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令黃庭君,揮劍貫三星。龍蛇騰陸起,青光覆五行。廣修無上法,他朝步平云。吾身有青芒,障孽往來清……”
李溯盤腿瞑目,口中念念有詞,這是青靈咒的法訣,他用了一刻鐘將其背熟后,開始引氣行路。
按照玄志所言,青靈咒起勢其實與小周天別無二致,也就是法訣所言的“敕令黃庭君,揮劍貫三星”,黃庭宮為下丹田別名,氣起于此,通過任督二脈貫穿上中下三丹田,對應此句。
到第二句時,李溯便隱隱覺著有些困難,畢竟他剛入春風,連小周天所行的任督二脈都未打足基礎,繼而底氣不足,真氣難以向其余經脈蔓延,更別提要將真氣包裹于五臟六腑來對應那句“青光覆五行”。
轉眼,小周天又行過兩個時辰,李溯還是難以將氣往其余經脈牽動分毫,此時他已是滿頭大汗,昨夜才靠夜風吹干的素衫又再次濕透。
他本以為踏入修行門如此容易,往后的路也會走得平坦,可沒想到,光是入門的春風境,在他全力運氣之后也會感到身心俱疲。
由其是所屬督脈的那三道關隘,真氣逆而上行本就吃力,途徑尾椎、背心、后腦之時又會有種氣脈郁結之癥,反復沖擊兩個時辰,對李溯的心神損耗可謂極快。
最終,李溯在正午之時睜開了雙眼,繼而吐出一口濁氣。
“看李兄的樣子,不太順利?”
李溯抬眼,看見玄志嘴角輕提,心中一股無名怒火頓時隱隱而生。看來玄志早就知道自己修行不順,卻不提早說明,是想看自己笑話?
心有怒慍,李溯隨即冷哼一聲,“呵,仙長有何高見?”
見到此狀,玄志一挑眉,樂道:“叫我玄志便可,仙長二字折煞我也~”
笑罷,玄志在李溯對面盤腿坐下,這才開始切入正題?!澳闶欠裨谛袣庵畷r,感到尾閭、夾脊、玉枕三關受到阻礙?”
看到李溯一臉迷茫,玄志恍然大悟,又道:“就是俗話說的尾椎、背心、后腦三個位置,你進入觀想之態(tài)時,應當能在冥冥中察覺到的?!?p> 被玄志一言說中癥結所在,李溯不敢隱瞞,繼而急忙點頭,“的確如此,但我有一事不明,為何最初那次入定,我的真氣可以化作流星,半點滯澀都未感到?”
聽聞此問,玄志心中早有預料,他小手一拍,擺出一副師長姿態(tài)。
“李兄想岔了,化作流星的僅是神識,而非真氣。最初入定,為的是內窺自身,以此察覺丹田氣脈的存在,才能為之后的真氣行走搭橋鋪路。”
“至于氣遇三關遭到阻截,李兄你先試著將脊椎當做一條山路觀想,是否尾椎、背心、后腦三個位置都在走上坡路?既然上坡,累點兒當屬正常?!?p> “再者,督脈為陽,真氣上行要走出龍飛之勢,自然就會生出類似鉆破云層的阻力,以此來鍛煉內勁。而真氣過了百會穴后,下行之時走的任脈為陰,也就變成陰柔的蛇游之勢,會輕松不少?!?p> “這也正是小周天的玄妙之處,寥寥兩條氣脈,便兼具了陰陽交替、剛柔并濟之能,故將小周天稱作修行之基。日后待你內力渾厚,真氣運轉得心應手,自然就不會這么辛苦了?!?p> 玄志所言足夠詳盡,聽其一席話,李溯當真獲益良多。
至此,李溯也頓時明白了玄志的良苦用心,他之所以沒有出言提醒,是想保留李溯發(fā)掘問題的敏性,修行之路大多是孤獨寂寞的,并非時時有人護法,如果自己不能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早晚會謬之千里。
消除心結后,李溯起身對著玄志鄭重一拜,小道安然受之,沒有阻攔。
“多謝玄志小兄為我答疑解惑,先前一時心急失態(tài),還望海涵?!?p> “凈恚道,就是要將恚怒拔除干凈,怒為禍根,李兄切記?!毙据p托李溯臂膀將其扶起,又道:“修行證道是一條漫漫長路,李兄萬萬不可操之過急?!?p> “我記下了。”
身高只及李溯胸口的小道微微頷首,兀自扭身朝門外步去。“李兄就先照此修行吧,等青靈咒練成,我再助你?!?p> “好。”
沖玄志背影拱了拱手,李溯與巧兒目送小道離去,待那瘦小的身影于門前隱去,巧兒才捂嘴笑道:“小玄志裝得老氣橫秋,當真好玩?!?p> 巧兒對玄志的調笑忽令李溯想起一事,他雙眸一轉,悄然打量起身旁女子。
“先前柳星魁那廝說過,巧兒直屬御天觀管轄,那么,她與趙真人、玄志便是舊相識了?”
“記憶當中,巧兒姐是我十歲那年入府的,當時的她不過豆蔻之年,又能與御天觀承諾什么作保呢?”
可李溯轉念一想,巧兒本是精怪,光要修成人形恐怕都得耗上不少時日,至于當初她那少女模樣,恐怕是為了掩人耳目才幻化而出的。
但她此舉意義何在?
李溯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與巧兒的過往,自從這姐姐般的女子入府,便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無微不至,自己身上所穿、口中所食,多半都經過她手。
回憶往昔,李溯深信巧兒不是因為陰謀才接近于他,可是,他也想不出巧兒非得留在他身邊的理由。
從狐魅之身好不容易才化作人形,真的只為侍奉一個官家少年?
此時,巧兒還保持著掩口之姿,她蔥白似的纖纖玉指修長白皙,指尖指肚略微泛紅,無意中透出萬般柔弱。
柔弱?李溯眨了眨眼,這是巧兒先前從未體現(xiàn)過的氣息。鬼使神差地,李溯默然抬手想去牽起那只嬌嫩柔荑,可身子方動,他頓時感到靈臺一悸,身子出了一層冷汗。
“怎么?冷啦?”李溯方才那陣悸動恰好被巧兒看在眼中,她摸著李溯滿是汗液的衣衫,吐了吐舌頭,滿臉歉意?!白蛞姑χo你準備補物,忘帶換洗衣物了?!?p> “不過你既掌握修行要義,便也無需常住在此,不如咱們回府?主母還未見著你,恐怕也放心不下?!?p> 李溯做賊心虛只連連點頭,胸中無邊羞意同時燒紅了他的耳根。
巧兒倒也沒甚異樣,她蹲身收拾起砂鍋瓷碟,桂色衣裳貼服在背,光滑玲瓏像是一枚黃玉把件,那修長玉頸粉嫩雪腮,直教人挪不開眼。
李溯不敢再看,趕忙蹲下幫手。二人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便收拾齊整,隨后巧兒提盒領路,李溯則乖乖尾隨其后。
二人順著觀內廊道走了一刻有余,終才出了觀門,朝內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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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志拐過長廊走至書房門口,他看向書堆里的赤衣少年,再看少年身邊堆積如山的書籍竹簡,沉沉嘆息。
“太子殿下是整夜沒有合眼?”
太子聽聞人聲緩緩抬頭,此時的他不復昨日的意氣風發(fā),雖有修為傍身,也能從他面上看出無盡疲乏。
“小玄志來了,李兄進境如何?”
“春風無礙,我傳了他青靈咒,后續(xù)只能等他修成再說。”
太子頷首,有氣無力地將手中書本放下。“也不知趕不趕得上……”
“此番令李兄修行,很急么?”
“如你所知,我與李溯須在初夏東渡洋洲,但如若三月之內李溯進境不足,屆時就要帶上你了,小玄志,你愿去么?”
東渡?玄志不明白,堂堂一朝太子,到底因為何事需要親自遠赴洋洲?
那遠隔汪洋的對岸,又蘊藏著什么玄機?眼下水火之劫臨身,玄志不免將劫數(shù)與東渡聯(lián)系在一起,“若不去,會否對之后的修行產生莫大影響?可若同去,老肖便無人看顧,也不知他會否做些出格之舉……”
太子自然不知玄志心聲,他癱軟如泥,整個身子倒塌在圈椅當中,配上一身赤紅蟒袍,好似一個蔫壞掉的柿子。
想到還未給太子一個答復,玄志擯去胸中濛濛思緒,看著太子一副頹喪模樣,又覺好笑,又覺好奇。
“玄志斗膽一問,大禎麾下能人異士眾多,為何殿下非得帶上李兄不可?天機府,城隍廟,諸多宗門,明明有無數(shù)手段高超的人選。”
“想聽?我若說出來,你可就沒退路可言了。”
玄志不敢輕易作答,只得暗暗皺眉,“如若東渡而去,御天觀可真就是老肖的天下了。由那個好吃懶做的死胖子執(zhí)掌門庭,怎么想怎么不靠譜,那廝修為是有的,可品行嘛,嘖嘖?!?p> “但師父之前說我命有此劫,言行舉止也一直想將我拴在太子身邊,水火之劫已生,若與太子失之交臂,日后又該如何渡劫?這洋洲,難道非去不可了?”
想到那肥頭大耳的胖道士,又念及師父之前的一舉一動,權衡利弊之后,玄志最終還是在心里搖了搖頭,“為我一己之私,陷師門于水火,不是善舉?!?p> 下定決心后,玄志沖太子微微一笑,將話題岔了開來。“殿下昨夜翻箱倒柜,所尋之物有著落了么?”
被玄志此言一激,太子頓如霜打的茄子,蔫頭巴腦道:“一無所獲啊……”
“殿下不如與我說說,你到底想找什么,或許小道清楚?”
太子先是愣了一陣,隨后思來想去,嘆道:“我大禎立國至今,兩位帝王性命攸關之刻,都是趙真人出手相助才保全了龍體,自打從鬼門關回來以后,爺爺身子日益健朗,我倒是不太擔心?!?p> 話到此處,往下的字句太子好似難以開口,他屢次張嘴都未出聲,最終憋得面紅耳赤,才小聲說道:“但事到如今,趙真人問道離去,父皇每旬還需趙真人渡氣保命,又該如何是好?真人先前說過,父皇身子很難自愈,如今真人一走……”
“殿下是擔心圣上安危?昨夜何不如實相告?”
“說來慚愧,我原本以為是趙真人藏私,想以父皇病癥來要挾我柳氏,所以,乘他不在,我想查證查證……”說到此處,太子面如死灰,聲色囁嚅。“真人救過我兩位至親長輩,我本該感激不盡,可事到如今我還心存疑慮,真是羞愧難當?!?p> 看到英姿颯爽的少年變成眼前這副模樣,玄志抿了抿嘴,心底莫名生出一絲暖意。書中有言——最是無情帝王家,現(xiàn)下看來,也有例外啊。
隨即,玄志走至太子近旁,他輕輕伸手拍向太子肩膀,此舉若要深究,可是要砍頭的。
但玄志就是如此做了,矮小瘦弱的他,老氣橫秋地安慰起太子:“殿下無需擔憂,以師父脾性,如此關鍵之事他臨走前定會囑托老肖的。”
“當真?”蟒袍少年頓時抬頭,先前宛若蒙塵的雙目竟綻出微微水波。
“不會有錯的?!?p> 玄志話音方落,書房外便傳來一陣極為粗獷的喊聲:“玄志老弟!玄志老弟!出大事了,我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趙師叔給我留了一封書信,他怎么出走了!”
太子二人朝門前看去,一道巨大如山的身影鉆進了書房。
“玄志老弟,你在?。≮w師叔讓我過幾日進宮給皇帝老兒續(xù)命呢,到時我找不著路,你得領我去啊!”
太子乘玄志轉頭時,以極快的速度悄悄擦了擦眼睛,但很快,玄志瘦小的身影又在他眼中再次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