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七 蘇醒
余暉看著眼前那個靜靜睡去的人類。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叫做孤鳴的人類，就是在他曾經(jīng)生活的那個時空里掌管天極塔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從人類的角度來說，算是個身處高位的了不起的人物。
余暉以前還和對方生活在同一個時空里的時候，并沒有真正地與他接觸過，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幾眼。此刻再見到，他也并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什么所謂上位者的壓迫感。
他只看到了一個因為恐懼而驚慌無措的渺小塵埃。
余暉稍稍靠近了一些，注視著對方。
有時候，人類是一種非常容易受到驚嚇的存在。
不知為何，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一些超出尋常人類認(rèn)知范疇的東西，會非常輕易地讓他們陷入恐慌和混亂之中。
當(dāng)然，這往往是完全不受人的主觀意識控制的反應(yīng)。當(dāng)海嘯般的恐懼襲來時，人并沒有什么能夠與之抗衡的方法，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恐懼所吞沒。
所以盡管先前孤鳴顯然已經(jīng)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但是余暉并沒有嘗試與對方接觸，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會不會讓對方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
他并沒有要嚇唬對方的打算，只不過有時候只要與對方接觸，對方就會不受控制地陷入理智失控的狀態(tài)。
這并不是余暉想要造成的結(jié)果，只是過有些初生的意識過于脆弱，所以必須要小心地對待。
就像把冰塊靠近太陽，它就會自己融化蒸發(fā)。把星辰靠近黑洞，它就會自己撕裂崩毀。
當(dāng)一個弱小的意識靠近一個遠(yuǎn)比自己強大的存在的時候，不需要這個強大的存在有任何主觀上的惡意，甚至不需要這個強大的存在對此做任何事。
僅僅只是待在那里，附近那個剛誕生不久的弱小意識就會自己毀滅。
所以在這些意識成長到能夠直面遠(yuǎn)比自身更強大的存在之前，最好不要與他們有過多的接觸。
這就是古輝幾乎不會現(xiàn)身的原因。
祂抬起先前那只拂過了所有時空維度的手掌，余暉看見那無形的手掌之上，有一些渺小的微塵在閃爍。
古輝平靜地注視著這些微塵，他們就像是石頭上開出的花，無意識中誕生出的意識。
在古輝的眼中，這些才是真正的生命。
祂攤開手掌，讓這些微塵飄散在無盡的時空維度之中，就像是灑下一粒粒閃爍的種子。
然后等待著下一次的重逢。
余暉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為什么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只是突然間被心中的某種力量驅(qū)使著，猛地張開了手臂。
盡管對方不知比自己龐大多少倍，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對方似乎變成了一個能夠被自己擁抱的存在。
余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做，他只是誠實地順應(yīng)了內(nèi)心的想法。
并且不知為何，他明白這樣做是對的。
果然，下一個瞬間，余暉感覺到無盡的溫暖的力量包裹過來，如同無邊無際的光?；貞?yīng)了他的呼喚。
真是不可思議，余暉心想道，怎么會有人不愿意接近古輝呢？
孤鳴再次恢復(fù)意識的時候，還沒睜開眼便感到了一陣巨大的眩暈。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卻感覺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毫無規(guī)律地旋轉(zhuǎn)，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躺著。在他的意識中，他就像是一粒微塵飄浮在宇宙間，被無數(shù)個力量牽扯著，在無盡的時空里劇烈地顛簸震蕩。
當(dāng)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正以一具身軀的形態(tài)，躺在堅硬的地面上時，他的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松了口氣，也不是覺得自己剛從一場宏大到令人恐懼的恢弘夢境之中醒來，而是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難以置信和迷茫無措。
他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種巨大的懷疑，不知道自己此刻身處的這個時空究竟是真的，還是一種幻覺。
先前經(jīng)歷的那一切絕對不可能是一場虛無的夢境。
不如說，與那邊比較起來，反倒是自己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這些東西，比如身下能夠觸碰到的堅硬冰冷的地面，比如能夠活動的物質(zhì)形態(tài)的身軀，比如能夠隱約感覺到的穹頂與星核之間流晶緩緩流動的聲音……
所有這一切，所有自己從誕生以來經(jīng)歷的這一切，它們才更像是某種幻覺。
孤鳴在地上不知睜著眼一動不動地躺了多久，久到似乎過去了好幾個周天，那種劇烈的眩暈終于慢慢地消退。
他終于從那看不見的無盡時空維度的震蕩中沉淀下來，落回了他此刻的這具身軀里。
然后孤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就躺在先前看見那堆長角的廢墟里。只是莫名其妙地躺在了一條大小和深淺恰到好處的裂縫里，剛好可以把他整個人完完整整地裝進(jìn)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這讓他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因為自己此刻身處的這道裂縫也未免太過恰到好處了。就好像天極塔倒塌崩毀的時候，就是為了讓他可以躺進(jìn)來，所以才刻意摔出了這樣一道裂縫一樣。
很快，他便意識到這也許并不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因為他微微動了動，試圖爬起身。然而就在“起身”這個念頭剛從他的意識中閃過，還沒有來及付諸行動的瞬間，突然一道灼目的光芒便覆蓋了他的整片視野。
熱量毫不留情地直撲到他的臉上，逼得孤鳴下意識地又縮了回去。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先前開裂的巨大地縫中竄出的光焰。
這些光焰中，最大的一股朝著穹頂直沖而去。然而實際上還有不少小的分支，時不時地向著四周無規(guī)律地噴涌。
如果孤鳴不是正好倒在這道裂縫里的話，恐怕在他深陷眩暈之中的那段時間里，就已經(jīng)被周圍翻涌的光焰融化了。
孤鳴伸出一只手，借著光焰的亮光，打量了一番這個裂縫的四周邊緣。
這些邊緣的輪廓很不規(guī)則，完全看不出任何人為的痕跡，看起來就是在建筑倒塌的過程中非常自然地形成的。
然而，在經(jīng)歷了先前的那一切之后，孤鳴并不覺得這對于那無法形容的超然存在而言，會是一件有難度的事。
不過就是弄塌一座建筑，并且讓這座建筑在恰到好處的位置，摔出一道恰到好處的裂縫來而已，這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么？
當(dāng)然不是。
即便是用最笨的窮舉法，也頂多就是需要嘗試無數(shù)次而已。
但是如果你是一個擁有無限資源、無限時間、以及無限力量的存在，那么嘗試無數(shù)次這件事對你而言，會是什么困難的事么？
不，并不會。甚至對方可能只需要一個瞬間，就已經(jīng)完成了嘗試無數(shù)次的全過程。
畢竟，時空可以被壓縮，也可以被拉長。對方完全可以做一件過程無限漫長的事，然后把整個過程所在的時空壓縮到無限小。
于是，只需要無限短暫的一個瞬間，對方就完成了一件無限漫長的事。
這就是超然于一切時空之上的那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