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儂本多情人，第二節(jié)
兩界山常年霧障繚繞，迷霧不散，山林間昏暗無色。凡人聽聞此處總是以為這是一座山，其實不然，這一帶山脈蜿蜒長達八百里，山中毒蛇野獸無數(shù)，妖邪鬼物也無數(shù)，又兼之林間陰暗濕冷，無人膽敢造訪。大荒時期，仙人從西方而來，越過這八百里毒氣霧障來到人世；大釋發(fā)布詔令不許仙人擾亂凡塵，他們又翻過這處回到故鄉(xiāng)，故而凡人稱此處為“兩界山”。一輛馬車從迷霧中縱向而出，仔細看，拉車的馬輕飄飄的，好似紙糊的一般，輕飄飄地駛在云霧上。
兩界山下倒是好天氣，朗朗白日，清風(fēng)習(xí)人，水流從高百丈處沖刷而下，形成一道蔚然可觀的瀑布；靈虛峰便坐落在這瀑布旁邊，伸頭望去，瀑布便是從耳畔激動而下，云霧繚繞，水汽蒸騰，好似仙境一般，但旁人看這山莊卻是危險的很，挨著瀑布懸空而建，只恐水勢稍大，便將整座山莊沖毀了。但不管怎么說，這時間正是午睡的好時候，靈虛峰在這暖陽清風(fēng)的籠罩里，結(jié)界減輕了瀑布激昂的水流聲，靜悄悄地，也好似安睡了一般躺在群山懷抱之中。
馬車駛至靈虛峰一夢山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了下來，車簾自然而然地攏在一旁，坐在車里的主人從中走了下來，只見他向馬車一揮手，那馬匹和車輛一起變作一張薄紙飛入他袖中；從馬車中飛出的兩個小紙人變作一童子一童女跟在其身后。
山莊深深院落之中，女孩們搬著簸箕和剪刀來到臘梅花下，牽著梅花枝一朵一朵地剪到簸箕之中。女孩們活潑，剪一會梅花便開始說起話來，清亮活潑的聲音搖曳在清風(fēng)之中。
“這時節(jié)該舉辦春祀活動了吧？在兩界山太久，都有點記不清日子了?！卑凫`皺眉道。
“你說你記得清什么！”黃衣少女把剪刀一收，彈了下百靈的額頭，笑她，“阿水前些日子還特地往西邙帶了歷書來，你都是不看的嗎？”
百靈摸摸額頭道：“哪是我不記呢？這里每天都一樣的日子，逢年過節(jié)也不放個鞭炮剪個花熱鬧下，真分不清哪天是哪天?！?p> “就你有理！”黃衣少女道，“等三月初我們?nèi)チ宋髭?，到時候你想放炮就放炮，想剪花就剪花，絕不會讓你覺得日子無聊?！彼f著說著聲音慢了下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我們可是走了，阿水卻要在這過一輩子呢?！?p> “那我們一起舉辦春祀活動吧，給阿水一個驚喜！”百靈笑道，“阿水最愛熱鬧，肯定喜歡的?！?p> 其他人也都贊同，紛紛說起春祀的活動來，一副要把這個春祀辦的天下最熱鬧紅火的樣子。
“你們先別忙！”黃衣少女?dāng)r道，“聽說南地風(fēng)俗與北地大不一樣，而且十里習(xí)俗便有變化，咱們還是打聽清楚再辦，別讓阿水只過了一個熱鬧的日子?！?p> 百靈立即道：“這可簡單，咱們?nèi)枂枱o憂公子。無憂公子學(xué)識過人，定是知道衛(wèi)國春祀習(xí)俗的。”
旁人笑她：“是你想見無憂公子吧？”百靈臉漲得通紅，推一把那人，嗔道：“去你的?！?p> 一夢山莊外，兩紙人已經(jīng)飛到山門口，“扣扣”地敲著門。
“誰啊？”看門的大娘開了門，見了來人，驚呼道，“您怎么來了？是尊者出了事情嗎？”
那道人道：“不是尊者出了事，但也差不多吧。前日尊者前往云宮念經(jīng)，守宮的衛(wèi)士發(fā)現(xiàn)有人跟在尊者身后，但那些人嘴緊，怎么也審不出他們的來歷。私想著這些人來歷不明，須得請阿水回去探查一番?！?p> “阿水在里面下棋玩呢，老婦人這就帶您過去?！笨撮T大娘側(cè)著身去關(guān)山門，一面搬上門栓，一面說道，“聽說姑娘們身體好些了就要去西邙，不能留在這嗎？她們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這一出去又不好過了啊?！?p> 道人見看門大娘栓門艱難，手指向前一點，童子童女便飛身向前從看門大娘手中接過那門栓，在看門大娘手上如有百斤重的門栓在這兩輕飄飄的紙人手中卻如一根紙糊的木頭?！盀槭裁床缓眠^，因為沒嫁人？這兩者有何關(guān)聯(lián)，不懂?！钡廊宿D(zhuǎn)臉又問，“阿水近來又去兩界山撿人了嗎？”
“有，有的。”看門大娘點頭道，“前幾日阿水從兩界山撿回來一個富貴公子，這……不妨事吧？”
“喔？富貴公子，富貴公子?！蓖油畬σ曇谎?，以袖掩嘴“嘻嘻”笑了起來。
看門大娘沒見過這么一幕，被嚇了一跳：“這……這它們還會說話？是活的嗎？”道人點頭回應(yīng)，“紙人而已。”他手指童子眉心，童子便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來。
“我們聽云雀說山下來了一行人，雖做客商裝扮，但行動整齊，行事安靜，似西邙長者口中所說的大陸諸侯出行一般。他們吃飯時包了客棧的一層，出手多又霸道，弄得過路的行商都挺不滿意的。這行人也圍著一個富貴公子，脾氣可大了，吃飯時其他人都站著陪在一旁，不敢言語。”
“什么富貴公子，那是姑娘！男女不分的東西?！钡廊耸栈厥?，向看門大娘道，“這些人可能是來接這位公子的，嬤嬤不妨派人去打聽下，也免別人久等了。”
嬤嬤笑道：“這正是了。咱們久居山中，對外界的消息都閉塞不聞了。老婦人記得彌瑕圣手正在山下治病，這就著訊蝶去問問?！?p> 院落內(nèi)女孩們已經(jīng)換了話題，捧著一簸箕又一簸箕的梅花在那挑揀，百靈捻著梅花聞了一聞，道：“這花很好。咱們今年可多做些梅花糖來吃，無憂公子嗜甜，給無憂公子的那份不能用鹽，得要用酒水漬著再用糖腌好?！彼掃€未說完，就被女孩們?nèi)⌒Φ溃骸澳阍趺淳拖胫鵁o憂公子啊，莫不是瞧他好看，愛上他了？”
“你們這些作死的？誰敢說自己不多關(guān)照無憂公子多些，我這就服了她?！卑凫`撇她們一眼道，“我話都沒說完呢，阿水是衛(wèi)國人，肯定也愛吃甜食，咱們也得給她多備些梅花糖才行?！?p> “我知道吳圣手在桃花樹下藏了幾壇好酒，咱們找圣手去討一點來?！?p> “那我也去，圣手最疼我了，肯定會多給我們一些酒來。”
“別討了打來才好。那姐姐們在這挑揀著，我和百靈去挑些山泉水好洗梅花，等洗干凈了就等著紅玉幾個的酒水和鹽巴了。”黃衣少女一一分派著，又向紅玉她們笑道，“快去快回，別自個偷喝了。”
“才不會偷喝，我們這就去啦?！奔t玉幾個小姑娘牽著手往門外走。
那廂，兩紙人扶著看門大娘緊往門內(nèi)走，步履如飛。
兩廂人急著趕著，沒想到撞在了一起，“哎喲、哎喲”地捧了頭撤到一旁去。
看門大娘被道人扶住，好歹沒撞跌倒：“姑娘們，你們這是干什么呢？急匆匆地，也不慢點走?！?p> “嬤嬤不也是走的急匆匆的嗎？這是要干什么去？”
“莫扯，莫扯?！笨撮T大娘看著這幫鬧騰的姑娘們，又笑又急，無奈道，“少納言急著要見阿水，你們都快讓著些，耽誤了事情等會瞧我不告吳圣手去?！?p> 姑娘們也不知是怕大娘口中的吳圣手，也不知是怕耽誤少納言的事情，忙讓向一旁，收了方才鬧騰的模樣，乖巧地向來人見禮。
少納言目送她們離去，突然道：“吳圣手給她們施遺忘咒了。為什么要洗去她們的記憶？大釋遺命：不可傷害凡人?！?p> 看門大娘也不好再隱瞞：“不忘記那些事，這些姑娘們就活不下去了。頭前沒有施咒，幾個姑娘上吊死了，您是仙人不怕兩界山的妖怪，我們凡人受不了啊，受不住就活不下去了?！?p> “太脆弱了?！卑肷?，少納言嘆道。看門大娘不知他感嘆什么，故而沒應(yīng)聲，好在少納言嘆完自己又接了話道，“叫北地不要再獻祭了，云丘不收凡人，叫他們不要再白白浪費了人命?！彼惺乱倚l(wèi)武，說完此話就離開了。
待至別山居，他先從月窗往里望了一望，見衛(wèi)武與一紅衣女子對面而坐，兩個人在棋盤上爭一個犄角，周圍或坐或站圍了一圈姑娘。衛(wèi)武一身雨過天晴色的衣裙，長發(fā)用一條兩指寬的紫色發(fā)帶束在腦后，渾身不著一點綴飾，正是素凈一道姑。衛(wèi)武聚精會神地盯著棋盤，下手又躊躇，身邊又圍了一圈姑娘們指點江山，急的衛(wèi)武大喊：“你們不許說話，也不許笑?！辈欢鄷r，可能衛(wèi)武敗了，姑娘們紛紛笑鬧起來：
“哈哈，阿水又輸了。我們阿水是嘴上無敵，手上無力啊?！?p> “臭丫頭們，都是你們在旁邊亂出主意才打擾了我的思路。”
“羞羞羞，阿水輸不起，輸不起還怪我們，羞羞臉！”
“臭丫頭們，再取笑我，我非撕壞你們的嘴才行。”
“那也要阿水贏一局我們才好去笑梅姑娘啊?！?p> “好啊，還敢取笑我??！我這不撕了你們的嘴不成！”
裙角牽絆，珠釵琳瑯，該是衛(wèi)武和女孩子們追鬧起來；突聽里面?zhèn)鱽硪魂囎酪闻鲎驳穆曇?，似乎是碰到了椅子。少納言隨嬤嬤進來時里面正鬧地歡聲笑語，少女們回頭見到他，紛紛向他俯身見禮。
“潤蓮兄來的正好，你來替我?！毙l(wèi)武整了衣裙，向少納言笑道，“為我報這一棋之仇。”那紅衣女子起身請少納言入座。
少納言擺手道：“今日不行。你且回去吧。”那紅衣女子行了個禮，化作一縷青煙飄了出去。其他姑娘也跟著變回原形了。
“好不容易有個會下棋的精靈，做什么趕走她？”衛(wèi)武向后倚在榻邊，左手隨意撥亂棋盤，“我已經(jīng)做好在這住一輩子的打算，但你不能把我最后一點樂趣也剝奪了呀。”
“尊者被監(jiān)視了。”
衛(wèi)武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等少納言張口，她拉著對方便往外走：“邊走邊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