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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木奴,來,到阿母這來。”元澈歪歪扭扭地向前走著,她剛會走路,小胖腿還使不上勁,走兩步就要“啪嘰”地倒一下。柔軟的地毯四周圍坐著不少年輕女子,或拿撥浪鼓、或拿布老虎、或拿彩球逗弄著她,引她停一停或者往別處去。小孩推開那些引誘她的東西,邁著還不穩(wěn)妥的小胖腳“吭哧吭哧”努力向前,一把撲進最前方的女子懷里。女子也摟住了她,笑呵呵地香一口:“阿母的乖寶喲!”

  奶香的小娃娃躺在母親懷里,小嘴“吧唧吧唧”地吃著奶,眼珠卻跟著蝴蝶四處亂轉。小時候模糊的記憶在夢里卻一一清晰起來,她甚至能想起來當時母親一邊捏捏她的小手,一邊和阿耀姨笑道:“你瞧她,吃奶也不認真,以后定是個凡事不上心的性子?!?p>  秦中稱她紀長女,木府尊她少君,長輩喚她元澈,卻只有阿母叫她:“木奴,我的乖寶喲!”

  每每聽聞“木奴”的呼喚聲,她就知自己又到夢中來了。夢中她還與阿母生活在陳國鄉(xiāng)下,阿母經常背著她去田里查看稻苗的生長情況,天氣炎熱,阿母就讓她抱著荷花坐在樹蔭下玩。她見阿母在田里拔草,也跟來幫忙,左瞅又看,認定了一根尺余長的“野草”就使力拔,“啪嘰”一下,“野草”拔出來了,她也坐在水田里了。阿母回頭看見,哈哈大笑著把她抱起來,還夸她厲害。

  紀元澈從夢中轉醒,回想起幼年趣事,也不禁展顏一笑。

  “女君醒了嗎?怎又是半夜就醒,明日再請醫(yī)官來瞧瞧才是?!卑⑸徳谕馐匾?,聽見聲音披了外衣便趕過來,她來不及點燈,只好借著窗外的月光來瞧。

  “沒有事的,只是突然換了地方,有點睡不著?!奔o元澈道。

  阿蓮卻不認同,她伸手往被子里一探,果然一點熱氣也沒有,又摸摸元澈的手腳,只覺也是冰冷,就如一個冰坨子又冷又硬。

  “女君快先躺好,我去灌個湯婆子來,這沒有熱氣怎么睡得?”阿蓮不由分說,掖緊紀元澈身上的被子,又出去叫人燒一壺熱水來。

  “大半夜地不要折騰了,吵了人睡眠也不免叫人怨恨?!奔o元澈道,“你上來一起睡就暖了?!?p>  “就算不用湯婆子,也要給您泡泡手腳啊,太涼了?!卑⑸徶浪遣辉竸跓┤?。這原是因為身為質子的謹慎小心,可在外為質十五年,故國也做他鄉(xiāng)了。阿蓮心里也為她可憐,遂堅持道:“女君別操心。我叫的是跟隨我們來的婆子,木府再怎么勤儉,也不能不答應我們自己去燒水吧?!?p>  “我不怕冷,無礙的?!奔o元澈還想拉住阿蓮,卻不想阿蓮早已洞悉她怕勞煩人的性子,先一步出去喚人燒水去了。

  沒一會兒,守夜的婆子已提了一壺水回來,怨恨地向阿蓮告狀:“這木府太不將我們放在眼里了,叫他們生火燒水他們只推說天冷生火不易,這木府的天哪有冷的?我氣不過,見爐上還有半壺水便提了來,雖不太熱,女君且先將就著用了吧。”

  阿蓮摸了下壺身,果然半溫不熱,心知這婆子偷懶還將罪過推到木府身上去,只冷笑一聲;“好,我知道了,嬤嬤睡去吧?!彼聪屏撕熥舆M來,倒水與紀元澈擦手腳,又掖緊被褥暫且不提。

  折騰了半刻鐘,扶紀元澈安置下,見她還是睜著雙眼睛,伸手覆上,放手又睜開了,不免笑道:“女君快睡吧,這天還沒亮呢?!彼o元澈少覺,半夜若是醒來便難以睡著,因此道,“我像以前給女君唱首歌吧,聽著聽著女君就睡著了?!?p>  這是她與紀元澈自幼習慣的游戲。那時紀元澈剛剛往秦中為質,一個人孤孤單單,白瑾為防她孤單,便找來了同年紀的阿蓮陪她作伴。紀元澈夜間睡不著,阿蓮就唱家鄉(xiāng)的俚曲,那些生在水鄉(xiāng)的溫婉小調,就像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船,將紀元澈送回故鄉(xiāng)的河畔邊。

  為防燈光提神,阿蓮熄了房內燈火,溫溫軟軟地哼著曲,窗外明月皎潔,靜地可以聽見海浪的聲音,但云浮離海有十來天的路程,實際上是聽不見的。紀元澈瞧著阿蓮躺在她身旁,雙腳夾著她的腳,身上心里都熱烘烘地,她睡不著,想著以前是她往秦中為質,如今是阿蓮遠赴他鄉(xiāng),不忍道:“阿蓮,你想家么?”

  “奴自然是想家的。但奴自幼便被選在女君身邊,女君去哪奴便去哪?!闭f著,她覺得自己這話莫不是在指責紀元澈回來這遙遠的木府,又道,“女君是想起瑤姬夫人了嗎?”

  誰知紀元澈的聲音同時響起:“那我放你回家吧?!?p>  “女君放不了我,我的契約還在白家呢?!卑⑸彽偷托α寺暎斑€是說回女君的夢吧,女君可是夢到瑤姬夫人了?”

  紀元澈點頭,想到阿蓮在這暗夜里可能瞧不見,又開口道:“我夢到小時候的事了?!?p>  “女君這是太思念瑤姬夫人了。女君……也不要太難過了?!爆幖г诶焉皆庥錾胶榈氖略缭鐐髦燎刂校挥屑o元澈還堅信母親逃出生天。

  “你不要聽外面的傳言,如果這事是真的,阿耀姨怎么會沒有來信呢?”紀元澈不贊同道,凡人總是太過容易相信傳言,更何況這相隔千里的傳言,也不知經過多少人添油加醋,恐怕早已面目全非了。此番來木府她還是高興地,雖然不能回陳國,但回到南地,見到阿母的希望也就大了。她心里開心,忍不住多話起來:“阿蓮,你想聽聽我阿母的故事嗎?”

  阿蓮見她如此興奮,也笑道:“自然想,我們早就想問瑤姬夫人的事跡了,只是以前女君不愛說我們才沒問的?!?p>  “我阿母出生于紀國屏南世家?!?p>  瑤姬出生于紀國屏南世家,是家中獨女,也是老來女,父母將其視作掌上明珠,珍愛無比。許是春天草木蓬發(fā)時降生,瑤姬從小就喜愛與草木打交道,她在認識第一個字之前先聽懂了草木的語言,在學會繡花之前先學會了驅使一樹花盛開,她的法術略有所成,她的靈力已經浸染到屏南城的角角落落里了。

  阿蓮道:“瑤姬夫人正是這樣從小親近草木,才會投身于種子改良吧?!?p>  “那是大饑荒之后的事了。”紀元澈道,“十四歲前的阿母沒見識過大饑荒的可怕,還只是喜愛草木茂盛生長而已?!?p>  阿蓮聽說過大饑荒,那是一場從紀國生出、吞噬了整片南地的天災,但她感覺紀元澈要說的話與這場天災沒有關系,遂問道:“瑤姬夫人十四歲發(fā)生了什么事?”

  “遇見了府君?!?p>  阿蓮心想自己該糾正她那是她父親,不該像其他人一樣稱呼府君,太生分了。

  百年不遇的大饑荒[徐1]——以天旱、野火、跨越國境的蝗蟲為起因的天災,和以紀國官員的派系斗爭激發(fā)擴大的人禍組成了不可控制的災難——身負開天辟地之能的師君也逃不開無糧的饑荒,琉州、海界、秦荃的糧食都往紀國調來,諸侯國之間的關卡全部放開,內河、官道上的糧船、糧車一輛接著一輛,遠洋運輸的船只不必靠岸(駁船卸糧運往碼頭或內河)就去運載下一趟。按理說,這么強大、萬眾一心的救援,紀國很快就能擺脫困境,事實上大饑荒卻從紀國蔓延到整片南地;樹木草根都扒了,謠傳能果腹的符咒、煙灰、白泥也吞下肚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現典妻賣女、易子而食、吃死人肉的悲劇,人間成了地獄。十四歲的瑤姬參加救援災民的學生隊伍,遇上在云浮東城口調查救援物資去向的旻浩(當時滄崖君十四歲,還未加尊號)一行人,兩個少年人擦肩而過,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世事就是這么奇妙,他們匆匆一見,然后在十八歲的花季相戀了,十二年后成了親。滄崖君雖年輕,但在紀國政治中已占有一席之地,他號召紀國的年輕人參與政治,懲治貪腐,討論立法,要求當政者必須考慮社會的聲音,完善監(jiān)督機制,甚至反思紀國的政治體制?,幖Ц奶幦プ鲂麄鳎ト巳褐泻粲?。

  現實卻令人失望,在一次次游行、宣講、改革(參政后)失敗后,紀國當權派不肯放棄既得利益,反而要求他們罷手,甚至出動軍隊鎮(zhèn)壓和平游行。青年改革派分化為兩個派別,一個仍堅持走和平對話的溫和派,一個卻改走暴力奪權的武力派。風云變幻也就那么一夜間,當權派受世俗約束太深,靈力早不如前,而武力派的青年卻志向堅定,靈力如山河欲摧不可擋,如野火肆虐而勃發(fā)。

  阿蓮問道:“瑤姬夫人是溫和派,滄崖君是武力派,是嗎?”

  紀元澈看了她一眼,搖頭道:“阿母是中立派。在探聽消息和治療傷痛上,毫不起眼但蓬勃生長的草木是最好的間諜和醫(yī)藥,武力派也才能成功發(fā)起宮變?!?p>  “那為什么?”為什么瑤姬要叛變木府?這也是她建立的新國家。

  “阿母其實并不支持政變,她只是見不得流血。她在街頭游行時見到軍隊對平民武力驅逐和抓捕,看到手無寸鐵的平民慘遭殺害,當權派不肯讓步,平民因為軍隊的加入而愈加反抗,兩邊爭斗愈演愈烈,以致社會開始動蕩不安起來。阿母妄想政變成功就可以停止追捕和流血事件,但政變是不可能沒有流血的。我想,是阿母太過天真了。”

  瑤姬協助武力派奪取政權后,發(fā)現新當政的武力派也在實行抓捕(前朝義士),那些人中有為青年改革派力爭的義勇之人,也有盡力與溫和派溝通對話的忠厚之人,也有為平民流血而哭泣的心慈之人,那些曾同情、保護過他們、只是仍效忠前朝的人都被新政權逮捕入獄,瑤姬痛感自己犯下大錯,最終以一紙和離書結束了這段婚姻。和離后的瑤姬喪失政治特權,又因保護前朝義士而遭到木府追捕,輾轉之下逃亡陳國避難。

  瑤姬對政治灰了心,一心放在培育優(yōu)良稻苗上,她發(fā)誓再不參與朝政,可阿耀和陳國貴族女性受壓迫的處境又讓她同情,故再三立誓,卻也再次站出來為女性發(f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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