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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章八 女子本慧,第九節(jié)

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云海空城 4599 2022-03-27 09:35:00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奔o元澈的確不知該如何評價木府府君,她的母親罵府君是竊國賊,她的亞父贊府君是改革家,她一路所看所聽,有怒罵的,有怨恨的,有希翼的,有欣喜的,她無法辨認如此復雜多變的評價會存在于同一個人身上。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選你為繼任者呢?”

  紀元澈想了想,還是說:“我不知道?!彼姓J自己看不懂這個男人,也不懂為何他要這么做。若說以執(zhí)政能力傳位于她,可她于朝政上并無多大天分,莫說比對許太主這樣的雄主,就連白秐的堅韌與魄力她也比不上;若說以宗法制傳位于她,府君這種敢為政治理想而篡位的人,會遵守這種無聊的繼承制度嗎?

  “你似乎對此一點也不好奇。”府君輕笑出聲。

  “還是有一點好奇的。”紀元澈認真道,“我很想知道府君為何選擇我為繼任者,不管識人用人、制定國策或是其他執(zhí)政能力看,我似乎都不是最好的人選?!?p>  “因為挑選繼任者本就與這些無關?!备Φ溃叭羰悄阏J為自己擅長這些事就不能在繼任者之列了。”

  “木府建立的初衷是為實現一個平等共治的國度,我不惜以獨裁者的身份推動公民大會、聯合執(zhí)政等制度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如今,我要結束專制的時代,將君主作為國家象征束于高閣,因此我的繼任者不能有執(zhí)政野心、不能有黨派支持、不會為權力地位所誘惑、不會干預朝政,當然她要是王室血脈,如果能溫柔嫻靜、又與民眾有淵源、能得民眾支持……”府君慢慢說著對繼任者的要求,紀元澈的腦海里已漸漸浮現那人的形象,她道:“那就是我?!?p>  “我希望你沒有因為我的自作主張而生氣。”

  紀元澈搖搖頭:“我不會為此事生氣。但我有些疑問,既然您目的是平等共治,為何不向琉州解釋竊國的緣由呢,請琉州派遣合適的人選或者監(jiān)督木府的制度不是更好嗎?畢竟,我不會在木府停留太長時間,待阿母回來,我便要離開木府了?!?p>  府君的臉色變了一瞬,但這變臉十分短暫,以致于紀元澈根本沒注意到它。“難道我沒有向琉州請求過嗎?我請求過,但放棄了。琉州的制度已經落后,島上的師君也無法理解聯合執(zhí)政的意思,他們還堅守著老一套,四姓互為姻親以保證靈力的傳承,非四姓者擠不進他們的圈子,也難以上進。靈力高深者愈有資源,仙術靈力也愈發(fā)精湛;靈力低微者苦于生活,仙術靈力也越發(fā)淡薄。琉州島早已如同過去的紀國變成一潭死水,四姓擁有無限光明,底層無出頭之路。

  “江紀政治承接于琉州,紀國發(fā)生的一切,江國也在發(fā)生,琉州如果不加以改正,同樣也會發(fā)生。而我至今,還未見到琉州改革的跡象。”府君向她笑了笑,“當然,我選你也是有私心在,其他人為繼任者或許會因為什么理由妥協甚至退縮,但你不會。階級固化是我與瑤姬一直想要打破的困境,你絕不會讓瑤姬的夢想破滅,是不是?”

  階級固化,紀元澈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是在前往秦中的路途中,當時她們的車隊在芮國境內被一起奴隸暴亂攔住,跟隨她的師傅安慰她道:“別擔心,這事在大陸很普遍,很快就會被鎮(zhèn)壓下去的。”一個女師傅憐憫地說,“大陸的制度已經僵化。底層百姓因為這僵化了的體制被禁錮了人生,他們在生下來初始就看到了自己的終點,高官貴族位高權重,底層百姓毫無出頭之路,階層的固化,只有自愿放棄身份跌落到底層的,卻是沒有擠到上一層的辦法,命運的終點在這些人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展現出來了,他們被舊制度逼迫的無路可走?!?p>  “既然這里的生活這么苦,人們?yōu)槭裁床浑x開呢?就像師君來大陸歷練,他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生活啊?!奔o元澈問道。

  “這個說起來就復雜了。離開故鄉(xiāng)的勇氣、對未知的恐懼、家庭成員的想法、謀生的方式、放行的路引、自身的贖金等等等等,就算是琉州師君或江紀人,前往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展新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迸畮煾岛退忉尩?,“總之,這些不是一句前往新生活就能解決的?!?p>  這話似乎太過于虛泛了些,虛泛到它只在紀元澈腦海里留下模模糊糊一個想法:階級固化原來是人們的膽怯嗎?女師傅見她不懂,又施法放送了一個自殺的少女的獨白:“我從夢中驚醒時,才知道也許我對工作調換看的并不那么開,我不想要被邊緣化……坐在牛車上看前方齊腰高的油菜花,心里沒有回到家鄉(xiāng)的安逸,只有明明白白對人生前途的失望:我注定跳不出這個地方了……我們一起長大的三個人,一個在城里落了戶,一個在鎮(zhèn)上安了家,只有我……不想結婚,沒有好家世,又沒有出眾到讓人望塵莫及的能力……讓人灰心的不只是貧賤,還有不能安于貧賤的普世價值觀,與金錢、婚姻、名氣掛鉤的成功觀念讓我完全失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但又似乎太具體了些,具體到紀元澈仍是理解不了階級固化是什么,婚姻、金銀、能力擁有其一就能不受階級的限制嗎?

  但她得承認府君說得對,無論她對“階級固化”這個詞是否有足夠的理解,既然破除木府階級固化是瑤姬的夢想,她就絕不會讓阿母失望。于是,她點點頭。

  “今天是花朝節(jié)。你久在秦中,還沒見過吧?”府君推開窗,花朝節(jié)上噼里啪啦的炮竹聲立即涌進來,紀元澈來不及捂住耳朵便被音波沖擊往后退了一步。府君見此,忙關上窗,又給紀元澈下了一道消音咒:“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怕炮仗嗎?”

  “不怕。只是聲音太嘈雜了,這里受不了?!彼醋⌒呐K的地方。她小的時候還跟著阿耀姨一起去點鞭炮,入了秦中后反倒聽不得鞭炮聲,那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聲音總是叫她的心臟跳得過快,白瑾也請了醫(yī)官來診斷,什么都診不出來,她的身體很健康,最后醫(yī)官說:“可能是心病,因為心里惦著事不安寧,所以容易受到驚嚇?!?p>  府君見紀元澈被鞭炮聲唬得臉色發(fā)白還裝作無事,心中也隱隱愧疚起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可他卻一點也不了解對方。他想了想,試探著邀約道:“我們去逛逛花朝節(jié)吧?!彼钟旨恿艘坏栏粢糁?,保證紀元澈不會聽到鞭炮聲,“你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他柔聲道,等待紀元澈回應他,“今天都聽你的。”

  紀元澈點頭,下一刻她就被帶往空中,飛向那些載著客人前往花朝節(jié)的烏篷飛船??罩写┬械娘w船那么多,以致他們不必留心就能乘上一艘沒有客人的空船。船行的那樣快,紀元澈掀開窗簾都有一種被寒風刮走的錯覺,她清楚地看見前面就是花朝節(jié)的場地了,漫天的燈火連接著無邊星河,天宮與人間之間的阻礙被打開,仙人凡人都可順這條星路前往想去的地方。

  花朝節(jié)乃木府年后一大節(jié)日,到了正日,城內百花盛開,幾大花市也沿著楚江一路擺開,以便客人觀賞和買賣。他們改走了水路,為了躲避娛樂小報的堵截,他們不得不收了靈力躲入凡人中去。船在水中悠悠行著,篷上掛著一盞垂耳兔子燈,兔子額前貼著芙蓉花花鈿,是只愛漂亮又膽怯的小白兔,紀元澈一見就非常喜歡,嘴上沒說,但是目光怎么也挪不開,府君趁勢買了下來:“送給你,我的小兔子。”

  “謝謝!”紀元澈笑著接過手。她沒說她喜歡這盞花燈是因為阿母曾做過一個花燈給她,也是一只垂耳兔花燈,她想阿母了。

  花市上的燈謎擺到楚江中央了,四處懸浮著的燈謎,謎底掛著小禮物,有結發(fā)的牛角梳,有搖曳生姿的步搖,也有清高孤冷的竹笛,也有絢麗多彩的寶石戒指……五花八門的,來自五湖四海的,任憑人們猜中了燈謎取走。前面的船可能猜不中燈謎不肯走,導致他們也跟著停下來。

  在這期間,府君隔空叫了酒菜來船上,紀元澈還在看頭頂的燈謎,她沒逛過鬧市,從沒猜過燈謎,只覺得花朝節(jié)上的一切都新鮮有趣味,滿懷樂趣地等著謎底被揭曉禮物掉落下來的那一刻。她是如此認真,都沒注意到桌上憑空出現了酒壇和菜碟:“法術嗎?”

  “對,隔空取物。”府君笑道,眨眼紀元澈手中便多了一個酒杯,“要嘗嘗嗎?這家店的桃花釀釀的不錯。”

  紀元澈比著手指道:“一點點就好,我不大會喝酒?!?p>  前面的船終于猜中了燈謎,他們的船也能前行了。路過唱曲的酒樓時,紀元澈聽見歌伎們撥攏琵琶的樂點,她沒醉酒,卻醉在清脆的琵琶聲和歌伎們纏綿酥揚的歌聲里了。暗含花香的夜風溫柔地拂過她的臉,也拂過江面,她倚在船舷邊聽琵琶聲邊打節(jié)拍,忽見上游漂來一片蓮花樣式的河燈。河燈上似乎有字,她便歪著身子一盞一盞讀,讀著讀著笑出了聲,她捉起一只三蓮相伴的河燈笑道:“府君,這是一家人呢!”

  府君探身瞧了一瞧,也笑道:“喲,喜得麟兒。咱們也祝他們一祝?”他施了咒,那只碩大無比的河燈搖晃一變成了一對大喜鵲,后面跟著三只小喜鵲,一溜飛向了岸上。

  又走了一程,樂聲漸漸遠了,星光也似乎黯淡了;但前方還有燈光,一樣璀璨奪目,一樣樂聲悠揚,他們這是到了兩處花市中間。

  “再來一杯?”府君提著酒壇問她。

  “一點點?!?p>  “你不如你阿母,她能喝酒?!备雺瘍A了江底,半壇自飲,“你阿母最喜歡這酒,每次來喝就是一壇,喝醉了就耍酒瘋,非要做沽酒女。她還真賣過幾次酒,可惜工錢都不夠抵她喝的?!?p>  “阿母以前是這樣的嗎?”第一次聽見阿母的糗事,紀元澈忍不住笑道,“我在陳國都沒見她喝過酒?!?p>  “自備孕起就沒喝了?!备Φ溃拔覀兡菚r年紀不小了,很期盼有個孩子。為了小孩能健健康康,你阿母和我茶酒都戒了,飲食也都定了要求,每日定要吃多少蔬菜水果,要吃多少肉食和動物內臟,你阿母不愛吃葷,對動物內臟尤其抗拒,但聽大夫說動物肝臟補血,對孕婦和孩子身體好,也硬著頭皮吃下去。我那時瞧著不忍心,叫她別吃了,她兇我‘有這廢話的時候不能好好練練廚藝嗎’,我煲湯的手藝可以說都是那段時間練出來的。有一日我從公門回來,你阿母一下子從房里沖出來抱住我,大聲說‘我懷孕了,我懷孕了’,真的,我那時非常開心!感覺和你阿母答應我的求婚時一樣開心,甚至比那時還開心些!”

  紀元澈也跟著笑了,她感受到府君回憶當時情景時的真情實意,真切感知到自己是受父母親期待而降生到這世上的,她感應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份歡喜。

  在進入下一個花市之前,突見幾個帶刀侍衛(wèi)落到船上,府君在和他們交談幾句后,匆匆起身離去。可當他飄然欲走時,紀元澈卻突然撲了過來:“府君!”她的聲音有些凄厲,又有些恐慌,似乎在害怕什么。

  她掀起衣袖,露出血紅色的咒?。骸案稚稀亲幽钢鋯幔亢臀业氖且惑w的,是嗎?”

  府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原本纏住手臂上的繃帶不知在哪里被掛松了,血紅色的咒印暴露在被風卷起的袍袖中。他明白紀元澈的態(tài)度為何轉變如此大,但目前并不適宜談這事。沐曦臺前聚眾的抗議者還沒疏散,他沒時間耽擱在這里。“這事我回頭和你解釋?!彼贝掖业芈湎逻@句話,立即飛回了王宮。

  原來,又有民眾鬧到沐曦臺前要回歸琉州,規(guī)模達到上千人,沐曦臺的侍從攔不住,只能請府君盡快回去?!跋牖貧w琉州,他們做夢!既然已經獨立,就沒回去的可能了,琉州又是什么好地方嗎?我是打算做最后一位獨裁者,但我還沒退位呢!”府君一入宮,立即下令給各軍備,“留意抗議的人群,如果他們鬧絕食,就給他們硬灌下去?!?p>  保守派的官員前來勸阻,他們勸完抗議的民眾,又來勸府君,至少不要給抗議民眾的硬灌食物,給他們留點尊嚴。府君反駁道:“你是讓我答應他們去死,是嗎?”兩派吵得不可開交之時,侍從來報:“少君投江了?!?p>  他愣了一下,問道:“她有話留給我嗎?”

  侍從答道:“少君沒說話,轉身就投楚江了。”

  他撇開臉,少頃,才轉過身繼續(xù)先前的談話。阿耀求他時曾說過:“這孩子不能知曉瑤姬離世的消息,瑤姬不在了,她也不會活了?!彼詾榘岢霈幖У膲粝刖湍芰糇∵@個孩子,但他還是太看輕瑤姬的重要性了,她根本不在乎木府、更不在乎他,她唯一的依靠是她的母親,既然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她就不會獨活在這世上。

  縱然失去了繼任者,他也無法為此事多加傷感,鬧事者隨時會暴亂,中間派還在渾水摸魚,他不能因兒女情長而稍有松懈,必須全心投入到他未竟的事業(yè)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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