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焦急地等著時鐘過了12點。
“我……我出去一趟?！彼膊恢罏槭裁醋约喝绱朔挪幌旅貢哪莻€電話，有一種仿佛是這些天在家關(guān)著沒有去公司讓他對于工作的渴望變成了一種病態(tài)地情緒。
“好，注意安全……”妻子出乎意料地也沒有勸阻，而僅僅只是叮囑了一句。
村上披上外衣，推開門走出去。
不知為何，他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女兒的房間方向。
由美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著了，她不會知道的。
村上有點恍惚，好像去年的生日也是這樣，在深夜里就這么悄悄地溜走。
門外司機(jī)早就準(zhǔn)備好了車。
村上坐上后座。
“啪！”
管家為他關(guān)上門。
看著一路遠(yuǎn)去駛?cè)牒谝沟能嚕际貜穆愤呑叱觥?p> 和房間里一樣，不論是管家還是其他仆人，似乎沒有人能夠看到他。
……
澪仿佛幽靈一般飄進(jìn)由美的房間。
或許是因為房間里的溫度有點高，由美并沒有好好蓋著被子，她以一種抱枕的姿勢將自己的被子卷在懷里。
這讓澪想到了雪希，那也是個睡姿很不老實的人。
她忍住了幫由美拉好被子的沖動，走到窗邊，伸出手指輕輕點在由美額頭上。
……
坐在車上，由于夜色已深，村上迷迷糊糊地又有點困了。
“爸爸~”小女孩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嚇得村上一個機(jī)靈。
他連忙往身旁看了眼，由美當(dāng)然沒有跟來。
仔細(xì)想想，村上又覺得自己大概是在迷迷糊糊間聽錯了，那個聲音明顯和由美有不小的區(qū)別，相比起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的由美，剛才自己聽到的聲音更像是由美小時候的那種小女孩。
等等，村上忽然感覺后背一股寒意升起。
為什么自己能夠這么清晰地判斷出在迷迷糊糊間聽到的聲音？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這么向窗外忘了過去。
明明應(yīng)該是漆黑的深夜里，他卻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
這條路他走了很多年了，原本外面的景色他應(yīng)該無比熟悉。
可是這一次，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景色。
他以一種無比詭異地角度，正看著由美第一次帶朋友回家過生日的場景，那是他們一家三口精心準(zhǔn)備的聚會。
他的車，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客廳里行使著一樣。
從幼稚園的由美，到小學(xué)的由美，再到國中……
從小到大，由美一次次的生日就這么在外面仿佛膠片一樣播放著。
村上仿佛嚇傻了，他甚至沒有去呼喊前座的司機(jī)，也沒有求救。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宛如著了魔一般地緊緊盯著窗外。
終于，“生日紀(jì)錄片”播放到了去年。
那原本是個很棒的生日，里莎和由美花了很多時間布置房間，由美和她在國中里新認(rèn)識的朋友們玩得很開心。
直到，自己接到那個電話。
村上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和前面的生日記錄不同，這一次的生日并沒有在生日聚會后就結(jié)束，而是將視角變成了他自己。
他接到了那個電話，他想要出門，聽到動靜的由美慌張地跑出來保住自己。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在去年的那一天，由美的表情中的那種不舍與悲傷。
直到這時，村上才意識到，在剛剛播放過的“影片”里，自己的存在感越來越少。
最初的時候，他會提前回家，和妻子一起幫女兒做好準(zhǔn)備，會親自去幫女兒那蛋糕……而慢慢的，他開始讓妻子和仆人們負(fù)責(zé)聚會的布置，只是在女兒放學(xué)前帶著蛋糕趕回家，再后來，蛋糕也由仆人或者秘書送回家，甚至有不少的時候，他都是出現(xiàn)在聚會的中途。
直到去年……
他甚至沒有想待到第二天。
窗外的影像已經(jīng)播放到了去年他出門后的場景。
很快就到那場車禍了。
村上心想。
忽然間，他有一種錯覺，或許，這發(fā)生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多出一點時間陪陪自己的家人？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jīng)錯過了太多和家人一起的時光。
然而，就在此時，村上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窗外景象里去年的自己。
窗外的影像和自身融合在了一起。
這一刻，他陡然驚醒。
那個電話，出門的場景，這一切都和去年一模一樣，而他，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疑心！
快到那個車禍的地點了。
他清晰地記得，去年那輛逆行而來的車。
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一次坐在后座上，也看清楚了對面司機(jī)的臉。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面色猙獰的由美！
而這一次，不論是自己的車，還是對方，都沒有減速或者閃避。
……
“馬上就是父親節(jié)了?！毙W(xué)的手工課上，老師正帶著學(xué)生們制作父親節(jié)的禮物。
“老師，我感覺自己做的不好？”由美舉著自己的“成品”，那個丑丑的，做工粗糙的人偶，她面帶沮喪，“爸爸不會喜歡的?！?p> “不會的?！崩蠋煻自谒磉?，“由美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爸爸一定會很開心的?！?p> “真的嗎？”只是二年級的小孩并沒有那么多心思，很輕易地就被老師說服。
“嗯?！崩蠋熀芸隙ǖ攸c了點頭。
“那我就把這個送給爸爸?！庇擅缆冻銎诖谋砬?，“爸爸的工作越來越忙，就讓這個人偶代替我好好陪著爸爸?！?p> 澪仿佛幽靈一般飄在教室窗外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
“??！”村上一聲尖叫，然后從后座上驚醒。
他慌張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里一切如常。
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村上長處一口氣。
原來只是個噩夢。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快到去年出車禍的拐彎了。
他忽然不想去工作了。
就算是一大筆訂單又怎么樣？自己的錢已經(jīng)夠花了，就好好地陪女兒過一個生日不行嗎？
“從前面下高速吧，我們轉(zhuǎn)……”
想到這些，村上康太下定決心，他向駕駛座上的司機(jī)說道。
可是，話說了一半他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般，再也說不出來哪怕一個字。
從他后座的視線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司機(jī)握著變速桿的手。
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手。
那是一個，粗糙的人偶的手！
村上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現(xiàn)甚至不如夢中，在夢中他還有膽量大聲驚呼，而現(xiàn)在，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是連驚叫的勇氣都沒有。
就在此時，那個人偶轉(zhuǎn)過了頭。
村上看清楚了。
他對對方并不陌生。
那是由美小學(xué)二年級父親節(jié)送給自己的禮物。
那個，他一直放在床頭的，做工粗糙的，丑丑的人偶。
拐角處，逆行車的車燈已經(jīng)涼了起來。
……
“媽媽……”
去年的深夜里，村上急急忙忙地離開了，而由美撲在自己母親懷里嚎啕大哭。
“由美，爸爸很忙，所以我們要理解他?！崩锷脺厝岬恼Z氣開導(dǎo)著自己的女兒，“如果還是覺得難受的話，今天晚上和媽媽一起睡怎么樣？”
里莎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腦袋，對丈夫越來越不顧家的行為有怨氣的并不只是女兒，可是，她是成年人，不能夠這么自私不懂事。
那天，由美是和母親在主臥里睡的。
由美將那個木偶抓在懷里，靠在床上久久不愿睡下。
“由美，明天還要去學(xué)校，你不想盯著黑眼圈被同學(xué)們嘲笑吧？”里莎只好用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來嚇唬女兒。
終于過了好久，由美把那個人偶放回了床頭，里莎這才放心地關(guān)上了燈。
可是，即使是在黑暗中，由美那雙明亮的眼睛卻久久沒有閉上，她就這么無聲地盯著那個床頭柜上的人偶。
忽然間，由美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
或許是因為她放人偶的時候的角度問題，這個人偶，似乎也在黑暗里，看著她。
……
村上眼睜睜地看著兩輛車越來越近。
原本幾秒鐘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在他眼里卻變得無比漫長。
他終于知道了這一切的根源。
他知道了這一年來所發(fā)生的一切的根源。
他終于明白了。
可是，這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明白為什么良守說生日是個好機(jī)會了。
或許，如果自己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陪著女兒過好這個生日，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一起IE都可以回到正軌上。
可是，他親自毀掉了這一切。
或許，這就是他的報應(yīng)吧。
可是，料想中的碰撞卻依然遲遲沒有到來。
村上忽然發(fā)現(xiàn)，所謂“變慢”并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而是，真的變慢了，他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兩輛車碰撞時車前蓋一點點形變的過程，還有擋風(fēng)玻璃上裂紋慢慢擴(kuò)張的變化。
“砰砰”就在他彷徨而不知所措的時候，外面有人敲了敲他的車窗。
田邊良守以一種完全違反重力的姿勢飄在窗外，他輕輕敲著村上的車窗。
那個動作，仿佛在說，你為什么還不下車。
村上這一刻仿佛恢復(fù)了思考與行動的能力，他倉皇狼狽地打開車門，一躍而出。
下一刻，他滿頭大汗地從自己床上坐了起來。
迎接他的，是黑暗中站在窗邊宛如幽靈一般抱著黑貓的少年，以及，妻子裹緊被子并發(fā)出的驚叫。
村上沒有理會這一切，因為他清晰地看見，那個少年手中，正握著原本擺在自己床頭的，丑丑的，做工粗糙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