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醉酒
城墻上,風(fēng)吹得旗子獵獵作響。
兩人并肩站在城墻上,看著下面的萬家燈火,遠(yuǎn)處燃起了星星點點的長明燈。
明日是冬至,上高國有個習(xí)俗,在冬至的前一天晚上,家家戶戶要去放長明燈祭祖,庇護家族。
顧蘊冥也對它賦予了特別的意義,以前這個時候,她常不在家,一般都是隨著師父師母在外云游。
每到這一天,師娘會特地為她扎個長明燈,帶她到一處空地,點燃長明燈。
這個時候,她就會閉上眼睛,虔誠的許愿。
保佑她的父母,保佑她的師父師娘,保佑她的幼弟和雙鯉,保佑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這個習(xí)俗隨她到了戰(zhàn)場,戰(zhàn)事沒那么緊張的時候,她就會去鎮(zhèn)子上與百姓一起,為自己的母親點一盞燈。
而現(xiàn)在,回到了過去,今年的她本應(yīng)該陪在師父師娘身邊,再點一盞師娘做的燈。但是李月溶攔住了她,明年顧蘊冥就要十七了,可及笄禮卻還拖著一直沒辦。
顧蘊冥應(yīng)了下來,留在了上京,卻沒有了屬于自己的那一盞燈。
不知是遠(yuǎn)方的燈有些耀眼,還是身邊的風(fēng)有些大,顧蘊冥的眼睛酸酸澀澀,有些發(fā)脹。
她揉著眼睛,心想,一定是進了沙子。
齊闕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顧蘊冥泛紅的眼睛。
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絲帕,遞給顧蘊冥。
顧蘊冥看著帕子,頓時開心起來,眼睛亮晶晶,“謝謝?!?p> 齊闕剛要開口,卻見顧蘊冥拿著絲帕小心地擦著酒壇外面的泥土,包住壇口輕輕在墻上磕著。
他咽下要說出口的話,從袖中拿出剛才臨走時從酒肆里順來的瓷杯。
顧蘊冥心中更是滿意,喜滋滋的倒上兩杯酒。
風(fēng)有些大,吹得衣袍不停在飄搖,顧蘊冥要緊緊抓住酒杯,才避免它不會被吹下去。兩人無言的喝著酒,酒過三巡,顧蘊冥不勝酒力。
她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城墻,將臉埋進衣服毛茸茸的狐毛領(lǐng)子中。齊闕看著唄杯中酒,靜靜等著顧蘊冥開口。
許久,耳邊傳來她幽幽的聲音,
“你做過后悔的事嗎?”
齊闕一怔,很快又恢復(fù)了神色,淡淡應(yīng)了一聲?!班拧!?p> 顧蘊冥從毛領(lǐng)中抬起頭,疑惑道:“那你怎么彌補?”
隔著風(fēng)嗚嗚的響聲,齊闕聲音縹緲,“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
顧蘊冥搖搖頭,她聽不懂,她要能聽得懂就不會棄文從武了。
齊闕笑了笑,停下未說完的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再繼續(xù)往下說。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借著朦朧的月光,顧蘊冥神情悵然。原本不愿過多去探聽隱私的齊闕,斟酌再三,開了口。
“因為你的侍女?”
顧蘊冥有些昏了,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今晚的月亮,也可能是她心中對另一個世界的齊闕的信任。
她突然多了一些傾訴的欲望。
顧蘊冥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齊闕,終于緩緩開口,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在外面帶兵打仗,一年見他不到兩三次。母親說父親很愛我,他很想念我,可是我連父親是什么都不知道?!?p> 顧蘊冥目光幽幽,像是陷入了回憶。
“七歲的時候,他回來了,留在了上京,終于不再上戰(zhàn)場。我那時真的好高興,我也有父親了?!?p> “他和我母親感情很好,當(dāng)然,他對我也很好,我的一身武藝,其實一開始便是他教的?!?p> “可沒過多久,阿宴出生了。所有人都圍著他轉(zhuǎn)。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我天天打架惹是生非,其實也就想搏個關(guān)注罷了?!?p> 她的聲音平平,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可是眼中卻慢慢蓄滿了淚水。
“我最孤單的時候,只有雙鯉在我身邊。我越來越少見到他們,難得見到,動輒便是斥責(zé)挨打,問我為什么又去欺負(fù)別人家的孩子。”
“后來,師父出現(xiàn)了,雙鯉與我一起,跟著師父師娘離開了上京。”
淚滾滾的落了下來,顧蘊冥臉上卻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看著前方,眼神閃爍著嘲諷。
“有一年生日,我偷偷的跑了回來。隔著屏風(fēng),看見他們?nèi)齻€其樂融融,正在一起吃晚飯?!?p> “阿宴在背書,母親夸獎他,父親說著今日發(fā)生了何事。我站在外面,聽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人想起我?!?p> “原來他們才是一家人,”
顧蘊冥如同夢囈,喃喃說著。她以為這些話說出來會很痛,可是好像也沒有預(yù)料中的痛哭。
“可我回去后,雙鯉早已準(zhǔn)備好了我最愛吃的飯菜,等我回家。那時候,我其實有些釋然。萬事有失有得?!?p> “他們知道雙鯉對我有多么重要,可是呢······”
顧蘊冥索性直接拿起酒壇,咚咚咚喝了幾口悶酒,涼酒入喉,凍得她一哆嗦。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怔愣的看著前方,原來的淚水漸漸干涸,只留下一臉的淚痕。
已經(jīng)有了幾分醉意,顧蘊冥神情惆悵,冷冷的風(fēng),她的鼻尖凍得發(fā)紅。
齊闕伸出手,想要拿走顧蘊冥懷中的酒,她緊緊抱著,不愿松開。抿著嘴警戒的看著齊闕,齊闕見狀收回手,沉沉的看著顧蘊冥,解下披風(fēng),披到顧蘊冥的身上,連同她的頭一起蓋住。
“哭吧?!?p> 披風(fēng)下傳來嗚咽聲,像一只受傷的小狼。齊闕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動作有些生疏,披風(fēng)下的嗚咽聲更大。
哭聲像是絲線,緊緊的纏繞了齊闕的心臟,疼得他有些喘不上氣。
如今的顧蘊冥和以后的顧蘊冥沒有什么區(qū)別,爭強好勝,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也絕不在外面泄漏一點。
他很心疼,可是他就像在現(xiàn)在隔著披風(fēng)想要落下卻不能落下的手。
顧蘊冥從披風(fēng)里爬出來時,面色紅暈,有些暈乎乎。眼睛澀澀的痛,又有些睜不開。
地怎么這么晃呢?
齊闕抓著她的胳膊,小心的扶住她?!澳阕砹??!?p> 顧蘊冥試著掙開她的手,卻走得歪歪扭扭?!痹趺纯赡?,本將軍千杯不醉?!?p> “唉,地怎么還歪了呢,”
她歪著身子橫著走了幾步。
齊闕連忙再次抓住她的胳膊,怕她摔倒,將她背起,“走吧,我送你回家?!?p> 酒勁越來越上頭,顧蘊冥將頭搭在齊闕的肩膀上,昏昏沉沉?!拔业姆块g,最東邊,有棵大樹,我爬上去······”
齊闕背著她,緩緩走下城樓的臺階,他輕聲開口,“爬上去做什么?”
“忘了······”
顧蘊冥的腦子混沌一片,她閉上了眼睛,蹭了蹭齊闕的脖子,聞著他清冽的氣息,睡意漸漸來襲。
齊闕聲音沉沉,“你怕不怕我拐跑你?”
顧蘊冥喃喃,“不怕?!?p> 齊闕齊闕穩(wěn)穩(wěn)地走在路上,臉上淡淡的笑容,“你怎么這么相信我”
后面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