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閃耀的流星，第八節(jié)
只見王珉還穿著上朝的官服大步走進來，眼見白策身后坐著的小奴容貌美麗，便彎下腰來向?qū)Ψ接懸槐坪龋惶蒙媳娙撕靡环蛉?，羞的小奴急急走了才罷。與眾人玩笑幾句，他方轉(zhuǎn)身接著先前的話向白策笑道，“阿策，你好心情在這玩，方才我去白府找你時，姨夫可是生了氣要捉你回去，我看一頓打是免不了的?！碧ь^見白策鼓著一張生氣的臉，疑惑道，“做甚瞪我？又不是我要打你。”
白策撇過臉去，猶自憤憤：“阿翁又做什么要打我？”
王珉一面盤腿坐下，一面拿過婢女捧上的溫酒，慢慢飲了一口道：“準是你又惹了什么禍，還不快想想。”
“……想不出來。”白策搖搖頭，“我自認最近做事挺規(guī)矩的，真不知道哪里做錯了。”
倪嘯提醒道：“會不會是你私藏情人的事被你阿翁發(fā)現(xiàn)了？”
白策一愣，問道：“誰是我情人？”
“這話可就過分了，你不是找人在城西攏翠巷買了處房子嗎？你用來養(yǎng)誰了？”
“誰？我真想不起來，你們倒是好好說話啊。”白策急了，跳腳道。
“你們看這家伙……”倪嘯指著白策向眾人笑道，“還虧得你是人家情郎呢！原來是陳大夫外室、喜歡穿紅衣服的那位?！?p> “喔——是她啊?！卑撞弑疽詾榘⑽躺鷼庠撌菫榱诉@事，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道：“不可能啊，我早沒見她了，阿翁要發(fā)脾氣也不該這時候發(fā)啊?！?p> 想起朝上新起的傳言，姚林笑道：“也許是你在戰(zhàn)場上行事太狠厲了。朝中不是有人說你屠城殺俘，手段狠厲，非大將之風。你阿翁自詡道德君子，肯定因為這事生氣?！?p> “也許姨夫就是想打你一頓。”王珉打斷眾人的猜測，下了定論道，“秦中誰不知道白侍郎不喜自己的兒子，天天逮著不是教訓就是教訓的，我看你也別猜了，好好認錯挨頓訓吧?！?p> 眾人一想，皆說正是如此，大笑著勸白策挨下這頓莫名其妙的教訓。
“你們這幫混球，不幫我想對策還在這冷嘲熱諷?！痹掚m這么說，白策仍是站起身要回府去，也不待和眾人告別，便急匆匆地跨出花廳了。
瞧著白策急匆匆離開的身影，姚林不禁笑道：“我瞧子建當是秦中最不受寵的公子了，咱們也胡鬧，也沒見誰府上的公子像他這樣天天被教訓的?！?p> 倪嘯問王珉道：“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情?。俊?p> “我哪里知道！”王珉搖頭攤手，“我進門的時候聽姨夫說要尋阿策回去好好教訓他一頓，離開的時候麒麟兒已經(jīng)勸得姨夫安心了，我哪里會湊上去提這個事？”
“那你又和子建說白侍郎找他。”倪嘯指著王珉笑出聲來。
王珉?yún)s不以為然地喝了口酒，笑道：“臭小子最近太得意了，我瞧著不是很爽，就想著滅他下威風?！?p> 這邊倪嘯笑罵王珉坑了白策，那邊騎郎將黃由卻和姚林說起白籍來：“說來子建那堂弟，去年我去白府時見過他一面。那時子建不正鬧出誘拐獵戶女兒的事情嗎？那獵戶不知好歹地在白府門前吵鬧不休，偏偏白府主事的一個都不在，王夫人臉都白了。這時，白籍站出來應(yīng)了此事，一口定了賠償，和解了此事。想他那時的年紀不過六歲，就有如此膽魄，該說真不愧是白司馬的嫡子嗎？子建和他一比，才真是個小孩子?！?p> “是那鬧著跳河自殺的女子嗎？”姚林問道，“那年我出京回來，便聽說有女子跳河自殺，是這事嗎？”
“跳河自殺的那姑娘是這家伙惹來的?！秉S由手指王珉，嘴一歪沖他笑道，“潤之，你和子建是表兄弟，怎么那些姑娘都能放過子建，卻不肯放過你呢？分個手也能鬧出滿城風雨來，你這女人緣比子建差的可不是丁點半點呀！”
王珉搖頭笑道：“這可不能怪我，要怪得怪我那姨母去，給了阿策一雙騙人的眼睛。你沒聽那些姑娘們說：驃騎尉的眼睛如孩童般清澈無瑕，叫人從心底里疼愛他?？伤崴牢伊?！”
“這話對了，子建那小子除了個頭，哪一處都像個孩子?！蹦邍[湊近來道，“聽家里翁伯說，今上有意要培養(yǎng)子建做大將；可子建是個孩童心性，叫今上愁壞了，幾次吩咐英老將軍好好護著他，不叫他在戰(zhàn)場上磨損了志氣。”
王珉半怨半笑道：“這小子運氣未免太好了吧？”
其他人也笑罵怎么這樣，又說了幾句話，便有人哄鬧接著喝酒去：“說子建做什么？橫豎他的命已定了，咱們羨慕也羨慕不來！來，繼續(xù)喝酒！姑娘們，也都跳舞唱歌來！”歌姬舞伎們穿堂而至，廳里便又歡聲笑語起來。
二年夏，驃騎尉與車騎將軍英宏從白馬關(guān)方向出發(fā)攻打北翟。驃騎尉帶領(lǐng)八千騎先行，英宏帶領(lǐng)五萬兵馬隨后壓陣。北翟大將帶領(lǐng)兩萬兵馬圍攻驃騎尉，試圖截殺他于半道，熟料驃騎尉竟帶領(lǐng)騎兵繞至其背后，與隨后而來的英宏大軍將其全部殲滅。北翟投降者眾，驃騎尉盤點其座下騎兵無甚損傷，遂留下英宏整頓北翟降兵，領(lǐng)兵又深入，一路攻打至北翟王城（靈均），捕首虜者眾多，其中捕獲北翟國王、王后、王子、宗室共五十七人，相國、將軍、都督七十三人，其他降者一千五百人，斬首虜者兩萬一千級，有功而加封三千戶。
此戰(zhàn)出征前，白策偶然聽聞軍中有裨將不服他，他當日沒有責罰對方，只當作沒聽到這事一般，卻是在攻打北翟戰(zhàn)勝后，特地叫對方到眾將面前問道：“這下你可對我服氣了吧？”三軍面前，渾身浴血如鬼神一般的主帥特意問起這事，裨將只覺羞辱，勉強點頭卻是回朝便請辭離開秦中了。
接到裨將請辭時白策猶然懵懂：“為什么他們要走？是因為上次的事嗎？我并沒有責怪他們啊?！?p> 因年紀尚小，驃騎尉還沒有建府，封地官吏任免事宜，便交至白府處理，而軍中事宜，則是交由英宏老將軍處置；如今多名裨將請辭，英宏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得知此事。
“白驃騎，有時候當著眾人被折損面子比直接責罰更讓人難以接受?！庇⒑陮④娢竦?。
“就因為這樣嗎？”
“老夫仗著年紀大，厚著臉皮在此說上幾句，白驃騎莫嫌不愛聽?！庇⒑攴秸f出此話，白策忙擺出一副乖巧樣道：“翁翁，您說，子建在這聽著?！庇⒑瓯凰每扌Σ坏?，望著白策清澈的雙眼道：“白驃騎，老夫接下來說的話你要記清了。你從未經(jīng)受這等事情，難以理解他們的心情也是正常的。莫說你，便是文卿、王珉等人，都是不知道如何體諒他人的。你也無須學會體諒他人的感受，但是你需要收斂自己的性子。愛招搖不顧及他人感受于白大公子無所謂，但于軍中大將驃騎尉卻是大患，今日裨將請辭，明日說不定便是裨將投靠敵軍，不能聚攏軍心是軍中大忌?！?p> 白策似乎陷入英宏所描述的設(shè)想中，果真認真低頭思考此事，倒是讓英宏松了口氣，卻沒想到白策思索片刻，抬頭卻道：“那我就不要裨將了。”
“這……這怎么可以？”
“這怎么不可以。他們不要跟隨我，我也不難為他們，有什么不行的嗎？翁翁，我有好好考慮您的話，裨將對我來說真不是必要的，沒有他們我打仗還更痛快呢！翁翁，您還有話要對我說嗎？如果沒有，那子建就先告退了，城中夏市已到，府尹央我這些日子幫他們鎮(zhèn)守坊市，保兩坊宵禁安全呢?！辈淮⒑昊厣?，白策又道。他似乎無心無肺般，出征便在戰(zhàn)場上大殺四方，回朝便卸下鬼神面具，又變回鬧騰卻又守著規(guī)矩的白大公子。
英宏一時反應(yīng)不及，白策已經(jīng)走出車騎將軍府衙的大門，連背影也難看見了。
“大父，您何必和他說這么多？”英文卿從簾后走出來。方才他聽小吏來報驃騎尉來訪，立時跟了過去，躲在簾后聽了個完全，“白策任性妄為，我們也不是第一次領(lǐng)教。此次攻打北翟，驃騎尉領(lǐng)八千騎兵繞至北翟軍隊后方從而與大軍形成合圍之勢，上奏的戰(zhàn)報只說驃騎尉未損一兵一將，您卻是知曉當時我們是多么提心吊膽的催促大軍行軍，如若行軍方向出了丁點偏差，或大軍晚來半步，驃騎尉一軍便要折損于戰(zhàn)場。但是他呢？他從來不需考慮這種事情，他只要知曉攻打何處，在何處合圍，在何處一舉擊破北翟軍隊即可，他只需肆意妄為地往前沖，后續(xù)的一切事宜他都無須知道?！?p> “這也不是他的過錯。白子建本就是秦中手中的一把利劍，秦中想要揮向哪，他就沖向哪，只要劍夠鋒利就可。”英宏想起天子的囑托，只覺得自己可能要辜負這份信任了。陛下希望白驃騎能成為秦中的大將?？汕к娨椎茫粚㈦y求。白策要做這震懾諸侯不敢輕動的大將，除了戰(zhàn)場上的沖鋒，還需要知曉戰(zhàn)場外的統(tǒng)籌和戰(zhàn)略，可看他這長不大的孩子樣，怎么擔此重任？“你和白驃騎同是秦中將軍，關(guān)系不好也該平緩些，別叫人看笑話。”
“有能力者我自然服他?！庇⑽那湟娪⒑暌獙懽啾?，忙上去幫忙研磨。
前有不要裨將的白策，后有有能力者才能服氣的英文卿，現(xiàn)在的小孩子比起自己那個時代都太過傲氣，英宏想起前些日子同僚的話：“一代人有一代的性格”，的確如此，他們那個年代奉行的是戒急用忍、行穩(wěn)致遠，而現(xiàn)在的小孩一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小家伙，天生帶著一股沖勁和不服氣，好似世上沒有什么能難住他們的。他隱隱覺得這樣的傲氣會招來不幸，但又不反感這種傲氣，甚至說他覺得小孩子就該這樣明媚張揚有朝氣，為秦中忍耐的事他們已做過了，甚至忍讓了一輩子，新一代的小孩應(yīng)該有更多的余地發(fā)揮他們的才能。因而他忍著笑意道：“那誰才是有能力讓你服氣的？”
“自然是白司馬！白司馬政事上能提出一系列新政，軍事上能掌握諸侯動向，運籌帷幄無所不能，自然讓人佩服！”
“你對白和很尊崇？”
“姚林、王珉、黃冉、倪嘯也很尊敬白司馬?！庇⑽那淠ズ媚?，抬頭向英宏道，“您要寫什么，我替您寫吧。”英宏說今日之事告訴陛下即可，英文卿點點頭便坐下寫奏表，一面寫一面道，“其實陛下不用急，您也不要急，白策雖長不大，但他背后有白司馬，自會幫他安排好這一切的?！?p> 卻不知這話怎么惹怒了英宏，他沉聲道：“咱們英家效忠的是秦荃，不是白和！”
——這有什么差，白司馬是帝師，天子也是聽白司馬的。英文卿見大父臉色不好，暗自忍下這句話，換了個委婉的方式問道：“大父，我早就想問了，為什么您和阿翁這一輩的將軍都這么討厭白司馬？白司馬挽救了秦中，也挽救了大陸經(jīng)濟，推動了無數(shù)政策和聯(lián)盟，使得秦荃從分崩離析中轉(zhuǎn)變成繁榮昌盛的王國，扭轉(zhuǎn)了王畿權(quán)利旁落的情況；而且他大權(quán)在握，又身為帝師，卻步步謹慎，從未僭越過一步。這樣的人，便是擔不得治世能臣的稱贊，也不該受人怨恨和忌憚吧？”
“你很了解白和？你是與他共事過，還是僅僅從別人口中聽說這些事？”
英文卿想說自己與白司馬同朝為官，但仔細想想，他小小一騎郎將，便是上朝也沒資格，哪里和白司馬共事過，因而只低頭道：“那我也是聽和白司馬共事的人說的?！?p> “聽誰說的？你方才也說了我和你阿翁這一輩的秦中舊人非常厭惡白和，誰會講他的好話？”
“那難道除了秦中舊人，其他人說的都不公正了嗎？”
“公正不公正的，他們自己心里清楚。”
英文卿看看四周無人，拉住英宏道：“大父，文卿愚鈍，還請您明白教導我。”
“還要如何教導你，朝廷發(fā)生的事我都悉數(shù)教給你們，好的壞的都一一讓你們知曉，從未讓你們受白和蒙騙，還要再怎么指點你們？”良久，他長嘆了口氣，抬手摸摸長孫的肩道，“連你們這些知曉內(nèi)情的貴族子弟都不能理解那些守護秦中的將軍們的正直和孤勇，也難怪一無所知的黎民會認為白和是好人?！?p> 聽到這話，英文卿立即明白大父對白和的怨恨從何而來。衛(wèi)國之戰(zhàn)時他年紀還小，奪回秦中那場戰(zhàn)爭他也只是從長輩口中聽聞一二，當年白和借得兵馬后，并沒有與北翟作戰(zhàn)，而是圍住秦中，以火炮轟城，不論秦中平民還是北翟軍隊，一律轟炸殆盡。因為白和炮轟秦中的命令，帶兵作戰(zhàn)的將軍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親族家人慘死在炮火中，最終釀成兵變；為穩(wěn)定局勢，白和下令斬殺所有涉事人員并嚴禁軍中有消息泄露出去。但當年的慘劇是無可避免的，秦中陷落，周邊諸國虎視眈眈，白司馬要面對不只是氣焰囂張的北翟，曹、芮、蔡這些明面上借兵給秦中的諸侯也在等候時機，坐等秦中與北翟兩敗俱傷而享漁翁之利，要想立威大陸又保留實力，迫使北翟不戰(zhàn)而降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秦中的那些陳規(guī)舊章也是在這一次炮火中被摧毀的，白司馬提出的新政才能毫無阻攔地推行下去。
“大父，如果僅是這個理由的話，我會支持白司馬?！?p> “你說什么？”
“如果是我?guī)П乙矔@樣做的。在那種諸侯環(huán)伺、四面危機的前提下，如果失去一部分人的性命就可奪回秦中，便是最好的選擇?！盵咩1]
“在你看來，數(shù)萬人命還比不上一座城嗎？”
“比不上。秦中不是普通一座城，是秦荃的王畿，是絕對不可失去的所在，如果白司馬放棄了王畿，秦荃就亡國了。”
“亡國？又是學里說的失去王畿就是亡國了？王畿與其他城一樣，就是一座城，人才文化才是秦中的根基。你們根本不懂國家的含義，不是王畿在則國在，而是百姓亡則國亡，將一座城池放在人命之上，放大王畿的象征意義以為無可替代，你簡直是糊涂了！”英宏所指的百姓是有姓氏的貴族，而這也是老一輩與年輕一輩的隔閡之一，沒有經(jīng)歷過階級分明的貴族制的年輕一輩，他們心中的百姓更多是平民的代稱。
“大父，在那種孤立無援的時刻，王畿就是無可替代的、是天子仍在的象征，保證了天下不會大亂、諸侯不得明面違抗秦中的局勢。諸侯爭霸的野心早已展現(xiàn)，他們在等王畿倒塌的時機，然后一哄而上搶奪地盤、想取而代之，保住王畿、穩(wěn)定人心，白司馬所做的遠比大父看到的更多更遠。”英文卿想了想，又道，“我也大概能理解大父為何怨恨白司馬；可我還是覺得白司馬做得對，有些勝利必須得付出巨大的代價，犧牲在所難免?！?p> “看來我孫子是要站定白和那一隊了？”
——這算什么？英文卿甚至要這么叫出來，可他看著英宏憤怒的眼神，慢慢也冷靜下來。出身舊貴族的老將軍們不在乎王畿，他們固執(zhí)地以親緣血脈為首要，認為秦中隕落了還能找下一個落腳點，文化傳承不斷家族就能千秋萬代地繼承下去?？伤宄刂雷院＝缡?lián)，諸侯國不再放心跨國經(jīng)濟，紛紛轉(zhuǎn)為國內(nèi)貿(mào)易，諸侯爭霸不止為野心還有搶奪資源的迫在眉睫，若王畿不保，白司馬沒能緩回精神，也就無立場無威信去勸服諸侯國開放市場、復興工農(nóng)業(yè)和開展救濟工作，屆時整個大陸都會陷入爭奪資源的戰(zhàn)火之中，大父所說的人才文化家族也都將不保?！叭绻@么認為，那就算我跟著白司馬了?！?p> “出去！”英宏怒道，在英文卿走出去之前，他又冷冷道，“那些外來人不是說白和心有丘壑，不計得失嗎？他既這么堅定炮轟秦中是為了秦中好，怎么不敢把兵變的事公之于眾？既然這么問心無愧，怎么還審查言論、刪除當年的檔案？說到底，他不過是把奪回秦中當做積攢威望的工具，借滅族之禍來摧毀政敵，構(gòu)建自己的勢力以達私欲，一切都是他的私心而已。
英文卿愣了一瞬，接著走出去了。
英宏很快便將白策的事上奏給英宗，他年紀大了，退下戰(zhàn)場也就是瞬息的事，但白驃騎的教導問題卻不能擱置不理。
且不提英文卿怨怒長輩皆順著白策心意，又怨恨自己戰(zhàn)功不及白驃騎；白策卻是如他自己所說，領(lǐng)著軍中的一隊士兵往兩坊走去。
白策自出生起便極受王家寵愛，而后更是得了白瑾、白和青眼，在白家也被捧上了天，白程擔心他被溺愛太過，養(yǎng)成紈绔，因此早早為他請了秦中大儒為師，只求能教導他積極向上，正直勇敢。
只是這次卻是白程見不慣他到處胡鬧，恐他給自己惹禍上身，便教府尹哄他道：“將軍年幼時秦中曾被北翟攻占，天子蒙塵，國相被殺，朝中半數(shù)大臣殉節(jié)，王畿陷落，諸侯國卻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作壁上觀。秦中乃王都，天下車馬大道通至王都，天下河運貫至王都，南北貨物均匯集于秦中，也使得王都雖設(shè)有坊市，仍每晚熱鬧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然而這座不夜城突然一夜之間失了所有生氣，登上鼓樓再不見燈火明亮；直到白司馬領(lǐng)兵擊退北翟，保衛(wèi)了秦中平安，才帶回了秦中的萬家燈火?！?p> 平日里白策就常聽師傅們教導要保護秦中百姓，只是無處使力，他本人又愛招搖，聽見這話樂不可支，當下便道：“叔父帶回萬家燈火，那我便守著這萬家燈火永世不滅吧。”
他如此輕而易舉上了鉤，府尹自當接了一把力哄他道：“秦中各處都好說，只要將軍肯派人支援我等即可；只有一處，那燈火不熄的兩坊，龍魚混居，往來復雜，我等實在無力管控，還請將軍親自御下，保證兩坊平安無事，便是保衛(wèi)了秦中燈火不滅?！彼麚鷳n白策無聊便撒手離去，便特特挑了秦中最熱鬧的地方說項。果然，白策面有喜色，一口答應(yīng)下來。
隨從副官在牌樓下指揮士兵隨府尹官兵巡視，白策蹲在小孩中間拿著些干果點心逗他們玩耍，這些孩童多是兩坊的孩子，強制入學之前便每日在這里廝混玩耍，其中有個獨眼的小姑娘生的比其他孩子都要矮小，旁人說話聲大點都容易驚著，牽著兄長的衣角躲在其身后，白策正是哄她出來玩耍。
“我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你，是不是？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白策喔?！卑撞吲踔c心耐心哄她。
“她叫玲瓏，是阿海和小靈的妹妹?！焙⒆觽兒弭[著回答他的問題，其中幾個年紀較長的孩子回頭去牽這個愛害羞、易受驚的小妹妹，“玲瓏，過來呀，大哥哥帶來的點心可好吃了。”
“玲瓏?。苛岘?，你的名字真好聽啊，是你阿母幫你取得名字嗎？”
玲瓏躲在兄長身后，微微露出一點臉來：“是……是三姨的名字?！边€不待白策高興小姑娘答了他的話，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呼聲“大公子”，小玲瓏立即又縮回到兄長身后，緊抓著兄長的衣角不肯再露面。
白策回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牛車停在他身前，車頂懸著兩盞夜燈，燈籠面上未印有家徽，而是潑墨寫意的牡丹仙鶴，在這車來車往中，倒顯得好一派風流。婢女上前拉開車門，車內(nèi)端坐著的紅衣女子探出頭來喚他：“大公子，許久不見了?！彼侵斜緛硪粓F怨氣，都被這嬌柔的喚聲揉碎了，捏散了。
“美人姐姐是在喚我？”白策望著對方笑道，對于美人，他總是寬容而愛慕的。
“看來公子是真的不記得奴家了。您每次忘了別人名字，就像這樣說著套話糊弄人?！迸右允峙裂谧戽倘灰恍Α?p> 看來這個美人姐姐認識他，他感覺也有些熟識，只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以往夏哥兒會偷偷告知他對方的名字，但此次是執(zhí)行軍務(wù)，夏哥兒不便隨行，裨將又不清楚他的私事，自是沒得提醒他。白策雖對女子有些抱歉，但也不糾結(jié)，他起身向女子走去，以更真摯熱烈的態(tài)度道：“姐姐再說一遍給我聽罷，我就記住了?！彼阎樞Φ?。
“罷了，奴家也知道大公子貴人多忘事，少不得多介紹自己幾遍，才能在大公子心中留點影子。奴家是陳大夫外室，先托您的福，贖了自由身，現(xiàn)住在城西攏翠巷的房子里，您若有空……”女子眼波流轉(zhuǎn)，又兼聲音柔美，直把白策哄得身心俱軟。誰知方才和白策玩耍的小孩們都好奇地聚攏過來，拉著他問東問西，小玲瓏也跟了過來，她步子小，視野又有些妨礙，被孩子們擠在外面十分可憐；白策低頭見小玲瓏可憐模樣，便伸手護住她，將這小姑娘送到了她兄長身后。
女子似乎是第一次見白策和孩童們玩耍，見他被孩子們鬧得團團轉(zhuǎn)也沒有半點不滿和敷衍，反而是笑瞇瞇地一個個回答過去，有些驚詫道：“大公子很喜歡小孩啊……”
“我和他們玩的開心，他們也都喜歡和我玩。”
“誰不喜歡大公子呢，您可是秦中的少年將軍，百戰(zhàn)百勝的小戰(zhàn)神?！迸忧尚Χ珓?，她知道白策喜歡聽什么話，也打算這么做討他歡心，可是真正對上白策清澈的雙眼，口中原本打算奉承的話都無法再說出口了，她怔忡地伸出手撫上白策的臉，半晌，嘆道，“您也是個天真童趣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