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舒終于睡了一個好覺,直至晌午,她才從客房的床上掙扎著坐起身來。
昨夜月亮升起后,離清便出現(xiàn)在了結界旁。
“剩下的事情由我來處理即可,阿景先回客棧等我?!?p> 離清走到景舒身邊,他的笑容總是令人安心。
景舒點點頭,后面修補結界的事,她確實幫不上忙了。
于是只是一瞬間,她就被傳送回了客棧。
躺在床上,她本還想捋一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因為太過疲憊,很快就睡著了。
……
景舒又等了一個時辰,離清還是沒有回來。
看來修復結界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這樣想著,只覺餓得前胸貼后背,于是打算下樓先去找點東西吃。
待她端著滿滿一托盤飯菜回來的時候,離清已然坐在房中喝茶了。
“離清,你回來啦!”
看清眼前人后,景舒快步走到桌旁,托盤上的碗碟因碰撞跟著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憽?p> “我沒想到你回來的這么早?!?p> 面對景舒熱情的模樣,離清卻未如往常般回以笑容。
“嗯,修復結界的事已經辦完了。”
他淡淡地答道。
景舒發(fā)現(xiàn)離清有些不對,他不僅臉色蒼白,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修復結界可還順利?”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p> 他緩緩移回視線,把玩著手中的茶盞。
“阿景?!?p> 他停下來,似乎在等她回應。
“嗯,我在?!?p> 景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此刻離清認真的模樣,讓她有些緊張。
“你是如何得知,那日的魔君并非玨塵的?”
“我只是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過于荒謬,作為魔君,行為處事不應是這般,除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景舒繼續(xù)說道,
“其實我也不理解他為何要這么做,但當他說出在意之人即將斃命時,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魔君修復結界是為救下某人,如我們所看到的,保護結界的只有兩個人,他關心的人并不是韶光仙君,那便只能是另外一人。”
離清靜靜聽著,神情令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原以為,他對此事緣由并不關心,可如今看來,卻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
“那又如何?”
“我在幻境中看到了,玨塵對韶光有不一樣的感情,即便魔族狡詐,但我認為,這一點他從未掩飾過,因為即便二人不曾對視,他的目光也一直如此。”
離清沒有插話,景舒覺得,或許神不太理解這種感情,因此也并未過多解釋。
“其實我昨日曾去找過韶光,”
她抿了抿嘴唇,繼續(xù)說道,
“在去找你之前?!?p> “為何?”
“無論玨塵是他人冒充,抑或是發(fā)生了別的事,韶光總是要知道真相的?!?p> 離清抬起頭來,對視之間,他的眼眸變得深邃。
“為何,一定要讓她知道真相?是因為,憐憫嗎?”
眼眸之中微光波動,他的語氣卻依舊平靜。
“離清,你這是怎么了?”
景舒實在不解,“憐憫”二字難道不應是用在強者身上的嗎?
“沒什么,只是好奇?!?p> “韶光仙君的遭遇任誰聽了都會難過,倘若可以,我自然是愿盡綿薄之力的?!?p> 她垂下眼眸,手指尖輕輕捻著袖口的薄紗。
“況且,離清你不是還要找韶關仙君幫忙嗎?倘若她一直這樣,不會耽誤了要緊的事嗎?”
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聽到對面的人緩緩開口。
“所以,你是為了幫我?”
他的語氣中盡是被極力掩飾著的詫異。
離清此刻“失態(tài)”的模樣,景舒從未見過。
“對啊,我們不是朋友嗎?”
離清顯得有些不自在,他用手背輕輕拭過唇邊,他轉過頭,眼睛隨即看向別的地方。
“阿景,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才算是朋友?!?p> “能夠坦誠相待,有困難時能相互幫助,又值得信任的人,就算是朋友啊。云汀和你,都是我的朋友?!?p> 景舒眨眨眼,沒有過多的思考便回答道,
“雖然平時都是離清你在保護我,但如果有可能,我也愿意傾我之力,為你減少一點煩惱?!?p> 景舒看不到離清的表情,他好像深深吸了一口氣,可再次回過頭時,神情又如往日一般了。
“我們,不回青云觀了。”
“為何?”
景舒滿臉疑惑,隨即又露出一絲憂慮,
“東夷又發(fā)生什么事嗎?是跟韶光有關嗎?”
“不,此處無事發(fā)生,”
離清頓了頓,嘴角終于微微上揚,
“阿景不是想修仙嗎?那我們便去一個修仙的好地方?!?p> “修仙?我可以修仙了?”
景舒瞪大了眼睛,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p> 離清點點頭,目光和煦。
“那去哪里呢?”
“天界。”
“天界?!”
二字一出,景舒的眼睛睜的滾圓,她伸手用力在臉上擰了一把。
“哎喲。”
真實的痛覺告訴她,自己不是在做夢。
“你在做什么?”
離清歪頭看著她。
“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做夢。明日我們便啟程,”
他帶著未及眼底的絲絲笑意,繼續(xù)說道,
“今日,韶光想見你一面。她會在結界旁等你?!?p> “韶光要見我嗎?她好些了嗎?”
昨日還沒來得及與韶光說哪怕一句安慰的話,便被離清送回了客棧,因此景舒也想要見一見韶光。
“嗯?!?p> 離清笑著點點頭,
“早些去吧,別讓仙君等得太久?!?p> ……
今天的東夷似乎格外熱鬧,景舒急匆匆穿過一條條擁擠的街道。
她無暇顧及這些,想想昨日發(fā)生的事,就像是做了一場夢,而且是以悲劇結尾的夢,她還沒有想好怎樣安慰韶光。
到達北郊的樹林時,她發(fā)現(xiàn)韶光早已等在那里了。
與景舒在幻境中看到的溫婉仙子略有不同,此刻韶光身披銀色鎧甲,三千青絲用銀冠高高束起,隨身后披風一起在風中肆意飛舞。
景舒呆立在那里,一時忘記了開口,直到韶光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她。
“景姑娘,你來了,”
韶光柔聲說道,
“抱歉,我剛剛在想別的事情,沒有注意到你?!?p> “啊……沒有……”
其實這是景舒第一次與韶光對話,原本想好安慰的詞句,此刻用起來好像并不合適,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景姑娘,你怎么了?”
看著景舒一副糾結的模樣,韶光關切地問道。
“仙君你……還好嗎?我是說……昨天的事……”
景舒磕磕絆絆地問道,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問,看似簡短的一句話變的十分拗口。
“我沒事?!?p> 聽到這里,韶光溫柔一笑,
“我與玨塵之間的事,終須有個了斷,現(xiàn)如今,結界猶存,東夷猶在,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了。”
“那你們自己呢?”
景舒的眼睛有些酸澀,她不理解,韶光不會感覺到痛嗎,她明明失去了那么多。
“對于他的欺騙,我曾恨過,怨過,甚至偏執(zhí)地想將他一同拖入無間地獄。”
她垂下眼眸,輕輕嘆了口氣,
“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怎么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了。”
睫毛微顫,她繼續(xù)說道,
“從一開始我便知道,我們是不同的人。我曾單純的以為,上天給予了他不一樣的眼睛,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看到光明,可我從來不知道,生而為王的他,根本沒有選擇。身處結界兩側的我們,都有不能擺脫的使命?!?p> “那你能放得下這一切嗎?”
聽到這句話,韶光抬起頭,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
“景姑娘,謝謝你找到我,告訴我你心中的疑惑,不然,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心中真的渴望善與光明。因此我不會放下的,我會繼續(xù)在這里,守護東夷百姓,替他看著焱城?!?p> 這就是神嗎?他們有愛恨,有欲念,可即便如此,也要將自己的悲喜悉數(shù)收起,然后肩負起自己的使命,永遠的,守護著蒼生。
景舒正想得出神,只見韶光伸出手臂,纖細白凈的五指舒展開來,一顆明珠緩緩升起,直至景舒面前,即便是在白日里,珠子周遭縈繞的淡藍色的光芒也依舊耀眼。
“景姑娘,這是沉弓?!?p> “沉弓?好特別的名字?!?p> “那是因為與盈月相比,它之前的主人更愛下弦月,于是便以此命名。”
“它之前的主人?”
“嗯,是我在天庭的一位摯友,在殞身前,她將沉弓交給了我?!?p>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已經……”
“無妨,在五千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中,死,也只是極尋常之事?!?p> 又是一位因神魔大戰(zhàn)而死的神仙嗎,景舒深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當年的大戰(zhàn)十分慘烈,殞身的仙族不計其數(shù)。她曾在青云觀的藏書閣看到過相關記載的書籍,包括“寥音”這個名字,她也是從書中得來的,可她并不記得,其中有一位可以操控月光的仙族。
想到這里,景舒心中有些難過,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會被記得,即便是這樣一位強大的仙君,也會被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無人提起。
“其實我也從未想到,沉弓會再次認主,不過有了它的幫助,景姑娘定可以有一番作為?!鄙毓饫^續(xù)說道。
“嗯……什么?”
景舒懵懂的點點頭,又迅速反應了過來。
“這我不能收?!?p> 她拼命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
看到此情景,韶光輕笑一聲。
“并非是我要將沉弓贈與姑娘,而是它已經選擇了你。”
“選擇了我?”
景舒不可思議的指著自己問道。
韶光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嗯,姑娘曾在幻境中看到的與離清神君不同,皆是因沉弓之故。換句話說,姑娘通過沉弓探知了周遭發(fā)生的過往,而非通過幻境知曉了我的過去?!?p> “可是,倘若沒有了沉弓,你又該如何讓東夷的月亮長明?”
“景姑娘,沉弓一旦認主,就不會受他人操控了?!?p> “那昨晚的月光……”
“已然與我無關了?!?p> 景舒看著她,思緒萬千。
“從此東夷的月圓月缺,皆與別處無異了?!?p> “可是倘若沒有月光,結界可還能撐得住魔族的攻擊嗎?”
聽完這句話,韶光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過了一會,她才緩緩開口道,
“景姑娘,對于離清神君,你了解多少?”
“我……”
景舒想說些什么,但她忽然發(fā)現(xiàn),對于離清,除了他是神這件事以外,她所知道的好像并不多。
“景姑娘或許有所不知,其實離清神君,是繼寥音神君之后最強大的神,他既然出手修復結界,即便不能完好如初,也不會被輕易攻破了?!?p> 韶光解釋道,
“即使結界再度出現(xiàn)異常,我也會向天庭求助,因此你不必擔心?!?p> 韶光后面的話,景舒并沒有認真聽了,她沒有想到,離清居然這么厲害,他不是最年輕的神嗎?
而在她失神的這段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在韶光的指引下接受了沉弓。
“景姑娘,沉弓神力非凡,但還需你慢慢參透。韶光祝姑娘早登仙階,仙途無量?!?p> 韶光笑瞇瞇地說出了自己對景舒的期許。
景舒心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就連青云觀的篩選都沒能通過,又何來仙途無量一說。
不過轉念一想,離清說要帶自己去天界,說不定離這些大羅金仙近一些,自己也能沾染些許仙氣,俗話說得好,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謝仙君指點,景舒定不負所托。”
太陽開始西沉,話語間,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么久,景舒拜別了韶光,急匆匆的往城內走去,雖然目前東夷已經沒有了野獸,但城郊黑漆漆的夜晚不免還是有些瘆人。
韶光站在結界旁,久久注視著少女離開的地方。
“嫂嫂,你真的認為這丫頭能入仙途嘛。”
不知何時,魔君走到了她的身后。
韶光輕輕皺了皺眉,
“休要胡亂稱呼?!?p> “無妨,在我心里,你已經是我嫂嫂了?!?p> 他眼中滿是暖意,仿佛通過眼前的女子,看到了他想見的人。
“我之前對這丫頭說了實話,并非全然出自對她的信任,她總給我一種壓迫感,讓我不自覺地想要臣服于她?!?p> 他撇了撇嘴,繼續(xù)說道,
“我總感覺,說不定她是我族之人?!?p> 韶光沒有搭話,她雖感受不到景舒的特別之處,可從離清神君的態(tài)度來看,“玨塵”所懷疑之事確有可能是真的,為何一個神君會將這樣一個女子帶在身邊,她參不透,但她只要按照神君昨日交代的,將沉弓交給她就可以了。
“愿她只是個普通人罷?!?p> 韶光嘆了口氣,擔憂之色溢出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