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來到北郊,已是黃昏時分了。
結(jié)界另一側(cè),一男子身姿挺拔,背光而立,落日的余暉如細碎的金片鋪在兜帽之上,此時看來,于光芒之中,他倒不似那魔族之人了。
“玨塵?!本笆婷摽诙觥?p> “阿景竟還知曉魔君的姓名?!彪x清似是調(diào)侃地問了一句。
“我曾在韶光的記憶中看到過他的玉佩,上面刻了他的名字?!本笆娼忉尩?。
“我倒是不曾在意這些?!?p> “不過話說回來,他居然真的在此處等候?!?p> “既要召喚神族,又豈有失約之理。”離清又補充道,“這可是大罪?!?p> “要定什么罪呢?”
“諸如些煉獄之刑,雷霆之刑之類的,不全然相同,雖罪不至死,想必也會修為盡失?!?p> “與神族打交道,可真危險。”景舒撇撇嘴。
“休要胡言,”離清斜眸掃了她一眼,“即便只是尋常人,也需遵循守約的禮節(jié)。更何況對神族,自然更是不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只要守約,又怎會有危險?!?p> “神君大人說的是,”景舒撓了撓臉頰,眼睛直勾勾望著不遠處的男子,“那么他何時會離開呢?!?p> “我們在此處再閑聊一盞茶,他便會離開了?!彪x清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
“你說什么?那……那……我們快過去吧?!本笆婧貌蝗菀撞虐褲M腹牢騷強行咽了回去。
離清故意夸張地點點頭,便向前走去。
景舒悄悄瞪了他一眼,但想著還有正事要做,又趕忙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焱城城主?!?p> 四字從離清口中一出,原本略顯輕松的氛圍便蕩然無存了。
這是景舒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神的威壓,周遭瞬間沒有了響動,似是空氣都凝結(jié)了一般,她只覺有一只千斤重的手自頂碾下,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對面男子即刻轉(zhuǎn)過身來,跪地叩拜。
“魔族玦塵,拜見神君?!?p> “為何尋神族?”離清言語冰冷,簡明扼要。
“回稟上神,小人本為焱城之主,卻因治理無方,致人魔二族沖突又起,故祈求天神降臨,”魔君頓了頓,似是下定了決心,“修補結(jié)界?!?p> 景舒看著眼前之人有些不解,他竟就這樣,讓原先的努力付諸東流了。
她悄悄瞄了一眼離清。
面無表情,靈魂出竅,毫無感情的雕塑,是不是被人點了穴……她的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可以形容眼前這個男人的詞句。
面對如此狡詐多變的魔君,他這副模樣,若不是因為毫不在意,那必然就是早已知悉了一切。
“哼?!彪x清忽然輕蔑的冷哼了一聲,“城主的訴求本神已經(jīng)知曉了?!?p> “很快,你就會得到想要的一切?!?p> 來自神明的威壓似又增了幾分,景舒只覺天昏地暗,雙腿已然到達了所能承受的極限,不停顫抖著,站立已是她最后在堅持的事了。
景舒看向魔君,他似乎比自己要更加痛苦,只見他垂頭跪在地上,兩只手臂勉強支撐著幾乎要被壓碎的軀體,鮮血從兜帽之下一滴滴落下來,將面前的草坪染紅了一大片。
“謝……上神?!?p> 很明顯,離清的威壓已經(jīng)傷及了他的五臟六腑,以至于此刻連說話都變得十分吃力。
“無妨,畢竟你也幫神族仙族做了事?!?p> 離清收了威壓,朝魔君露出一個極度危險的笑容。
“不是嗎?城主?!?p> 一瞬間,新鮮的空氣灌入景舒的肺中,那只按住她的大手也隨即消散。
可此刻跪在地上的魔君似乎并沒有得到解脫,他停頓了瞬息,而后用一個極其僵硬的語氣答道,
“是,小人愿永遠效忠神族。”
“城主可曾確實效忠過何人否?”
離清不屑地反問道。
不知此刻地上男子是因痛苦還是畏懼,他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雙手青筋暴起,手指緊緊扣住地面,以至于指尖都泛白了。
“阿景,”
離清話鋒一轉(zhuǎn),將接下來的對話攜著此時尷尬的氣氛一齊拋給了景舒,
“你不是有事要詢問城主嗎?”
“啊……我……”景舒一時間不知從何問起,此時的狀況與她預(yù)想中的完全不同。
“盡管問便是?!?p> 離清轉(zhuǎn)頭朝景舒眨眨眼,竟還帶了些許頑皮的意味,與剛剛嚴肅的模樣已是截然不同了,這也讓景舒緊繃的神經(jīng)舒緩了許多。
“景舒,冷靜?!彼闹心钪?p> 無數(shù)場景在腦中劃過,景舒將心中疑惑仔細地捋了一遍。
“魔君陛下。”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了。
“神君只管問便是?!?p> 魔君依舊伏在地上,一刻也不曾抬頭。
“陛下可認識韶光仙君?”她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韶光仙君在此處守護結(jié)界千年,小人自然是認識的?!?p> “那陛下何為接近韶光仙君?”
“為結(jié)界不破,兩族相安?!?p> “那為何后面又改了主意?”
“當(dāng)年的小人,并不知作為君王的責(zé)任。”
他停頓了片刻,繼續(xù)說道,
“年少時只當(dāng)族人之苦皆來自君主,千軍萬馬都不過是君主建功立業(yè)的犧牲品,小人不愿看到這些鮮活的生命戰(zhàn)死于沙場,便簡單地以為,只要結(jié)界不破,便永遠都不會有戰(zhàn)爭。因此小人只想每日與韶光仙君一同守護結(jié)界,可未曾想到,最終還是登上了城主之位,此時才知,君主從來都是無奈的,每一個族人都不甘生生世世棲息于流放之地,即便會死去,他們也想要沖破牢籠,既無法幫助百姓脫離苦海,君主能做的,也只是順應(yīng)民心而已。”
“那陛下如今為何又希望結(jié)界得以修復(fù)?!?p> 景舒問出了心中的最后一個疑惑。
魔君沒有即可便回答,他停頓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因為我在意的人要死了?!?p> 聲音有一絲顫抖,他的語氣惶然、無助,同時又痛苦、麻木。
“感謝陛下賜教?!?p> 她結(jié)束了自己的話題,轉(zhuǎn)身看向離清。
離清點點頭。
“愿城主好自為之?!?p> “小人恭送上神?!?p> 走出一段距離后,景舒回頭發(fā)現(xiàn),魔君依舊跪在地上。
……
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景舒細細想著魔君剛剛的話。
“離清。”她還是開口了。
“嗯?!彪x清回應(yīng)了一聲。
“欺瞞上神,又是什么罪過?”
“神形俱滅?!?p> 聽到離清輕描淡寫的話,景舒的心如同沉入了谷底。
“你一早便知道了?!?p> “阿景是指何事?”
“他說謊了。”
魔君答的話確實滴水不漏,在他的解釋下,一切荒唐的行徑都變得符合情理。
他仿佛知曉玨塵的過往,甚至于知曉他的悲喜,可是,他不是玨塵。
景舒轉(zhuǎn)過身,拼命向結(jié)界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