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 天極塔的崩塌

　　那一天之后，天極塔里又重新變得熱鬧非凡。每個人看起來都充滿了活力，就像是長久以來的希冀終于得到了回報(bào)一樣。所有人都滿懷激情地投入到了新的研究進(jìn)程中，期待著新的發(fā)現(xiàn)能帶來什么創(chuàng)造性的成果。

　　很快，所有人都開始認(rèn)識到一件事，那就是那道神秘微光中存在著某種意識。

　　它開始變得活躍起來，時(shí)而會通過自身的移動軌跡，在墻上畫出一些規(guī)則的圖形。就好像它非常清楚，外面有這樣一面用來記錄它移動軌跡的墻一樣。

　　但是，似乎并沒有人能夠像孤鳴一樣，通過意念或者不知道什么東西感應(yīng)到對方的存在。

　　這點(diǎn)從他們的反應(yīng)和談話間，就能再明顯不過地覺察出來。因?yàn)椋麄儼涯堑郎衩匚⒐猱?dāng)成某種只具有初步的簡單思維的存在來對待。

　　這在人類面對自己不了解的存在時(shí)，或許是一種常見的狀況。因?yàn)槿祟惸軌蚝苋菀椎叵胂蟪鲈谀承┝α康膶用嫔铣饺祟惖拇嬖?，但是卻往往無法想象出在智慧的層面上超越人類的存在。

　　所以在人類的想象中，經(jīng)常充斥著各種“高能而低智”的存在。

　　這些人類通過想象來創(chuàng)造的形象，在力量上可以很輕易地做到超凡絕塵，然而在行為與思維上，卻似乎比人類更加低智。

　　這在天極塔里的人們對待那道神秘微光的態(tài)度中，似乎也可見一斑。

　　當(dāng)然，人們毫不懷疑那道神秘微光當(dāng)中蘊(yùn)含著某些深邃的難以理解的奧秘，某種難以想象的尚未掌握的力量。然而，當(dāng)人們覺察到它擁有意識之后，對它的種種行為邏輯所進(jìn)行的揣測，卻總是顯得非常地可笑。

　　孤鳴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覺得應(yīng)該沒有。

　　因?yàn)樗麄兛偸窃谒翢o忌彈地談?wù)撝堑郎衩匚⒐?，似乎全然沒有感受到任何畏懼。

　　而孤鳴則正好相反。

　　他越來越感到畏懼，與此同時(shí)，卻也越來越感到被吸引。

　　他很清楚，周圍的這些人在討論的什么試驗(yàn)條件、什么方法、什么測試……這些通通不重要，完全無關(guān)緊要。所有的記錄，都是些毫無意義的涂鴉。只是現(xiàn)在身處自己身邊的這些人們，在用他們的誤解去誤導(dǎo)后來者。

　　那道神秘微光在怎么樣的條件下才會突然改變移動軌跡，去進(jìn)行某種類似回應(yīng)的舉動？

　　他再清楚不過了，那就是在他的意識感知到對方存在的時(shí)刻。

　　可是，孤鳴也不知道對方這一切舉動背后的深意究竟是什么。

　　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把他變得神經(jīng)兮兮，直到終有一日被所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一直以來認(rèn)為高高在上的領(lǐng)導(dǎo)者，其實(shí)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瘋子？

　　難道只是為了這樣而已么？

　　就在這時(shí)，就在孤鳴終于無法抑制地在內(nèi)心深處，向著那個神秘微光發(fā)出絕望的質(zhì)問的剎那間，突然，他感覺對方在他的意識之中投射出了一幅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那看上去像是一片光焰形成的靜止的漩渦，每一道巨大的光焰都在虛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彎曲的軌跡，向著中央?yún)R攏而去。

　　然而再一看，原來那些光焰并不是靜止的。只不過在半空延伸的軌跡完全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所以第一眼看上去給人一種仿佛靜止的錯覺。

　　實(shí)際上，那些光焰奔騰著、翻卷著，一刻不停地劇烈燃燒著，彎曲地向著中央涌去。

　　中心是一片什么都沒有的黑暗，至少看上去是這個樣子。

　　孤鳴注視著那片空無的黑暗，凝望著這幅明明奔騰不息，卻又仿佛亙古靜止的奇異景象。

　　就在這時(shí)，畫面突然動了。

　　不是畫面里的某個東西動了，是整個畫面忽然間搖晃了起來。就像是有誰用看不見的手，用力地抖動了刻畫著整幅畫面的幕布。

　　孤鳴茫然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無數(shù)的光焰在半空嘶吼、沖撞，時(shí)而糾纏，時(shí)而斷裂。無數(shù)熾熱的光芒在他的頭頂、在他的身畔、在他的腳下……呼嘯席卷著吞沒一切。

　　不知為何，就像是一道看不見的光從天而降，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識之海一樣。孤鳴突然明白了，是中央的那片黑暗！

　　沒錯，是那片空無的黑暗在移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明白的，這個念頭就像一縷不可視的光芒一樣，照進(jìn)了他的意識里。而在他覺察到的瞬間，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就像是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地在他的意識里觸碰了一下，而他就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一樣。

　　這一切劇變的根源，就是因?yàn)槟呛诎翟谝苿印?p>　　就像是一張巨大的一望無際的網(wǎng)，這網(wǎng)由無數(shù)互相沖撞、撕扯的力量縱橫交錯地編織而成。而中央那空無的黑暗，就是維持一切平衡的中心。它將一切交錯的力量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上，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種畫面靜止的錯覺。

　　然而就在此刻，那黑暗卻不知為何開始移動了。

　　整幅畫面瞬間崩塌，就像是尚未凝固的顏料被扔進(jìn)了湍急的水流，所有的色彩都頃刻間粗暴地糾纏混雜在了一起。

　　而孤鳴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

　　他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只能看著那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離開了此地，留下一片混亂的翻騰的火海。

　　緊接著，他聽見四面八方傳來一陣陣低沉的破裂的聲音。隨即是一陣漫長的更加厚重的悶響，仿佛有什么龐大無比的巨物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移動。

　　這讓他回想起了，在天極塔頂端聽到的那種穹頂緩緩移動的聲音，只是比那似乎還要更加沉重。

　　孤鳴努力嘗試向四周望去，想弄清究竟是什么在自己的周圍如此沉重地移動。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是否能夠移動，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身臨其境，還是僅僅在觀看某種非常逼真的影像。

　　不管怎樣，就在這些疑問閃過他的意識之中時(sh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角竟然真的如自己所愿那般移動了起來，向著奇怪聲響傳來的某個方向飄去。

　　突然間，他好像變成了一粒微塵，或者一股氣流。他在無數(shù)道狹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裂縫間穿梭，兩側(cè)粗糙的巖石如同流動一般，忽而裂開，又忽而重新擠壓在一起。

　　他看見明亮的光焰時(shí)而突如其來地從下方竄到他的身下，聽見四面八方不斷地傳來巨大物體移動的聲響。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周圍的整個世界都在奔騰呼嘯一樣。

　　終于，孤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是在地核的內(nèi)部移動。

　　那片布滿了光焰漩渦的巨大空間，是地核深處的某個神秘空腔。而在那中心維持平衡的黑暗存在離開之后，失去平衡的空腔內(nèi)部開始崩塌，那崩塌繼而又影響到了周圍的整個地層。

　　當(dāng)然，這一切并不是立刻發(fā)生的。雖然這場崩塌很劇烈，但對于整個黑核星而言，它仍然只是一件很小范圍的事。

　　實(shí)際上，它用了很長很長的時(shí)間，才終于走到了它命中注定的終點(diǎn)。

　　而這對于孤鳴而言，只是一瞬間。

　　孤鳴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平常的那面墻跟前。

　　他還來不及松口氣，來不及仔細(xì)揣摩方才意識中看見的那一切究竟意味著什么。就在這時(shí)，他聽見了腳下傳來一陣細(xì)微的破裂聲。

　　咔嚓。

　　孤鳴愣住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雖然只過了一瞬間，但在他的意識之中，他聽這個聲音已經(jīng)聽了一億年。

　　他知道這是什么。

　　“……快跑！”孤鳴猛然對周圍的人大喊道。

　　沒有人回應(yīng)。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從來沒有聽見這位孤高冷峻的領(lǐng)導(dǎo)者如此突兀地大聲嘶吼過。

　　就在這時(shí)，一陣更劇烈的破裂聲從腳下傳來。

　　這下，所有人都聽見了。但是他們?nèi)匀粵]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眾人只是面面相覷，四周回蕩著大家不安與疑惑的竊竊低語。

　　孤鳴已經(jīng)不去管這么多了，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越過平臺，穿過長廊。他用力地一把推開那扇最高處的小門，從平常早已見慣的那個平臺上縱身一躍——

　　從天極塔的最高處跳了下去。

　　就在這個瞬間，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破裂聲響徹天際。

　　在孤鳴不斷下墜的視野中，他看見一道光芒從天極塔的底部射出！

　　伴隨著震天動地的巨響，整座巍峨的天極塔頃刻間由下到上裂成了兩半。無數(shù)奪目的光焰從地下裂縫之中涌出，直沖天穹！

　　在孤鳴落地前最后的視野中，他看見那巍峨的、恢宏的、高聳的，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天極塔，就這樣搖晃著、悲鳴著，轟然倒地。

　　這一天，距離余暉消失在高墻之后的黑暗中只過去了七周天。

　　而如今余暉所在的時(shí)空，距離此刻還有一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