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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章十一 閃耀的流星,第三節(jié)

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云海空城 5694 2022-04-23 11:20:41

  “公子,聽說南陽新來了一批烈馬,還未馴服的,我已經讓店主給公子留下了?!卑撞邚睦认罗D出來,幾個小仆便簇擁而來,嘰嘰喳喳地沖白策說著集市上新鮮的事。

  十五歲的白策長得十分高大,四肢修長,劍眉星目,五官如刀削一般線條凌厲,因還沒有帶冠,頭發(fā)便全束起來綁了根辮子,齊眉勒著祥云花色抹額,此時穿著一件便于騎馬游獵的短打,蹬著萬福青色緞面白底的靴子,更顯精神活力;唯有那雙眼睛,該是彰顯堅毅的長眼,卻帶著不同于世俗的純潔天真,如同稚童一般。他一面拍著那小仆的肩膀一面大步向前:“做得好,咱們去看看?!?p>  “鳳凰兒,鳳凰兒!”身后保母疾呼,從廊下快步跑來,為防寬大的衣裙阻礙走路,她左手拾起衣角,右手便趕忙來攔下白策,“您快往主君那兒躲一躲?!?p>  “做什么要躲去無憂叔父那兒?”白策不解。

  “哎喲我的大公子,您快去吧?!北D竵聿患昂桶撞呓忉?,只顧著推他往院外走去,“姆媽方才給主母稟事回來,正巧聽見景君告您狀,程君現在正生氣在找您呢。不論是什么事,您快去主君那兒躲一躲吧?!?p>  白策被保母鬧得一頭霧水時,突聽見有人怒氣沖沖喝道:“你要去哪里?”

  他嚇得一愣:“……阿翁?”

  “吊兒郎當的,每日只做這胡鬧沒上進的事,今日不好好教訓你,總要一天讓你闖下大禍連累了我們?!卑壮處е鴶等思膊阶邅?,寬大的衣袍隨身形擺動,腰間的佩玉也因主人步伐快速而撞擊發(fā)出不悅的聲響,“給我把這院子守住,誰也不準出入?!?p>  “公子尚小,做了錯事有人教導就明白了,程君何必動這么大怒?”跟隨在白程身后的幾個年長有身份的老仆勸解道,“若大公子真犯下彌天大禍,也還有主君呢。”

  “都是你們縱容他才無法無天,今日誰再敢?guī)瓦@小畜生,休怪我翻臉無情?!卑壮膛瓪飧?,一疊聲叫仆從取戒尺來。立時有人去搬板凳、戒尺,又有人去捉白策,怕傷了他,不敢太靠近,只堪堪圍住他而已。

  白策身形高大,動作卻十分靈活,此時他跳出仆從的捉拿,爬上假山石上生氣道:“要打我要罵我都行,給我個理由先。這樣莫名其妙的挨打,我才不受?!?p>  “你要理由是吧,我說出來看你敢不認?也不叫你說今日這頓打是白挨的。方才我隨你叔父剛回府,西門外的景君就跑來議事廳哭訴,說你縱馬踩了他妻家的青苗,五谷不分,踐踏農物,這罪你認是不認?”

  白策抬頭望天,想了半晌,茫然地搖搖頭:“……記不得了,最近做的事太多了?!?p>  “好一個記不得了?!卑壮堂俗阶》贪撞叩哪菐讉€小仆,喝道:“你們幾個把大公子最近所作所為給我一五一十說出來,有半點遺漏,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

  小仆惶惶回稟最近的事情,事無巨細,將一日日的發(fā)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初七,公子去了南陽王府聽曲,隨手將珊瑚手串賞賜給那唱曲的歌姬,那珊瑚手串是黃家送來的生辰……”

  “初八,姚大夫約公子出去飲酒,說要品一品貧民的酒味,便去了西街的一家酒肆,公子喝了三杯……”

  “初九,公子又去了酒肆,不過說前一日喝醉了頭暈,便沒有喝酒,只是叫店家把所有酒都倒出一碗放在桌上聞香味……還有,當天下午,公子在酒肆遇見了一個衣著邋遢的醉漢,見對方醉態(tài)有趣,非要買回來做伶人……”

  ……

  白策抱著手站在假山上聽他們回稟自己在白程外出期間所做的事情,聽小仆越說越多,忍不住驚奇道:“我最近有做這么多事嗎?”

  “十一,公子出城游獵,踩踏了當地農戶的青苗,因手上無錢抵償債款,公子便借用了王太君家的名頭……”

  “這不就是了,這塊地正是景君妻家的土地,你縱馬踩踏了他家的青苗,還敢不認錯?”

  原來白程隨白和出使代國沒多久,白策便耐不住心癢帶著人出城游獵。他們追捕獵物時也沒顧上道路良田,任意踩踏一番,好不容易逮到活鹿,他們也被當地的農戶圍了個正著。白策記得師傅的教誨,怕撞傷無辜百姓,不敢強行突圍,只得與他們商量照兩倍價賠償。

  跟隨白策出來游獵的均是十四五六的少年郎,一門心思的貪玩胡鬧,他們平日里哪里會在意身上的銀錢多少,玩鬧起來便連身上冷暖也是不顧的;此時見白策要錢,便都從身上摸摸索索,方才尋得幾顆珍珠出來。

  誰知那農戶不識珍珠,只要銀錢,惹得這幾個少年郎一腦門急躁。

  “公子,不如我們現在派人回府中取錢來賠償?”

  “我看這些農戶不見錢是不會放人的。公子,倒不如我們亮出身份,叫這些農戶去府中領取銀錢即可?!?p>  “如果這樣,族中的那幫老混蛋可又有理由教訓我了,我可不想聽他們的大道理。不行!”白策一想到要被教訓,便痛苦的搖搖頭。

  “公子,不如我們報王家府君的名號,讓他們往卻月王家拿錢就好?!?p>  幾人低聲商量,那邊農戶卻等不及了,帶著秦中口音大聲道:“你們幾個有沒有錢,沒有的話我們隨你家去拿錢。小孩子家家的,怎么這么胡鬧,也不帶著大人出行,這里是青苗不是野地啊……”

  聽農戶堅持要讓他們家去,阿德抬高聲音打斷農戶道:“這是卻月王家的大公子,哪里會欠你們錢不給,你們往卻月王家要錢去就行?!?p>  “你們這幫小娃子,信口開河,說是卻月王家的公子就是卻月王家的公子了?哄我們放你們走呢。”

  “就是,口音也不像卻月城的,還敢哄人哩!”

  “抓住他們,抓他們去見官?!?p>  這下白策真急了,問道:“那你們想怎樣?”

  最后白策簽下字據,按下印章,還留下身上一塊足以買下百畝良田的玉玨才被農戶放走。

  白策點點頭承認的確有此事發(fā)生,但拒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我當時是手上沒有現錢,可我抵玉玨給他們了呀,景二伯還將此事說出來,分明是找我麻煩?!?p>  “這小畜生,簡直要氣死我,還不快把他捉下來?!卑壮瘫粴獾玫箚埽ゎ^去尋長鞭,便似要一鞭子將白策從假山上打下來,被眾人齊齊攔下才作罷。

  仆從們忙爬上假山去捉白策。王夫人正是這個時候進來院中。她本與白和妻陳夫人在花廳理賬,突然聽到小婢女慌慌張張地跑來說白程要對白策行家法,心下一驚,也不顧賬本了,扶著小丫頭便匆匆趕到衡武院。進來院中便看到白策在假山上越爬越高,陡峭處沒站穩(wěn)腳,身形也跟著踉蹌一下。她看的又驚又怕,想叫又怕嚇著他,反害他摔下來,只得將那聲尖叫硬生生忍回肚中。

  她忍住驚懼,小心翼翼地沖假山頂上的白策喚道:“我的兒啊,你不要亂動,阿母這就讓人上去接你。乖乖地,不要動啊?!?p>  白策倒是不怕高,見到母親擔憂立即喊話道:“阿母,我不怕,但是我不下去;阿翁莫名其妙地就要打我,可我分明沒有錯。我下去就會被他打,但是阿翁打完我之后又會后悔傷心,讓父母痛心乃子女不孝,所以我就先逃跑了?!?p>  “莫胡說,快下來,別讓阿母擔心。”王夫人在底下揪著心尖疼,可又不敢高聲說他,只恐哪一聲高了點,嚇得白策從假山上跌下來。

  “我不下來,下來阿翁就要打我。我還是回卻月城去的好,至少外父舅舅不會打我。”白策不理王夫人,猶自扯著嗓子喊屈;他跺腳一次,王夫人心尖便顛一次,懸在高空不得落地。幼子頑劣,可也忍不下心罵一句,只得轉而看向白程,垂淚道:“鳳凰兒還小,難免犯錯,你好好教導他,他總是聽得。”她一面哀求一面忍不住擔憂回頭去望站在假山上的白策,見其懵懂,更感身后傷悲,“我年紀大了,身下就這么一個兒子,若是他有什么事,我也只能跟著一起走了。鳳凰兒年紀還小,性子沖動容易惹事,犯了事,你看在我面上總歸多擔待些、細心教導些?!?p>  白程與夫人情深,見王夫人落淚自是不忍,連帶著對白策更怒,罵道:“你還知道孝與不孝,教母憂心難道是孝?還不快快滾下來,再敢站在那唬人,瞧我不打斷你的腿!”

  白策拗不過白程,只得扁著嘴委委屈屈地爬下來,剛爬下假山便被阿母推倒保母懷中,擋著白程身影道:“瞧你鬧得這滿頭大汗,快去洗把臉再來。”

  “不知鳳凰兒犯了什么大錯夫君不能好好和他說,非要動用家法才行?”王夫人以帕拭淚,白策平安落地,她終究心安了大半,語氣中也便顯出些埋怨,“說來不回秦中就好。原來在王家,這孩子惹下什么大禍,您都是好好教導他,和他講道理,從未對他有半點不滿,更要動手打他?!?p>  “嗐,都是你們這群人慣著他!”白程道,“王家我說不上話,回了白家我說話也不頂事,偏偏兩府尊長都寵這小子,我若再縱容他任性胡鬧,不狠心教訓他一番,以后只恐他變成冷血冷心、危害蒼天的禍害?!?p>  “哪里就如您說的這般可怕了?”王夫人痛心道,“鳳凰兒孝順,您好好和他說,他都明白的。”

  另一側,保母領白策上來,他的頭發(fā)放下來改梳了丫髻,額前散著碎發(fā),身上換了一件祥云石榴色的長袍,腰間佩玉,下面半露彈墨紋月華色褲腿,回字紋粉底鞋。配著那雙如稚童一般的眼睛,越發(fā)顯得稚氣未脫,天真乖巧。他上前向白程認真作揖道:“阿翁不要生氣了,我知錯了,以后絕不再犯了?!?p>  “你哪里錯了?”白程沒好氣地問道。

  白策卻茫然地望向保母,又望向阿母,想了又想,道:“我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錯了。不過姆媽說我若是不認錯,阿翁就會生氣,這也是為人子不孝?!?p>  “你……”白程氣結,幾次欲張口罵他,卻被王夫人拉住袖子,看在兒子那張不諳世事的臉上,還是沒忍住氣道,“瞧你張狂的,洗個臉去還要換身衣服,穿的這么花哨又想做什么去?”

  門外大仆傳話進來:“程君,云蘿姑娘來了。說是主君請大公子過去,要問問大公子縱馬踩踏青苗一事?!?p>  不待白程應答,王夫人先拉著白策的手往門外送去:“你叔父找你呢,快去吧?!彼讲艁淼眉保]有派人通知白和,想著應該是在花廳一起理賬的陳夫人知曉了此事才告知白和的,遂拉著白策的手輕聲道,“是嬸母幫你解的圍,等會記得去謝謝嬸母,記住了嗎?”

  白策卻磨磨蹭蹭地不愿去,他反拉著王夫人的衣袖撒嬌賣癡道:“我都沒有錯,為什么無憂叔父也要找我?我不去!”

  王夫人心下著急,也顧不得和哄他,只將他推至傳話的云蘿面前,道一聲:“麻煩姑娘了?!北戕D身進去了。

  待好不容易磨蹭到云心齋,挨著墻邊不肯上前。白和瞥見平日里如皮猴一般的侄子怏怏地靠在墻邊等他問話,忍住笑不理他,只管和隨扈說話:“興修水利的事應該沒什么阻礙了,那些人攛掇著景兄上前來鬧,見景兄受了挫折,暫時是不會輕舉妄動的。秋興、甘城等人萬不可叫他們因此事寒了心,必須安撫下來?!?p>  “還有各郡縣開辦學校普及教育的事,進行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些成就,盯緊點,莫讓這幫人壞了事情。學校的師長還是那句話,除重視學問淵深外,同時需身家清白、德行高尚,若是找不到人,徑直報上來就是。”

  “叔父!”白策等了許久,背后如針扎一般難受,干脆眼一閉、心一橫,如引頸就戮般,“我沒錯,無憂叔父若是罰我,我就回卻月城去,再也不待在秦中了。”

  白和擺擺手,叫隨扈先下去。瞧著白策撇著腦袋鬧別扭的模樣,笑道:“我都沒說話,你就在這叫起屈來。說吧,又犯什么事了?”

  白策撇過臉不開口,云蘿幾次給他使眼色也沒用,只好簡單地將他借用卻月王家的名頭還債的事說了一遍。

  “這樣啊,那就回去將浩然書抄寫一遍吧,磨磨你的心性。”白和完全不在意般,拿起案卷又看下去。

  “無憂叔父不生氣嗎?”白策不禁瞪圓了眼睛,白和的淡然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反倒要問個究竟,“阿翁罵我不知百姓疾苦,沒有仁心,還要打我呢。”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沒有。雖然借用了外家的名字,但我也是照價賠償了,他們又沒有損失?!?p>  “你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我做什么罰你?”

  白策仍是不動,只定定地看著白和,似乎不信他這套說法。

  “過來,”白和好笑的放下卷宗,抬手招白策上前來,慢慢說道,“此次調停陳代兩國,我在遙靈見到一個孩子,比你年長一些,是代國君的兄弟,他作為使者簽署停戰(zhàn)協(xié)議,在五國聯盟前耍盡小性子。我讓他收斂點脾氣再與陳國使者談判,好叫兩國之后不要再開戰(zhàn),以免生靈涂炭。那孩子是這么回答我的:‘大凡世人壓抑自己的私欲,做自己所不愿的事情均是受生活所迫。我既身處高位,等常事情已不能迫我,為何我仍要違背自己心意行事呢?’我那時非常驚訝,想著上原夫人和代文侯都不是利己的人,這么任性的話是誰教導這孩子的呢?”

  白和輕輕摩挲白策的頭頂,“回來看見你們,叔父倒是明白了上原夫人的心情,圣人英雄很好,但是他們生活的太艱辛,上原夫人舍不得自己的孩子遭這罪過,所以教導他任性率真地平安活這一世就好。叔父又何嘗不希望你們活得輕松自在呢?”

  “鳳凰兒,叔父沒有盼著你做個圣人,只要你自己活得瀟灑自由,不做出那品行惡劣、令世人唾棄的事來,我都不會責罰你。”

  白策有些猶豫:“可是阿翁他……”

  “這次你縱馬踐踏青苗一事,的確不對。你沒有與農戶沖突,也知道賠償他們的損失,但是你心性不夠沉穩(wěn),叔父才叫你抄浩然書磨礪心性;你阿翁生氣卻不是因為這個,是你這件事一開始就做錯了,最開始你就不該縱馬游戲,不該野地良田不分地亂跑一氣,所以他才說你只好玩樂,不知百姓疾苦,懂嗎?他只是對你比較嚴格?!?p>  “那阿翁也不能每次都罵我啊,我好沒面子的。”見白和不罰他,白策也便消了肚中的怨氣,湊到白和身旁撒嬌道,“叔父,無憂叔父,您把那枚玉玨給我吧,我再不敢抵押給農戶了。”

  “你是不是想著去景兄面前氣他?程兄剛教導你,你又胡鬧起來,是不是又要吃程兄一番教訓才好?”

  “無憂叔父不是說只要我不做出天怒人怨的惡事,一切都盡隨我心意嗎?而且我也不是去做壞事,是景二伯不對在先。我都賠償他的谷物了,他還告到阿翁面前,分明是景二伯先招惹我的,那我肯定要還手的呀!”

  “罷了罷了,給你吧。”白和向云蘿招了下手,不待云蘿捧上前來,白策便一步三跳地從云蘿手中奪過玉玨跑出門了。

  玩心甚重的白策并沒有很快注意到身邊的變化,直到半旬后的某日,他在書房找尋蘭草圖譜不得而焦躁大聲叫道:“阿德,上次我拿來的蘭草圖譜你放在哪兒了?”

  一個穿著深藍色衣服的小仆忙從門外跑進來,一面收拾被扔的滿地的書本,一面道:“公子要找什么東西?仆來找吧。”

  “阿德呢?”白策見小仆臉生,不是以往服侍自己的那幫小子中的任何一人,站在梯子上問道,“你是誰?他們又跑哪里去了?”

  “仆叫夏哥;半旬前,程君說服侍您的仆從不老實,全部打發(fā)去做粗活了。家丞擔心伺候您的人不夠,便派了仆來這里充人手?!?p>  “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府中多少事情,哪里會樁樁件件都稟告到公子面前?!彼麎|著腳在書架夾層內尋得蘭草圖譜,興沖沖地捧到白策面前,“公子,找到了。”

  白策隨手接過圖譜正要離去,瞥見小仆紅彤彤的臉和額頭的汗水,頓足又回頭問道:“方才你說你叫什么?”

  “夏哥?!?p>  “夏歌?阿翁幾時這么有情趣了?我還以為他老古板呢?!卑撞咄峦律囝^道,“行吧,你以后就跟在我身邊,如果有什么事,盡管報我的名字,我會罩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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