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心情極為惡劣。
巡捕查李氏印刷廠的詭物，居然查到他們劉家來了。
那個帶頭的女巡捕實在可惡，連劉老爺?shù)拿孀佣疾辉趺促u。
劉洋正煩躁時，又聽到另外的壞消息：
被他收買的高仔，暴露了，被李根從印刷廠趕出來。
“這點小事都干不好！”
劉洋氣得踹了高仔一腳。
高仔默默忍受，緊繃著臉：“劉少，請您再給我一次機(jī)會。”
“還怎么給你機(jī)會？”劉洋沒好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高仔輕聲道：“我想追隨劉少左右，將來找姓李的算賬?！?p> 劉洋煩躁地一甩手：“不行?！?p> 他平日里驕橫慣了，但劉老爺剛剛警告過他不能得罪那個姓木的女巡捕。
眼下巡捕查他們劉家，他再收留高仔，無疑是自找麻煩。
高仔抿了抿嘴唇：“黑頭那群人里有我南海同鄉(xiāng)，我先前就是因為幫他一把才被李根懷疑，劉少，我能不能去找他們幫手？”
劉洋掃了一眼高仔。
對方憤憤不平，目光兇狠。
被趕走還被李根追著打，這小子對李根的痛恨程度，怕是都不比他劉洋差了。
“你愛去哪里去哪里，愛找誰找誰?！?p> 劉洋哼了一聲，口頭這么說，卻又扔了一個小布袋給高仔：
“黑頭被扣在巡捕局了，他手下小弟還很多，你要是能混出頭，也算有點本事?！?p> 高仔接了布袋：“謝劉少，有任何事您隨時吩咐?！?p> 從劉家出來，高仔打開袋子點了點。
又是十個銀元。
加上他離開印刷廠前東家給他的二十個銀元，只要他小心處理，足夠在那群混混中出頭。
那群人聚在一起，除了好勇斗狠，生活也是重要因素。
有錢，才有人。
高仔離開劉府，找到了先前黑頭手底下的那個南海省同鄉(xiāng)。
“我叫高泰。”
高仔自我介紹。
…………
李氏印刷廠里，小七廖峰來見李根。
“東家，他們對定價仍然有疑慮?！?p> 廖峰輕聲道：“市面上的書一般三角、四角一本，貴的五角，咱們好像是高點兒。”
李根笑道：“讓他們就按咱們說的，統(tǒng)一售價每本一元，大家都有得賺?！?p> 一元的價錢，不是下游買家從李根廠里拿貨就要一元，而是最終出現(xiàn)在報攤、書店里面對客人的價格。
廖峰苦笑：“除了古籍珍本，新書少有這么高的價?！?p> 李根一笑：“我還覺得低了呢，我本來想定出廠拿貨價一元的。
壓售價就是想壓咱們的出廠價，老陳他們精著呢，個個都看好咱們的畫報。
市面上的書都是什么紙什么墨？咱們這能一樣嗎？光看重量，都比同頁數(shù)的書重一大截。”
廖峰答道：“老陳他們就是擔(dān)心書太好了?！?p> 書好，檔次高，價格貴。
市場受眾就容易小。
尤其青春畫報還不是走高端路線。
有錢的人礙于風(fēng)氣人言未必買。
想買的人卻沒錢買不起。
“老陳說如果一定要賣一元，那數(shù)量就不能像咱們預(yù)計那么多?！绷畏逖缘馈?p> 五十六擔(dān)，一擔(dān)一百六十斤，接近九千斤紙，最終被李根印成一萬七千五百本青春畫報。
小七廖峰多日來東奔西跑，聯(lián)絡(luò)下來，仍然吃不下這么大的數(shù)量。
最終暫定第一批次先出貨一萬兩千五，余下五千看情況再說。
但是李根給出的每本一元最終售價，叫下游買家又很猶豫。
李根笑罵：“一元，他們也有的賺啊?！?p> 廖峰咧嘴笑：“那是，尤其省城外那些地方的書商?！?p> 第一批次一萬兩萬五百本畫報，最終省城錢塘城內(nèi)外消化七千五百本。
另有五千本，只能分散鋪貨到省城以外東海省一些縣市消化。
李根不知道前世藍(lán)星印刷行業(yè)定價如何，但他生活的年代總宣揚渠道為王。
眼下大順朝這里可能因為書籍印刷仍然是個高端活兒，所以作為上游生產(chǎn)廠家仍然能賣出高價。
省城這里不用分發(fā)渠道的書商在中間賺差價，書店、報攤直接從李根印刷廠拿貨，每本七角七分，給他們自己留下兩角三分的空間。
錢塘城以外，東海省其他縣市從李根廠里拿貨，則是六角一分的價錢，分銷書商將畫報長途轉(zhuǎn)運至東海各地，要給自己留下兩角三分的賺頭，最后到了外地書店報攤，只剩下一角六分的空間。
分銷書商負(fù)責(zé)運費，東海省下面地市的書店、報攤從省城進(jìn)書，素來貴一點。
雖然仍是印刷廠拿了六成左右的大頭，但為了聯(lián)絡(luò)銷路，不得不給書商讓利一些。
“稅錢都還是我們自己出呢?！崩罡朔劬?。
印刷出版畫報，他們要給文禮局交稅。
嚴(yán)格說來，稅不算太高，直接稱重統(tǒng)一計算，一擔(dān)六元五角。
每本書大約半斤重，一擔(dān)三百二十本左右。
平均下來，每本畫報交兩分錢的稅。
“幸好近年來咱們東海省減了書籍、報紙這邊的稅負(fù)?！绷畏逡哺锌骸胺駝t翻十倍都不止?！?p> 李根想了想，然后說道：“直接跟那些書店、報攤的老板說，賣不完，我們負(fù)責(zé)回尾?！?p> 廖峰一驚：“東家，那就是我們承擔(dān)風(fēng)險了?！?p> 所謂回尾，也就是超過一定時間書始終賣不出去，印刷廠直接回購。
如此一來，書店、報攤自然沒風(fēng)險，風(fēng)險全由廠家擔(dān)了。
李根拍拍廖峰肩膀：“等著數(shù)錢吧?！?p> 真正拿主意的人發(fā)了話，站在前臺的小七廖峰自然便有了底氣。
在印刷廠做出回尾保證后，從分銷書商到眾多報攤、書店，眾多青春畫報開始流動起來。
讓李根自己實事求是地講，畫報質(zhì)量其實一般。
遠(yuǎn)不能跟前世藍(lán)星上的精美雜志相比。
但對于當(dāng)前大順朝的人們來說，卻沖擊力爆炸。
不用買，只看封面上全彩畫面，手持鮮花，垂下頭發(fā)遮蓋重要部位的美麗少女，就吸引無數(shù)人的目光。
有人眼睛放光。
“這看著太帶勁了……”
有人滿是嫌棄。
“簡直……簡直傷風(fēng)敗俗！”
漸漸開始有人覺得模特眼熟。
“這女人看著像是雨霖閣的寫意姑娘啊……”
“你見過寫意姑娘？”
“遠(yuǎn)遠(yuǎn)望見過……”
“我就說不可能，你哪有那么多錢?！?p> 感謝大順朝繪畫風(fēng)格也大多以寫意為主而非寫實。
“這看著跟真的一樣，仿佛人就在眼前，畫都畫不了這么像……”
有人心動。
“這看著真不錯……”
“怎么，你要買這么傷風(fēng)敗俗的東西？”
“沒，我就看看，而且想買也買不起啊，一本就要一個銀元，能買五斗（二十五斤）米了?！?p> 有人下定決心。
“老板，給我來一本！”
“你瘋了，一個大洋買一本書？”
“一張映像紙（照片）都要十幾個銀元，你看這書有多少張映像畫？”
“這書里的畫肯定不是映像紙啊，否則咋可能才賣一個銀元?！?p> “對呀，但看著不差啊，才一個銀元，我們賺大了?。 ?p> “好像……有點道理……”
最一開始，這種全新的畫報銷路并不好，有人喜歡，有人憎惡，更多的人則在觀望。
雖然有回尾，但報攤、書店老板和一些分銷書商心里仍然禁不住擔(dān)憂。
“各位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得李根指點后，小七廖峰此刻也已經(jīng)胸有成竹。
陳老板苦笑：“廖兄弟，我店里就只賣出去一本啊。”
廖峰言道：“陳老板，雨霖閣的寫意姑娘，你覺得一個銀元，能跟人家真有點故事嗎？”
“當(dāng)然不可能，別說寫意了，雨霖閣里其他姑娘也不可能只要一元?！?p> 陳老板搖頭：“不，應(yīng)該說正經(jīng)銷金窟里都沒這么便宜的，哪怕私娼，想找一元的怕是也要去城外十六鎮(zhèn)才行，而且又老又丑?！?p> 他看向廖峰：“可是咱這畫報，也不是真的姑娘啊。”
廖峰抬手，手指點一點自己心口，又點一點自己腦袋：
“不管錢塘城里還是城外十六鎮(zhèn)上，各家廠里做工又還沒結(jié)婚的工人不知有多少，他們沒錢找姑娘，就只能靠幻想然后自己解決了?！?p> 旁邊一人開口：“那一個銀元也太貴了，不如攢一攢去找真的姑娘?！?p> 廖峰笑笑：“也可以幾個人一起湊湊不是？幾個人一起湊，姑娘未必接待，但可以一起買一本畫報啊?！?p> 那些書店、報攤老板聞言都思索起來。
“一本畫報一元，一個人掏錢可能不舍得，但多幾個兄弟一起湊錢呢？”
廖峰說道：“可以幾個人輪流傳著看，也可以……”
話音未落，忽然有人來報告：“壞了，壞了，掌柜的，我瞅見有人買了咱們的畫報后，從上面撕彩頁！”
陳老板等人聞言，反而眼睛齊齊亮起。
“……也可以每人分幾頁保存，或者再分別傳著看?！绷畏暹@時后半句話才說完。
看著高興起來的陳老板等人，小七廖峰卻想起自家老板當(dāng)初說的話。
李根：“除了彩印必須考慮紙張質(zhì)量外，你以為我為什么用那么好的紙？
就是方便人撕幾頁下來后，他們還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