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守并沒有把千田邀請參加試膽大會的事情放在心上,澪去不去和他并沒有太多關(guān)系,對他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處理好村上家的事情。
“你看起來有些苦悶?”正在掃地的老和尚抬頭看向騎在那棵郁郁蔥蔥大樹上的良守。
“我一直把那些靈交給你處理是不是一件很失職的事情?”良守靠在樹干上忽然問道。
“你能夠想到這些真是令我非常感動呢?!崩虾蜕须p手合十。
“我只是覺得,如果能念一段經(jīng)就解決的事情,沒必要去浪費那么多時間?!绷际仄查_眼神。
“嗯……”老和尚猶豫片刻,“事實上,我一直都沒有用經(jīng)文超度他們?!?p> “沒有用經(jīng)文?”良守詫異的看著他。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相比起一段經(jīng)文,我更喜歡看到他們完成執(zhí)念后成佛時滿足的笑容?!崩虾蜕姓f道,“雖然這么說可能對佛祖有些不敬,但是,僅僅只是一段經(jīng)文,難道不是有些過于冷漠了嗎?”
良守沉默。
“你為什么現(xiàn)在告訴我這些?”良守猶豫著開口。
“良守君未來的光明遠遠不是我這種普通寺廟住持能夠相比的。”老和尚繼續(xù)低頭清掃著地上永遠掃不玩的落葉,“你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只希望,如果當你有什么苦惱的時候,我比你稍微活得長一點的經(jīng)歷能夠幫到你而已。
“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個強者,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到現(xiàn)在,也是托了這份負責工作的福氣,如果像大多數(shù)C級陰陽師一樣去處理那些真正的妖魔,我這副皮囊恐怕早就被吃掉了?!?p> “如果,經(jīng)文的超度,和完成最后的心愿沒有區(qū)別,為什么……”良守沒有放棄之前的問題。
“對于那些已經(jīng)和人世沒有關(guān)系的靈來說,只要是成佛,就沒有區(qū)別,但是,對于我來說,這是有區(qū)別的?!崩虾蜕姓f道,“我的修行還遠遠不夠,讓它們能夠坦然地離開,對我來說,就是最滿足的事情?!?p> 他慢慢轉(zhuǎn)身離開:“與其說是在幫助他們,倒不如說是在幫助我自己?!?p> 良守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所以,我一直很感激良守君能夠帶給我這些機會?!彼n老的聲音遠遠飄來。
……
“他沒有去處理?”
坐在車后座,澪聲音冷漠。
“是啊,我注意到了,他放學之后去了一趟,但是沒有處理掉,而是直接走掉了?!毖┫U{(diào)整了下車載音響換成自己喜歡的音樂,“看來,小姐您的猜測錯誤了?!?p> “這沒有關(guān)系?!睗喂首鲝娪驳卣f道,“事情總會完美解決的?!?p> “是啊,事情總會完美解決的,可是,如果超出了您的預料,那么這個完美還是完美嗎?”
澪不置可否。
這真的是自己期待的“完美”嗎?
……
“良守有什么心事嗎?”晴子看著飯后主動幫助自己收拾的良守笑瞇瞇地問道。
“呃……”良守略作猶豫。
“難不成是開學后遇到了心動的女孩子?”晴子笑著打趣道。
“看來黑尾果然藏不住事情。”良守隨意地罵了句,“不過您應該知道那并不是喜歡之類的感情?!?p> “唔……可是你很關(guān)注她對嗎?”晴子斟酌著語氣,“這種關(guān)注是很容易轉(zhuǎn)變成喜歡之類的情緒的?!?p> “您也不需要這么刻意地引導吧?”良守哭笑不得,“您應該知道,我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他猶豫了片刻:“您覺得,父母對子女的愛,能夠到什么地步?”
晴子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良守感覺到自己母親在盯著自己,他略帶疑惑地轉(zhuǎn)過頭。
晴子的眼神里有種他說不清的東西。
“竭盡一切?!?p> 良守不明白晴子的態(tài)度為什么會這么嚴肅。
“即便是,子女在無意間做出了一些,呃,我是說不太好的事情,他們也會選擇包容嗎?”良守覺得晴子的表情讓他莫名地有些畏懼,“我是說任務(wù)里……”
“是的,無論如何,父母對子女的愛,都是毫無保留的。”晴子說道。
“呃,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鼻缱哟驍嗔怂?,“任何理智在父母對子女的愛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p> 良守不做聲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清洗完餐具,他和晴子道了句晚安連忙逃回自己房間。
一開門就看到黑尾正開心地撕咬著可憐的窗簾。
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火氣,他輕輕朝黑尾做出了抬腳的動作。
黑尾嚇了一跳,連忙彈起來避開。
“你干什么!”差點被踢到的黑貓又驚又怒地問道。
“真是多嘴?!绷际亓R了一句,然后便不再理睬對方。
“過分,有了女人就這么對我……”
聽著黑尾肆無忌憚地小聲嘀咕,良守開始后悔剛才沒認真踢過去了。
……
老和尚正準備關(guān)門,一個穿著黑色僧衣,頭戴斗笠的女人卻忽然推門進來。
“抱歉,這里已經(jīng)……”
雖然對方的打扮不合時宜到就好像是從平安時期的畫卷里走出來的,但是多年來與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讓他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態(tài)度。
可是,當那個女人將遮擋著面容的斗笠摘下后,他驚訝地長大的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您……您……”老和尚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年輕美貌近乎絕色的女人雙手合十,沖老和尚行了一禮。
“我……我記起來了……”老和尚聲音顫抖,“原來,原來您就是……”
“是的。”女人低著頭,“就和您想象的一樣?!?p> “可是,為什么我會不記得了,那明明應該是……”
“因為時間總會沖淡記憶?!?p> 兩人對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
“時間……時間啊……”老和尚宛若夢囈般喃喃自語,“既然是這樣,您為什么又會來見我呢?”
“因為……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迸说穆曇衾锪髀冻鲭y掩的哀傷。
“原來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啊……”老和尚仿佛恍然大悟,“您說,這么久以來,我做的夠了嗎?”
“夠不夠從來都不是他人可以評論的?!迸舜鸬?。
“原來是這樣啊?!崩虾蜕新冻鰸M足的笑容,“那我覺得,已經(jīng)夠了。”
“阿彌陀佛?!迸穗p手合十沖老和尚喧了一句佛號。
老和尚雙手合十,沒有回答,他端坐于佛前,面帶微笑。
良久,角色的女人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向門外的黑夜。
“原來您也來了啊?!弊叩介T口時,女人感慨了一句。
“是啊?!表毎l(fā)皆白卻龍行虎步面如金剛,看起來比屋內(nèi)的老僧更加年邁的和尚站了出來。
“勞煩您從奈良一路趕來了?!迸擞譀_對方行了一禮。
一陣古怪的鳥鳴從屋頂上傳來,一只巨大的怪鳥沖入夜空。
“看來這次是他輸了。”龍行虎步的老和尚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果用輸贏來形容,未免就有些太看不起了?!迸藫u頭,“從來都不是輸贏?!?p> “是了是了,是我太執(zhí)著于表象了?!鄙嘶卮鸬?。
“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別過吧?!迸藫炱鸬厣系亩敷抑匦麓髟陬^上,巨大的陰影蓋住了她絕色的容顏。
“反正這依然只是滾滾紅塵里的一瞥?!蹦巧讼蛭輧?nèi)看了一眼,“又有什么區(qū)別呢?!?p> 等他再往過去,那女人已經(jīng)被夜色吞沒,就好像從古至今無數(shù)走進夜色里的人。
……
上學路上,良守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少人聚集在他常去的那所寺廟門前。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良守看著外面的警車有些不安。
不過那老和尚可是真正有修為的人,應該不會出什么事情吧?
讓世界一個人先走,良守看了眼時間還有充裕,他擠過人群進入前排。
“真沒想到啊,竟然在昨天夜里就……”聽著周圍人的話,良守已經(jīng)明白了發(fā)生的事情。
這……
他感到無比震驚。
那老和尚竟然就這樣圓寂了?
他們昨天傍晚聊天的時候,明明還什么都沒看出來。
“這可真是麻煩了呢?!弊咴诼飞希际刈匝宰哉Z地說著,“以后我上哪去找?guī)臀易屇切╈`安安心心成佛的人?”
溫熱的東西從臉頰上滑落,落到下巴時,已經(jīng)變得冰涼。
“難怪昨天要跟我說那些事情……”良守心想著老和尚提到的“關(guān)于他處理那些靈的真相”。
路過的行人有些詫異地看著一臉平靜卻淚流滿面的高中少年。
說起來……
良守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和老和尚打了這么長時間的交道,自己對他的了解除了那個平凡到根本沒有特點的法號外,竟然一無所知。
伴隨著對方的離去,他還剩下了什么?
人的一切終究會被時間帶走,或許等到自己也像他那么老的時候,連自己也不會再記得這個“不喜歡佛經(jīng)”卻樂意幫助那些靈“成佛”的陰陽寮辦事處負責人了吧。
“對于我來說,是有區(qū)別的?!崩虾蜕械哪蔷湓挿路疬€在耳邊。
“是啊,真正有區(qū)別的,明明是我們自己。”良守伸手擦干凈眼淚。
明天就是星期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