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我是我，第二節(jié)

　　秦荃韓宗時代，韓宗派十一子王子悅在高陽為質(zhì)，彼時高陽太子睿與王子悅同歲，兩人相伴長大，王子睿十歲時，琉州使者源鶴歡前往高陽布福，按例求見高陽王。琉州入世，救世人于災(zāi)難之間，得天下尊敬敬仰，高陽亦不例外。

　　“一晃這么多年便過去了，紀(jì)長公主賜福北地也成了往事。當(dāng)年，長公主遠(yuǎn)嫁宋國，賜福北地，我高陽也因此受益，多年來未曾有過一次水患旱災(zāi)；可惜人世辛苦，長公主耗盡了心血，年紀(jì)輕輕便走了，只留下兩個未加冠的小公子，如今，兩位小公子也是宋國之主，掌一方社稷了?！?p>　　紀(jì)長公主賜福北地時，高陽王已是懂事的年紀(jì)，那時高陽突遇雪災(zāi)，大雪一下便是七個月，河流冰封，水域枯竭，凍死的平民數(shù)以千計，父王與文武百官日日商議對抗雪災(zāi)的對策，卻對災(zāi)情毫無緩解；派往云丘求助的使者一批又一批，均因兩界山群千年的霧障而無消息傳回；高陽王本欲偷了供奉在廟堂的圣靈石便往布滿霧障結(jié)界的兩界山去，拼著動用圣物一條罪，他不信圣靈石請不來云丘圣人，而待他進(jìn)入廟堂，卻無法因自己的欲念而褻瀆靈石，只得轉(zhuǎn)身出了王宮，單騎奔襲往瘴氣彌漫的兩界山。方出了昭化（高陽都城），烏云散去太陽當(dāng)空，高陽王望著這久不得見的太陽嚎啕大哭。

　　“你是哪家的孩兒？怎在此哭泣？”

　　高陽王聞言停住哭聲，透過霧騰騰的淚水看見一隊衣著鮮麗的人馬停在他面前，說話的女子推開車門正對著自己。

　　“高陽……我乃高陽太子成蛟?！?p>　　女子微微側(cè)頭，雙手伏在腿上向他行了半禮。

　　“奴乃宋國夫人，”女子慢慢抬起眼眸，“見過王子?！?p>　　這是高陽王第一次見到紀(jì)長公主，也是高陽雪災(zāi)緩解的開始。

　　紀(jì)長公主對于北地，如同百年前的黑袍老人之于大陸，結(jié)束了黎民所受的苦難。

　　源使者道：“紀(jì)長公主大義，我們出生時長公主便已嫁往宋國，只聽前輩說長公主靈識深厚，卻是為了宋國放棄了回歸琉州的機緣；我父親游歷大陸時，特往宋國拜訪長公主，亦是多年前的事了。”

　　宮廷深深，在宮廷內(nèi)生活的人腳步輕快而匆匆；使者話音剛落，便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明朗而富有朝氣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沖開春末的寒意，傳進(jìn)殿內(nèi)：“阿翁！”

　　說著，兩個孩子跑進(jìn)殿來——說是沖進(jìn)來也不為過；兩個孩子均在十歲左右，都是孩子氣的一張臉，眼睛里閃爍著快樂的光。

　　源使者注意到其中一人是高陽太子?！麤_進(jìn)殿來時還叫著“阿翁”，見到客人便咧嘴大大方方展示了燦爛笑容；另一人的眼睛是大陸人的褐色，并非高陽人特有的紅色，猜想來應(yīng)該是秦荃王子悅——他進(jìn)殿后拉著王子睿一起規(guī)規(guī)矩矩向高陽王和源使者行了禮。

　　高陽王拍了王子睿后腦勺一巴掌：“見了人也不先行禮，師傅教你的禮儀呢？”轉(zhuǎn)頭對源使者表示歉意道，“真不知道這孩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彼麚u了搖頭，言語中卻是長輩對晚輩的寵溺和疼愛。

　　源使者笑笑，說道：“王子還小，正是活潑的時候呢。”

　　說罷，兩人又談起大陸的事情來。

　　王子睿沖王子悅擠眉弄眼，兩人都覺得大人的話無趣又聽不懂，瞅著高陽王和使者談話入神不注意他們，又一前一后跑了出去，還能聽見王子睿跑急了，在門檻處踉蹌了下，王子悅又折回來拉他一起跑。

　　跑至長生殿下，王子睿慢下腳步，對王子悅道：“琉州使者可真神氣！你看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卻可以在大陸行走，我們卻要在宮里待到成年才行?！?p>　　“我聽師傅說，琉州入世，仙人來大陸歷練也是要在行成年禮后才可。只是這任靈主不滿周歲便即位，這朝的輔佐大臣跟著提前行了冠禮?！?p>　　“……呃？師傅什么時候說過這話？……”

　　“你根本就沒有好好聽師傅上課，只顧著玩去了吧？我要告訴王父去！”王子悅撇嘴，“不習(xí)圣賢之言，今后你要怎么治理高陽？”

　　“圣賢之言？那也是圣賢在古時候說的話，到了現(xiàn)在，圣賢又有別的話了。我為什么要聽古時候的話而不聽現(xiàn)在的話呢？”

　　“呵！有本事把這話在王父面前講一遍啊。”

　　“我才不去！”想到高陽王又會教訓(xùn)他不謙遜不知禮，王子睿只覺得腦殼疼。

　　王子睿十五歲時，國內(nèi)降生異子，紅光沖天，昭化的花草樹木瞬間枯死化作干枝，整個昭化死氣沉沉。高陽王站在長生殿上，看著這沖天的不祥之光面帶憂慮，派人立即去查是怎么回事。

　　派去查詢的官員回報：是西城門守城門的一個小士兵的妻子產(chǎn)下孩子，紅發(fā)紅眸，靈力極盛極惡。

　　高陽與其他兩國一樣，均是大陸逃難的難民建立的國家，國人相貌與大陸人無異。自云丘分封靈力仙術(shù)給護(hù)衛(wèi)三國后，高陽奉命守護(hù)圣物——圣靈石，靈力之源的圣靈石豈是大陸之人能掌控的，不出三代，高陽人的瞳色通通變成了妖艷的血紅色，遠(yuǎn)遠(yuǎn)看去，恍惚惡鬼的世界。如大釋所說，凡人遠(yuǎn)比仙人更強大，有著更堅定的信念，涇渭分明的善惡，還有強大的生命力和適應(yīng)力，高陽人在經(jīng)過初始變化的驚慌后，繼而淡定地接受了國人這一變化，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貪圖圣物之力，就如同他們的瞳色本就是血紅色一樣，他們接受了這變化并大方地告知天下：高陽是靈力之源的守護(hù)者。

　　而現(xiàn)在，高陽出了一個紅發(fā)紅眸，靈力極盛極惡的嬰孩；就如第一例瞳色變紅者，人們都在討論，這是上天的降福還是惡鬼降生？

　　誰也不知，誰也不敢確認(rèn)。

　　“喔喔喔，乖啰，小家伙，你不會有事的，圣靈石會保護(hù)你平安的?！蓖踝宇２m著高陽王偷了廟堂供奉的靈石，妥帖系在嬰兒脖間，出人意料的是，圣靈石壓抑了這遮天蔽日的不祥靈力。王子睿望著重現(xiàn)清明的天空，握著嬰兒的手笑道：“果然，上天也是庇佑你的。既然如此，小家伙，我為你取名天佑，高天佑。天佑，小天佑，上天定會保佑你平安一生。”

　　王子睿如此肯定道，仿佛他所說的話最終都會顯現(xiàn)成真。

　　“小家伙，父王他們留不住你，我?guī)闵显魄鹑??！蓖踝宇＠兆】祚R，扯開斗篷，小嬰兒的臉便從中露出來，粉粉嫩嫩的，血水一般的紅眼睛無神地望著人，王子睿親親他道，“別擔(dān)心。師傅教導(dǎo)說，為王者，以護(hù)衛(wèi)自己的子民為己任；我是未來的高陽大王，就定會保護(hù)你的?！?p>　　王子睿騎馬穿梭在陡峭險惡的群山里，沖進(jìn)千年不散的百里霧障中。

　　被他甩在身后的，除了高陽王派來的護(hù)衛(wèi)外，還有高陽王與群臣的爭論，聲聲震耳，擲地有聲。

　　“天賜我子，留之。若因其靈力而認(rèn)其為不祥，幼子何辜？”王上站在九層高階上，聲音仿若云間縹緲而來。

　　“大王，此子靈力極盛極惡，高陽如何留？”

　　“既如此，將此子送往云丘。云丘乃圣人之地，我子去那必能存活?！?p>　　“云丘與人世所隔，只有兩界山為主的一片陡峭險惡的山群，山群之間，彌散著千年不散的霧障，若是此子的靈力在群山之間爆發(fā)，云丘高陽危矣。大王，還請再三思！”

　　“大家不必?fù)?dān)心，我已命我兒帶上圣靈石。如有不測，便以圣靈石鎮(zhèn)壓異象?！?p>　　“大王不可。圣靈石乃云丘圣物，天下至寶，擅動圣物恐惹仙人不快?！?p>　　高陽王思之再三，回大臣道：“當(dāng)年北地雪災(zāi)，吾因顧慮圣靈石乃圣物而不敢擅動，若非紀(jì)長公主施以援手，雪災(zāi)恐傷民更多。吾想來，云丘雖避世，亦是以救世為己任，見百姓有難絕不會作壁上觀；我等既為云丘信徒，自當(dāng)以此為信念，若是不能護(hù)衛(wèi)百姓，又有何顏面為云丘信徒？諸位也無需擔(dān)憂，若是云丘責(zé)高陽擅動圣物，是我之罪，非高陽之過?！?p>　　話不多說，王子睿抱著天佑憑借圣靈石越過兩界山進(jìn)入云丘，將此子托付給時任的牧天。

　　牧天看著王子睿懷中的孩子，半歲大的孩童，能認(rèn)識人了，可那雙紅眸里卻看不見代表人的清明，只有妖艷的紅光流轉(zhuǎn)。

　　“云丘不能留他?！?p>　　王子睿聽后，失望之情頓顯，仍追問道：“為什么？”

　　“此子靈力太盛，云丘靈力鎮(zhèn)壓不住他；勉強留下，只會是個禍害?！?p>　　“這有何難？我高陽將圣靈石奉還云丘即可。”

　　牧天端詳王子睿許久，嘴角微微上翹，眼里露出笑意來，他握住王子睿捧著圣靈石的手，王子睿只覺得有力道壓下，疑惑地展開雙手，手心的圣靈石赫然裂作兩半。

　　“圣靈石絕不可回歸云丘。大釋將圣靈石交由高陽守護(hù)，除了希望凡人指引云丘外，也是希望圣物護(hù)佑人世之意，如圣靈石回歸云丘，豈不是浪費了先人一番苦心。但念及你保全子民之意，某將圣靈石分作兩半，一半你帶回高陽，仍由高陽守護(hù)；另一半，我放在這孩子身上，望圣靈石能約束他的靈力?！?p>　　“謝過牧天?！蓖踝宇Ｉ髦氐馗┥磉凳?。

　　兩年后，王子睿再次前往云丘看望不祥之子高天佑，卻于云丘遇見了同來朝見的西邙圣女，一見傾心?？上?，圣女對王子睿月下唱情歌的行為嗤之以鼻，屢拒屢不改后，圣女派人請來王子睿，當(dāng)著他滿臉期待下斥責(zé)道：“浪蕩子！”

　　王子睿不解，情之所至，何來錯也？

　　圣女冷哼一聲，道：“男人油嘴滑舌，欺騙了多少世間女子，往往女子付出真心，而男人玩樂之后棄如蔽帚，哪里還顧女子半點死活，你這種虛情假意，趁早收回去，少擺出來叫我惡心?！?p>　　“你哪里看出我是虛情假意？”王子睿急了，“莫非你被人拋棄過？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圣女更惱火了，命人將他趕出驛站了事。

　　王子睿垂頭喪氣地回到驛站，王子悅見好友如此無精打采，少不得追問幾句，了解此事后，毫不留情地捧腹大笑，直氣的王子睿要與他絕交不可。王子悅這才停住笑，叫王子睿請高陽王正經(jīng)向西邙求親，再不可做這種大膽之舉，叫圣女誤會。

　　此事還是圣女嫁到高陽后才揭開謎團(tuán)，原來圣女師從琉州源天鑒，源天鑒在大陸游歷見了太多悲哀，只恐自己的女弟子也被好色之徒誘哄了去，便再三告誡她不得相信男子欺瞞之言，圣女單純懵懂，只把所有大膽求愛言論都當(dāng)做油嘴滑舌看待，管他真心不真心，均拒絕了事，這才有了圣女與王子睿的一番誤會。

　　好在姻緣天定，才沒誤了這一對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