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初春,乃蠻擾襲晟朝邊界挑起動亂?;实垡虿露冀唤o了太子趙珣,趙珣力排眾議下令討伐。英國公請旨出征,陳沖也請命前往。
春寒料峭,晨霧朦朧。英國公夫人、陳子尋、陳夫人、鄭柔在府門前送別英國公和陳沖。
鄭柔已懷孕三月余,她看著一身鎧甲,英姿勃發(fā)的陳沖,既感到驕傲,又擔(dān)心不已。
陳沖站在階下平視著鄭柔,他替她攏了攏披風(fēng),笑說:“別擔(dān)心,只管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我親自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字?!闭f這話時,他拿眼瞟了瞟陳子尋。
陳子尋自然也是想替孩子取名字的,為此兩人還爭吵了好幾次。他第一次看見陳沖穿盔甲,也是第一次覺得他的兒子長大了,竟然都已經(jīng)能夠保家衛(wèi)國上陣殺敵了。
他心里為陳沖感到驕傲,但面上卻絲毫不顯,平平淡淡的說:“你放心,你若能得勝歸來,這名字就讓你來取。”
“一言為定。你也放心,我們必定會得勝歸來?!标悰_一臉的堅決,必勝的信念在他心中激蕩。
扶著英國公夫人的陳夫人看著她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兒子笑了笑,但她心里卻是無比的擔(dān)憂。她年邁的父親,年輕的兒子即將奔赴戰(zhàn)場,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難料,她如何能不擔(dān)憂?
但她的臉上卻未露出絲毫憂慮,她不想讓即將上戰(zhàn)場的父親和兒子有后顧之憂。她會照顧好她的母親,照顧好她的兒媳。
她神色堅毅的說:“父親,沖兒你們?nèi)グ?,將士們還等著你們。家中諸事,不必擔(dān)憂,我會照顧好母親和柔兒的?!?p> 陳沖單膝跪下,鎧甲撞擊地面發(fā)出了刺耳的響聲,他抱拳道:“沖兒拜別外祖母,父親,母親!”說完他看向強忍著眼淚的鄭柔,他心中不舍卻是一咬牙翻身就上了戰(zhàn)馬。
英國公畢竟已年邁,豪情雖猶在,但心卻軟了,他無限眷戀的看向英國公夫人。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隔著晨霧久久對視。最后,還是英國公夫人忍痛開口道:“去吧,我等你回來?!彼中φf:“那時,你也能抱一抱阿團了?!?p> 英國公已替鄭柔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小名叫做“阿團”,寓意著團團圓圓。
英國公笑著點了點頭,毅然轉(zhuǎn)身上了馬,揚鞭打馬,疾馳而去。陳沖深深地看了鄭柔一眼后,也揚鞭追了上去。
馬蹄聲遠去,晨霧中已經(jīng)沒了讓人不舍的身影。白發(fā)蒼蒼的英國公夫人已是老淚縱橫,鄭柔見了也嗚嗚的哭了起來,就連陳子尋也紅了眼睛。陳夫人只得安慰了這個,又安慰那個,倒沒了傷心的空閑。
晟朝多年未重視軍務(wù),短短幾個月整頓訓(xùn)練起來的士兵自然不是弓馬嫻熟、全民皆兵的乃蠻人的對手。好在晟朝的士兵人數(shù)遠勝于乃蠻,倒勉強能夠抵抗。
只是可憐了那些死在屠刀下的士兵,他們的血肉之軀在無情的戰(zhàn)場上是那么的不堪一擊。他們的親人得知他們的死訊,不知該多么的痛心!
幾場仗打下來晟朝雖死傷眾多,但也沒讓更多的國土落入乃蠻手中。
乃蠻占據(jù)著幾個邊陲小鎮(zhèn)心急如焚,這和他們所料想的不一樣。他們只當(dāng)晟朝人都是些軟弱之徒,縱有英國公等老將,可他們畢竟已經(jīng)垂暮,哪料到晟朝的士兵會如此英勇,讓他們一舉攻入京城的幻想破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晟朝的士兵豈會不懂?他們不只為自己而戰(zhàn),還為自己身后的親人而戰(zhàn),他們要守護自己的家園,絕不讓侵略者的鐵蹄踏碎他們溫馨的家庭。他們要想保住家,就須得守住國。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家和國。
在一個無風(fēng)無月的夜里乃蠻人發(fā)起了夜襲。好在晟朝早有防備,沒有讓敵人偷襲成功。但英國公在追趕乃蠻人的途中,因力疲不慎墜馬而亡。
英國公一生忠烈,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保家衛(wèi)國。最后也死在了戰(zhàn)場上,享年七十歲。
全軍痛惜不已,無不感嘆英國公的忠烈。幾位老將見故友已去心中悲痛,又老的老傷的傷,便將統(tǒng)帥三軍之責(zé)交給了陳沖。陳沖忍痛受命,穩(wěn)定軍心,他發(fā)誓必要踏碎乃蠻王庭,為英國公、為死去的將士報仇雪恨。
英國公的遺體被送回了京城。那日全城素縞,以迎忠魂。就連身體有恙的皇帝,也親自出城迎接。百姓無不痛哭流涕,官員無不歌功頌德。
在迎回英國公遺體的當(dāng)日,英國公夫人再也支撐不住,一病不起。幾日后,便追隨著英國公而去。
林月和幽冥離開京城后一路南下,最后在富饒美麗的江南水鄉(xiāng)定居。她們租了個小院,又從別人手里接了個書鋪。那書鋪并不賺錢,只因幽冥喜歡讀書,而且每日打點也能消磨些時光。她們在聽到英國公死訊時,便急匆匆的回了京城。
林月和幽冥都穿著一身青衣,他們站在英國公府門前,看著那府門前垂掛的白幡覺得它比初夏的陽光還要刺眼。
英國公和英國公夫人已在幾日前同葬,府內(nèi)正在做法事。門房認得他們趕忙進去通報了,迎出來的卻是鄭柔。
鄭柔穿著一身孝服,她雖大著肚子卻行動輕便。她看見林月她們又驚又喜,忙上前拉著林月的手道:“林姐姐,你們回來了?!?p> 林月看著鄭柔的肚子點了點頭,驚道:“你什么時候懷孕的?肚子都這樣大了?!?p> 鄭柔放開林月的手,摸著肚子淡淡的笑了笑說:“快七個月了?!彼謹苛诵p聲說:“你們是來祭拜外祖父外祖母的吧。他們前日已經(jīng)下葬,現(xiàn)在正做法事?!闭f著說著,鄭柔就哽咽起來。
林月聽著里面?zhèn)鱽淼恼b經(jīng)聲,微微嘆了口氣,說:“是我們來晚了。”她轉(zhuǎn)頭看向幽冥,幽冥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幽冥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他向鄭柔道:“勞煩少夫人,讓人帶我們?nèi)炃凹腊??!?p> 鄭柔道了聲:“不勞煩。我讓人套了馬車送你們?nèi)グ伞!?p> 幽冥點了點頭。
鄭柔向身邊的侍女吩咐了一聲,那侍女領(lǐng)命去了。鄭柔又拉住了林月的手,帶著幾分期待的說:“林姐姐,這次回來就別急著走了。母親她見了你肯定很高興的。”
林月想起陳夫人來心里免不了擔(dān)憂,喪父喪母之痛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了的。她點頭答應(yīng)著:“好,我們不急著走?!?p> 林月和幽冥坐著馬車到了英國公夫婦墳前,她看著那泥土未干的新墳想起英國公夫婦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傷心落淚。
幽冥活了幾萬年,早見慣了生死,他并不像林月那樣傷心。但他心里卻懷念起英國公教他武藝的日子。他沒有勸慰林月,只站在她身旁靜靜的陪著她。
林月止了哭,看著那些已經(jīng)燃盡的香蠟紙灰,帶著哭腔說:“我們不上點香,燒點紙嗎?”
幽冥目光沉沉的看著那青石墓碑說:“香紙不過是活人的緬懷安慰,重要的是心意?!彼f著撩袍跪在墳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他發(fā)帶上的鈴鐺在這山野間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比枝頭云雀的叫喚更加動聽。
林月也跪了下來,誠心誠意的磕了一個頭。已經(jīng)站起身的幽冥扶起她來,彎腰替她拍干凈了裙子上的塵土,問道:“你為何磕頭?”
林月將幽冥胸前的發(fā)帶和頭發(fā)撥到他身后,反問道:“那你又為何磕頭?”
幽冥看向墳?zāi)拐f:“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國公爺教了我許多,也算我半個師父?!?p> 林月望著墓碑上的名字,懷念的笑了笑,“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作為晚輩,理應(yīng)給他們磕一個頭?!?p> 兩人對視,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林月又說:“其實他們不難過,他們生同寢死同穴肯定是高興的,難過的是活著的人?!?p> 幽冥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林月的手,林月也回握住了他。幽冥淡淡的說:“走吧?!绷衷曼c了點頭,兩人手牽著手的離開了。
他們并沒有回京城,而是去了不遠的一處地方,那里也是墳地。
林月采了一大捧嬌艷的野花。她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坐在一座墳前自言自語。林月認出了她,那是發(fā)了瘋的安平郡主。她覺得驚訝,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就變成了今天這般瘋癲的模樣?
安平郡主看見林月和幽冥忽然驚恐的叫了起來,發(fā)瘋一般的跑進了樹林中。她那原本精美的衣裳,如今已是沾滿污泥。
林月看著安平郡主逃跑的身影,皺眉道:“我們是不是把她嚇狠了?”
幽冥冷著個臉,輕哼了一聲說:“是她自作自受,罪有應(yīng)得?!?p> 林月看了幽冥一眼沒再說什么。她把鮮花放在鄭嬌墳前,那墳前放了許多好看的小玩意兒,她猜想著應(yīng)該是安平郡主放的。
其中有個木頭做的不倒翁,上面畫著紅紅綠綠的人臉,只是看著有些陳舊了。
林月蹲下身用手指推了推那不倒翁,它倒下去又馬上立了起來。她看著笑說:“這是我送給她的,她當(dāng)時可高興了。也不知道安平郡主是從哪找出來的!”她又轉(zhuǎn)頭看向安平郡主藏身的樹林,感嘆道:“她對鄭嬌的愛真是難懂?!?p> “人的感情是復(fù)雜的,有的時候連自己也弄不明白?!庇内さ氖直吃谏砗螅桓鄙畛恋臉幼?。
林月被他的模樣逗笑了,站起身說:“你說的好像自己是人似的?!?p> “我就算不是人,也能知道這些。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叫旁觀者清嗎?”
林月撇了撇嘴說:“所以你是旁觀者,那你旁觀的人是誰呢?也包括我嗎?”她目露精光,直勾勾的看著幽冥。
幽冥背在背后的手放了下來,笑了笑說:“不包括你,你對我來說是例外?!?p> 林月滿意的笑了起來。她跟鄭嬌道了別,和幽冥回了陳府。
林月這才知道陳夫人病了。陳夫人是在她父母下葬后病倒的,病得起不了床。陳子尋日夜在她身邊照顧,府里的大小事都交給了鄭柔料理。
林月回來了陳夫人心情稍微好了些,林月又常陪著她說笑,這心情一開朗,病自然就好得快些。
陳夫人是個堅毅的女子,她明白逝者已去,活著的人該好好的活著。
古月dml
戰(zhàn)爭永遠是殘酷的,無人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