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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鷂歌

第九章 夜談-上

夜鷂歌 撇捺為刀 4628 2021-11-06 07:00:00

  巧兒走后,整個房間便又再度冷清下來,李溯脫下鞋襪踩在羊絨地毯上,可想到巧兒早晨曾赤足踩過這里,這地毯好似就變得異?;馉C,燙的李溯急忙踮腳竄到床榻上。

  他一頭栽在被窩里,抱著微涼的絲綢被面,心中那股本不該有的灼熱這才冷卻下去。

  “怪不得都愛罵漂亮女人是狐貍精……”

  嘆出一記鼻息,李溯攘除雜念,開始思慮其余事宜。

  “柳星魁這廝偏偏現(xiàn)在找來,一定是陳國那邊有定數(shù)了,可即便要東渡,為何非我不可呢?其中定有隱情……嘖,想不明白,真是頭痛!”

  “唉,出海不知要耗去多少光景,真不想與香秀分開,柳星魁這廝真是一尊瘟神!”

  “還說找我敘舊,明明是自己被關(guān)久了以公謀私出來散心的!我一定要找機(jī)會偷偷參他一本!”

  “嘖,還是算了,如今想見太祖爺爺也不太可能,日后柳星魁還要當(dāng)皇帝,惹了他沒啥好果子吃,真氣人……”

  “也不知香秀睡了沒……有沒有想我……”

  “哎!”想到香秀,李溯原本快要閉起的雙目忽然圓睜,他一個骨碌翻身起來,急匆匆沖到長案邊上,自抽屜里拿出一個彩面小人兒。

  他舉著小人兒左看右看眉開眼笑,傻笑了一陣,他又小心翼翼將面人兒放于抽屜當(dāng)中,隨后躡手躡腳回到床榻上。

  “若能快些成親就好了……”

  李溯側(cè)過身子,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床鋪,莫名其妙地臉就紅了。

  “也不知兩人同睡一榻,會不會擠?!?p>  胡思亂想著,李溯神思就都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意識漸漸混沌,然后便睡著了。

  ————

  子時,皇城北苑,一道身影提著燈籠匆匆疾步,借著搖晃燈火,能看出那是個面容模糊的中年男子。

  雖在宮內(nèi),此處卻寂寥得很,連一絲人氣也無,四處高豎的宮墻將月光擋下,陰影中心烏壓壓似是一眼枯井,沉悶之感壓得人難以呼吸,這里,早沒了生氣。

  周遭院墻道路年久失修,石獅雕像都已爬滿苔蘚,路旁花臺也半立半破,里頭伸出來的野藤肆意蔓延,拱得石磚到處零落。

  那人提著燈籠在夜色里格外顯眼,似一只螢蟲在殘?jiān)珨啾谥新o目的地奔走,約莫一刻鐘后,那人終才走到一道矮墻跟前。

  順著矮墻往東去,十步外能見此院大門,門頭上有塊朽木牌匾,匾上的烏漆金粉早已剝落殆盡,只隱隱能見陰刻痕跡,瞇眼細(xì)看,依稀可辨是“長生殿”三字。

  男子在門前稍事歇息,等呼吸平穩(wěn)些,才理了理衣冠,猶豫著伸手去推那扇枯槁的木門。

  木門與門檻摩擦著,吱吱呀呀響起怪聲,尖銳的聲音令人寒意驟起,連后頸上的汗毛也刷刷齊立。

  男子一陣顫抖,忙將燈籠從門洞里伸進(jìn)去,借著火光,能隱約看見一條石道直直通往院內(nèi),幽深不見盡頭。石道兩旁則長滿半人多高的芒草,正逢春季,白絮叢生,一片荒野蒼茫。

  驚嚇過后,男子抬袖輕輕拭去額上汗珠,趕緊邁起步子朝院內(nèi)走去,夜風(fēng)襲來,芒草沙沙響著,忽然,遠(yuǎn)處傳來幾道夜鸮哭聲,那畜生聲色驚悚瘆人,嚇得男子又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在芒草叢中多待,又硬著頭皮加快腳步,卻被草叢里竄出來的灰毛耗子嚇得跳腳。

  他喘著粗氣暗暗罵娘,對此處的懼意又添了幾分。

  隨著他腳步加快,沒走多久便從芒草叢中順利脫身,不遠(yuǎn)處,有座泥瓦平房還亮著燈火,他松了口氣,停下步子在房外整理儀容。

  待金冠周正衣擺服帖后,他才故作鎮(zhèn)定往門前步去,又走近了些,依稀能聽見房子里有人正說著話。

  “手腕用勁,把劍捏穩(wěn)?!?p>  “臨陣多有變數(shù),驚劫劍講究出其不意,走勢不可太僵?!?p>  “活學(xué)活用,劈金與驚劫兩股劍意交復(fù)使出,才更變幻莫測?!?p>  放下燈籠,男子正要扣門,屋中之人竟已察覺到他,即刻傳出了聲音:“門外是誰?”

  提燈男子干咳幾聲,恭敬道:“父皇,是我。”

  “進(jìn)來?!?p>  推開房門,男子輕提衣擺跨過門檻,平房從外看著不甚寬闊,想不到里頭竟別有洞天。

  房子內(nèi)部長寬各有十丈,里邊除了房梁椽柱別無他物,僅有靠東邊的位置放了些桌椅,其余地面都被騰空出來鋪滿草席,應(yīng)當(dāng)是專門為了演武準(zhǔn)備的。

  環(huán)顧過后,男子抬眼一瞧,眼前站著的一老一少兩人也正審視著他。

  只見那老頭濃眉高翹如雄雁振翅,花白的眉絲直插額鬢,更顯得眉弓下的一雙虎目威嚴(yán)無比,他上唇留著不長不短的八字胡,下頜上又生著一撮山羊胡,乍看之下,似一頭發(fā)怒的雪虎。

  年少那位五官與老者相仿,只不過年紀(jì)尚輕,顯得銳利少了些,而俊采多了些。

  他身著銅黃云繡錦衣,腰纏鹿皮鑲珠寶帶,下踏黑革嵌玉戰(zhàn)靴,長發(fā)編起束于腦后,手持鎏金八方長劍一柄,如此英姿颯爽,不是太子柳星魁又是誰?

  “父皇,我有要事相商?!?p>  見著老頭之后,提燈男子快步上前,對著老頭彎腰作了個揖。

  “哼,半夜三更前來,鐵定沒憋好屁?!?p>  老頭走至桌邊提起銅壺倒了碗粗茶,隨手用衣袖擦了擦臉,冷笑道:“天下都是你的,你卻反來問我?”

  此言一出,提燈男子無話可說,他保持著躬身之姿,舉目瞅了瞅老者身后的那位錦衣少年。

  望見男子看來,柳星魁收了手中長劍,他走上前,也對著提燈男子彎腰作揖,敬道:“兒臣見過父皇。”

  男人點(diǎn)頭受之,然后無奈苦笑,又偏頭沖著老頭繼續(xù)說道:“父皇,若非當(dāng)時您身體抱恙,皇帝這位子也輪不到我來坐,所以我今夜前來是為……”

  “眼下僅有咱們爺孫三人,還叫個屁的父皇?”老頭對男子這拘謹(jǐn)?shù)哪由鯙榉锤?,他大手一揮將其言語打斷,不耐煩道:“傳位之日,我賜你‘仁宗’之號,不是讓你去學(xué)那套迂仁腐義婦人之仁!”

  外人哪曾想過,堂堂圣上,在太祖面前竟如同一條夾著尾巴的小犬?他與父親說話時的拘束模樣,哪是早朝上那個不怒自威的真龍?zhí)熳??全然像個做錯事的倒霉孩子。

  仁宗被太祖訓(xùn)斥之后極為惶恐,他手忙腳亂在懷中翻找了一陣,無果后,又才自袖袋中摸出一封被折成銅錢大小的信箋,他趕忙恭恭敬敬將信箋雙手呈上,“爹,我收到密信,是陳曠已經(jīng)寫好的降書抄本,還請您過目……”

  太祖大手一擺,拒道:“最好的降書,是陳曠全家的人頭,你讓他送來?!?p>  “爹,這實(shí)在是難為我了。”

  “他娘的陳國!殺我百姓搶我軍備,如今一紙降書便想一了百了?老大,你也是個有卵子的男人,不是宦官閹狗!”

  太祖大手一拍桌子,嚇得皇帝父子一陣哆嗦,隨后他將手指伸進(jìn)茶碗,沾著茶水在桌面上草草畫了一幅地圖,又道:“匯水、大江,承中土南北水運(yùn),如今利洲諸國個個都想分一杯羹,你當(dāng)真想要蔫兵息鼓就此作罷?”

  看著眼前老頭怒發(fā)沖冠中氣十足,仁宗反倒不是那么緊張了,這陣痛罵,令他又想起許多年前少年時候的記憶。

  那時的仁宗較之今日更為耿直木訥,學(xué)政、理政也總被太祖指點(diǎn)責(zé)罵,那些點(diǎn)滴匯聚心中,除去苦澀,剩下的竟?jié)M是溫情?

  可回憶之余,總還是要面對國事分歧的,仁宗深知話不投機(jī)只能避其機(jī)鋒,故而沒敢直言什么,只婉道:“孩兒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但此次陳曠投降,陳國今后就是我大禎附庸,每年能有不少進(jìn)貢……”

  太祖才聽一半便沒甚耐心了,他臉上寫滿失望,連連搖頭,“既然已是囊中之物,就不必假借他手了?!?p>  對于此話,仁宗并未感到意外,這便是太祖一貫的習(xí)慣——最見不得夜長夢多!他嘆了口氣,思量一番后,還是點(diǎn)下了頭,“孩兒明白了?!?p>  “摘取陳曠九族人頭,換取陳國百姓性命,這筆生意已經(jīng)足夠劃算了。詔令一出,也可替李慎省些力氣,到時,搶頭邀功的人多的是?!?p>  “唉……”又見生靈涂炭,又是同類相殘,仁宗胸中一陣沉悶,他不忍去想象詔令發(fā)出后陳國皇宮的慘狀,有多少曾經(jīng)受惠于皇家的官宦最終會反過來爭搶主子的人頭?更可憐那些皇室婦孺,死前又會經(jīng)受多少折磨與羞辱?

  念及那令人作嘔的畫面,仁宗又沉沉嘆息,不敢再去想象分毫。

  見仁宗半晌沒有動靜,太祖抬杯喝了口溫茶,看著仁宗那幅吊喪模樣,太祖胸中很是郁悶,自己這個長子沒有別的缺點(diǎn),唯獨(dú)太過仁慈,對于中土版圖最為遼闊的大禎而言,這不會是件好事。

  暗自搖頭,太祖又回首望向杵在身邊的太子柳星魁,少年此時亦是一副木訥模樣,心思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太祖眉頭一皺,這才又扭頭對著皇帝問道:“還有什么想說的?”

  聽聞發(fā)問,仁宗本來想伸手再去懷中摸另一枚信箋,可他指頭才微微一動,胸中便另起他意。

  他干咳了幾聲,緩緩道:“無了,那么孩兒今夜就回去撰文,后日上朝便將爹的意思昭告下去?!?p>  “是你的意思?!崩项^枯木般的指頭輕敲著桌面,淡然說道:“千萬記住,清洗一人的腦袋,是件難事,拿掉一人的腦袋,卻簡單得多。”

  仁宗愕然,久久不能言語,只苦笑搖頭。

  “有的人喂飽了,能做你的走狗,可如若喂不飽,哼?!碧嬖挼酱颂幵贌o其他,他一張老臉耷拉著,似乎陷入了久久的回憶當(dāng)中。

  仁宗亦無話可說,他站了一會兒才拱手轉(zhuǎn)身,形單影只消失在芒草叢中。

  柳星魁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他目送父親離去,又才回眸看著爺爺寬闊的背影。

  太祖沒去管兒子的去留,他沉默良久,嗤笑一聲喃喃自語道:“嘁,話說回來,我也是條養(yǎng)不熟的野狗嘛?!?p>  太子聽聞此言,胸中大感震驚,急忙上前說道:“爺爺此話自辱身份了!”

  “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p>  晦暗燈火下,老者面龐猶如干旱泥地生滿溝壑,徒余一雙眼睛,像是荒漠中的兩枚泉眼,他抬眼看了看兒子消失的那條石道,本想嘆息,卻強(qiáng)忍住了。

  “你爹心中有結(jié),這么些年都對你不冷不熱,但你也不曾記恨過他,僅憑這點(diǎn),你器量就遠(yuǎn)勝于他!日后大禎交托給你,爺爺心中才踏實(shí),星魁,爺爺只要在世一天,便會護(hù)著你一天,可日后爺爺總會走的,到時,你需步步為營小心行事,柳家男丁凋敝,往后你一人肩挑重?fù)?dān),千萬要好好活著?!?p>  “爺爺身子骨好著呢,定當(dāng)長命百歲?!?p>  太祖咽了一口冷茶,擺手道:“福禍相依,老頭我享的福夠多了,災(zāi)禍不知哪天就到,誰又說得清?”

  “一定不會的,爺爺吉人自有天相?!?p>  太祖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除了手中利器,哪會相信這些?但他依然以笑容領(lǐng)受了孫兒的好意,只是想到兒子那副萎祟模樣,嘴角愣是提不起來。

  “不說這些,你爹今日定有他事相商,但不知礙于什么原因沒敢開口,明日你去將此事打探打探,然后再報予我?!?p>  “其實(shí)……孫兒知道些內(nèi)情。”

  太祖老臉上浮出一股不可思議的神色,他抬起那雙古井不波的雙眸,盯著太子問道:“你知道?”

  柳星魁微微頷首,俊毅面龐上綻開一抹笑容?!盃敔斈峭耍课椰F(xiàn)在正與鬼神打交道,消息較之天機(jī)府還要靈通些?!?p>  他自信一笑,繼續(xù)說道:“令父皇心生糾結(jié)的,其實(shí)是一隊(duì)來自大琹的秘密使臣。”

  “大琹?使臣?”

  “是?!?p>  “大琹在會同館中不是有使臣常駐么?”太祖雙眼微瞇,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臉上溝壑縱橫,顯然,機(jī)敏如他已經(jīng)猜到些什么?!霸谶@節(jié)骨眼上派人過來,難道,被這群喪家之犬聞到了什么味道?”

  “爺爺圣明,他們的確是為一筆交易而來,早前我與他們會過面,還自作主張將他們安頓下來。此事孫兒覺著大有可為,所以便私自做了些準(zhǔn)備,本想等一切妥當(dāng)后再報予父皇定奪,可看今日之勢,這事恐怕沒戲了。”

  “好好好?!碧骐y掩笑意,一連吐出三個好字,他靜默如井的眼眸中難得地生出一絲波瀾,“有主見!比你爹有出息!”

  笑罷,太祖撫著下頜上的山羊胡,又道:“你爹那人,難改舊性,從他方才那猶豫不決的模樣我就看出端倪來了,也罷,既然他不敢與我商議,此事在他案頭恐怕已經(jīng)黃了,那群大琹秘使長途跋涉卻碰的一鼻子灰,即便無仇,心里也當(dāng)做有仇了!”

  “你爹這等做派,真是一言難盡……你先與我細(xì)說,他們到底為何而來,如若有利可圖,此事今后就交由你去辦?!?p>  聽到太祖所言,柳星魁大喜過望,他立直身子板板正正彎腰行了個大禮,隨后才任由胸中快意飛騰而出。

  “星魁定不辱命!”

  有了太祖口諭,即便仁宗想要壓下此事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一想到父親敢怒不敢言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心疼之余,柳星魁心底又生出一絲欣喜。

  其實(shí),此事無論仁宗提不提及,他都會乘機(jī)將其抖落到太祖耳朵里去的,畢竟以他對父親的了解,此事肯定沒有下文,所以柳星魁使計(jì)用太祖將了皇帝老爹一軍,他高興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

  隨后,他火急火燎將太祖按坐到長椅上,又乖乖斟上一杯熱茶。

  “爺爺快請上座,且聽孫兒慢慢道來~”

撇捺為刀

太祖給皇帝賜號仁宗是本書設(shè)定,不是作者不懂謚號,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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