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豐縣以南六十公里的鵝山腳下,是該縣人口第一大村——羊山村。
羊山村背靠鵝山,左面是高虎山,南鄰毛嶺,正面是一片平整的田地。全村四千多口人就窩居在這山坳坳,指望著這點田地過日子。在這四千多口人中,除去村北頭邊沿十來戶邱姓和呂姓,余下的通通姓陳,他們分屬:興源、光明、新升、邱頭四個大隊。大隊與大隊之間很少往來,雖然沒有明確的分界線,但誰也不會去對方的地盤多作停留。
村子中央一座石峰拔地而起,名為:勺子巖。
勺子巖高約一百米,上面長滿了各種花草樹木。它就像一只神秘的怪獸,臥倒在高地悠閑地睥睨著羊山。你看,頂上密密麻麻的樹木是它豎起的鬃毛,側(cè)面縫隙里伸出的樹枝是它的尾巴。
勺子巖側(cè)面有一條蜿蜒的小路可以上到頂部。站在勺子巖頂上,可以俯瞰整個羊山的面貌。在勺子巖的背面,有一洞口直插中心,里面大小洞穴有二三十個。有的洞穴直通底部,有的通往半山腰??咳攵纯诘奈恢糜幸淮蠹s兩米長寬的平坦石床,夏天這里便是村民乘涼的好去處。也是孩子們玩樂的天堂,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的在這里爬上滑下、鉆洞探險。洞口的另一面,一座廟宇依附在勺子巖腳下,那是由村民集資修建的石頭廟,以保佑村民不受難。
密密麻麻的房子以勺子巖為圓心向遠(yuǎn)處延伸。三條彎彎曲曲的石子路穿過田野,像三條土黃粉筆畫的線,把一片黃綠色的田野分割成四個部分。它們實際也確實有這個功效,最右邊的一片是光明大隊的田地,緊挨著分別是新升和邱頭,再就是興源。它們一直延伸著通向更遠(yuǎn)的鄉(xiāng)道,橫穿鄉(xiāng)道,直致消失在三層嶺。
一條小河從高虎山方向緩緩流下,把田地一分為二。村民管它叫港子河,河水清澈見底,最淺處只有半米,最深處也不及三米。河底布滿鵝卵石,成群的小魚在里頭游來游去,閑著沒事的小孩最喜歡拿個簸箕放在淺處的水草里,脫了鞋走到上頭一些的地方用腳在水里頭攪上幾腳,保準(zhǔn)能撈到幾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
港子河?xùn)|面,靠近村子的田地叫“組上”,這一片沙石多,也因為地勢較高而時常缺水,因而莊稼收成也不好。要是誰家里多分得一點這地,非得跟村干部干架不可。對岸的“垅上”相比就要肥沃得多,又因為前幾年搞良田化,每塊田地都修整得整齊又漂亮。
河流兩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眼下稻子已經(jīng)結(jié)穗,飽滿的稻穗把稻稈壓出了一條條好看的弧形。微風(fēng)一過,形成一道道黃綠色的“浪潮”,伴隨著陣陣稻花香味。
在這黃綠色的浪潮里,點綴著許多的小黑點,那是辛勤勞作的人們。
再往遠(yuǎn)處,過了鄉(xiāng)道,那里的田地近坪山,更是缺水得厲害,只能種一季水稻,通常是糯米稻,收的谷子碾成米后拿來自家釀酒喝。
傍晚,熱氣減半了的火紅太陽掛在三層嶺最低那座山頭,一眨眼功夫就陷到山下去了。留下滿天的晚霞,照得人們的臉紅撲撲的。勞作了一個下午的人們加勁把手上的活忙完,陸陸續(xù)續(xù)有挑著尿桶的、扛鋤頭的人往村里走。
港子河迎來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河流的兩岸,靠近各大隊石橋的河岸,三三兩兩的中年男女半屈著腰、光腳站在淺處。他們有的清洗尿桶,有的將簸箕里的菜排開,放進(jìn)清澈的河水里沖刷掉泥沙。一般,洗尿桶的會自覺站在下游。河底的鵝卵石按壓著他們粗糙的腳板底,清涼的河水沖刷著他們身上的污臟和疲憊。不時有大膽的小魚游過來,輕輕地撕咬著他們腳上的死皮。
此時新升大隊的石子路上,三個手里牽著牛繩的小女孩正嘰嘰喳喳的說著玩笑話。繩子的另一端套著的正是她們各家的牛鼻子。
領(lǐng)頭的女孩略顯黑壯,一頭毛糙的短發(fā),俗稱:毛頭。她叫陳華英,剛剛滿八歲。
跟在后面的是與她同歲,但是月份小些的陳蘭花和七歲的陳月紅。兩人剛剛長齊自家牛的背高,顯得瘦弱矮小得多。
“啊啊啊……”,陳華英用手卷成喇叭放在嘴邊,對著村子后面的鵝山死勁喊?!鞍““ 币粋€聲音從對面?zhèn)髁嘶貋怼?p> 后面兩個小跟班也有樣學(xué)樣,一時間叫喊聲、回聲交織在一起,飄向遠(yuǎn)方……三人嘿嘿嘿笑作一團(tuán)。
過了石攔就到村口,兩邊都是粗沙鵝卵石砌的屋子,一個緊貼著一個,高高的木梁,飛翹的屋脊。屋頂成一個三角斜坡,清一色蓋的是灰瓦。顯眼位置的墻上粗粗的幾個黑色大字: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它的對面寫道:生兒生女一樣好,祖國幫你來養(yǎng)老。
天漸漸黑了下來。
有女人站在這里朝田地的方向喊:發(fā)根仔,轉(zhuǎn)來吃飯……
一頭老母豬在路邊一戶人家門口的石槽里咕嚕咕嚕吃食;往前一些,左拐,兩口魚塘挨在一塊,發(fā)綠的水,成群的鴨子在里面游,主人家站在岸邊“哦哩哩哩”這么喊幾聲,它們便游上岸,搖搖擺擺跟著回家了。
陳月紅和伙伴分開后,趕著牛拐了幾條巷子,到一處低矮的舊屋停下。這是她家的牛圈,只砌了一米多高的墻,屋頂隨便蓋了一下,有一半都是露出來的。栓牛繩的樁打在墻上,就算陳月紅用力踮起腳尖也綁不上,她只能一只腳點在墻上的石頭縫,用力往上一蹬,順勢抓住木樁掛上牛繩。她搬來一把干稻草撂在牛旁邊,順手帶上搖搖晃晃的木柵欄,扣上銹跡斑斑的搭扣,便一路小跑著出來。
這里一排都是豬牛圈,平時沒人來,右邊不遠(yuǎn)處一間單獨的屋子,里面住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是發(fā)仔他媽。其實也不算發(fā)仔媽,發(fā)仔是過繼來的,他應(yīng)該喊這個媽作嬸嬸。老人的老伴早年過世了,她就一個人獨居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老人平時也不出門,天天坐在自家門口等天黑天亮,她信佛,陳月紅每次牽牛出去都聽到她房間喃喃的念經(jīng)聲,夜晚也不點燈,就那樣悄無聲息的坐在門邊的長凳上朝門口小路的方向發(fā)呆,仔細(xì)瞧仿佛是一尊雕像。陳月紅好幾次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所以每次經(jīng)過這里都不自覺加快腳步。
陳月紅就這樣一路小跑著到了自家廚房門口,這是一間單獨的瓦房,左邊的案板上,一根蠟燭搖曳著,發(fā)出一抹昏黃的光。黑泥巴地面,四面沙漿墻上到處凸出來凹進(jìn)去的鵝卵石。正對門口的墻上一扇舊木窗,窗下一排是泥巴土灶,有前后兩孔,它們是相通的,前灶上架著一口大鐵鍋,用來煮飯炒菜,后灶則是小的多的鐵壺,大大的肚子深陷在灶臺下,口子小,蓋著一個落了灰的木蓋子,里面常年儲著水。只要灶里有火,后面就有熱氣,能把水燒開。夜晚洗涑時就能用得著了。右邊墻上凹進(jìn)去一個木櫥子,兩塊木板把它分成了三格,里面放的油鹽、干辣椒等雜物。
此時她媽譚家英正弓著腰,左手撐在灶臺上,右手捏起一片菜葉子放到嘴里試咸淡,六歲的弟弟則蹲在灶頭一把把往灶里塞干稻草,騰起的煙灰熏得他直淌淚,小小的臉上也添了幾道黑。
飯菜很快燒好了,陳月紅端著碗筷,她媽一手端菜,一手抱著半木蒸的飯,讓兒子拿著蠟燭在前面領(lǐng)路。一家三口小心翼翼地走了四五米,到廚房右手邊的一座屋子。她們邁過木門檻,進(jìn)到廳堂,只見二十來方的黑泥巴地上擺著三張八仙桌,分布在三個角落。正對門口最里面是一張長長的敬神臺,再就沒有多的東西了。
這是一座老式沙石木樑結(jié)構(gòu)的村屋,前廳有四間房,大門的斜對面有一個小一些的門,走進(jìn)去,里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cè)分別有三間房間,里邊原本住了兩戶人家,因為蓋了新房子都搬走了,那些房間便成為了豬圈和柴房。
前廳進(jìn)門口靠左邊住的是陳福一家,陳福四十來歲,精瘦,他是村小學(xué)的自聘老師,上過幾年學(xué),算是村里比較有文化的人。他有四個兒子,兩個已經(jīng)成年,另外兩個分別上小學(xué)二年級和五年級。還抱養(yǎng)了一個女娃娃,現(xiàn)在只有幾個月大。
廳堂后面兩間房都是陳前進(jìn)家的,他是個老實木訥的農(nóng)民,比陳福大個幾歲。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地里渡過,生了兩個女孩,三個兒子。女兒和大兒子都已經(jīng)成年了,底下兩個小點的兒子也有十三四歲,正是調(diào)皮的年紀(jì)。
進(jìn)門靠右邊的房間是陳月紅家的,門口擺了一張紅色漆木桌,原來是她爺爺手里的,她爸媽結(jié)婚之后分家分得的。上面漆已經(jīng)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原木色。
此時陳福和陳前進(jìn)兩家人已經(jīng)圍坐在各自的桌前吃上飯了,飯桌中間立一根半截的蠟燭,蠟燭發(fā)出的紅光映出一家人相互重疊的影子——這時候的廳堂是一天中最熱鬧的。
譚家英一家在紅漆八仙桌上坐定,也開始了晚飯。因為長身體的原因,陳月紅和弟弟覺得飯菜特別香,即使桌上只有青菜和酸菜炒青椒,他們連著吃了好幾碗飯,飯也是香甜可口得很!
直到譚家英在收拾碗筷,她男人陳有和才吹著口哨從外邊回來。
“英兒,晚上吃的啥?”陳有和知道自己回來晚了,嬉皮笑臉說著便去盛飯。
“還曉得回來吃飯?干脆莫回來,飯也在外邊吃得了!“譚家英氣男人一天到晚不著家。
“不回來去哪吃,肯定得回自己家吃飯哪?!瓣愑泻屠^續(xù)賠笑,為了賠罪,他主動提出去洗碗。譚家英也不理他,提了豬食打手電去后廳喂豬。
吃過飯,這三戶人家的人都搬來竹排床擺在門口的風(fēng)口處乘涼。在這樣燥熱的夜里,一口涼風(fēng)是多么令人舒心。
皎潔的月光,烏黑的夜空,綴滿了星星。微風(fēng)徐徐,送來一絲清涼。
男人們聚在一起說著玩笑話。搖著蒲扇的女人坐在一塊拉家常,東家長李家短的。陳月紅姐弟跟著陳福和陳前進(jìn)家的小兒子在打打鬧鬧。
大家在外頭坐了個把鐘頭便回了各自的屋。
陳有和借口睡不著,出去溜達(dá)了。
回屋后,譚家英靠在床背上拆一件胸前帶小花圖案的綠色毛衣。孩子長高了,原先的毛衣褲要拆了重新織。陳月紅坐在她媽對面幫著把拆下的毛線纏成球。她最會這個了,這些年家里四口人冬天里的毛衣拆了織,織了拆,她從五歲差不多就可以幫著纏毛線球了。有時乏了,立生就替她。
拆完兩件毛衣和一條毛褲后,三個人都困了,便吹滅蠟燭睡覺。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鵝山的鐘聲敲了十一下,譚家英睡了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陳有和還沒回家,心想不會又去打牌了吧?前一陣剛在下店子有發(fā)小賣部打牌輸了二十幾元,當(dāng)時身上沒錢給,贏了的人怕他賴賬,便想到在有發(fā)店里拿東西,賬記在他名下。本來這些她是不知道,那天家里沒鹽,想著去買包鹽回來,有發(fā)告訴她錢不夠,這才曉得他掛了這么多的賬。當(dāng)時她看著有發(fā)那鄙夷的臉,恨不得馬上鉆到地下?;氐郊宜透蟪沉艘患?,這幾天才把舊賬還了。前一陣還指天發(fā)誓不去打牌的男人,難道又犯了?肯定是!不然不會這樣晚了還不回家!想到這,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打著手電就出門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電微弱的光亮著。譚家英徑直來到祠堂后門,隱約有聲音傳來。推開門,只見里面煙霧繚繞,熏得人睜不開眼睛,一二十個男人圍著兩張小桌子在玩牌。陳有和坐在右邊桌上,嘴里吐著煙圈,正玩得起勁,旁邊圍了一圈年輕力壯的男人。
這些才吃上飽飯沒多久的年輕男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會了打牌賭博,炸金花、打炸、推牌九、打?qū)?、雙吊、十點半等等沒有一樣不會。只要不農(nóng)忙,總能在村子里的幾個角落看見一群一伙的男人在嘻嘻哈哈玩牌,旁邊常常還圍了一圈看客,他們有時比坐在位子上打牌的人還興奮,高聲喊叫著:噢,贏了,穩(wěn)贏這牌,要不就是:輸了,輸定了,你爹爹我看都不用看也曉得。時常能看見打牌的和旁邊看牌的人吵得面紅脖子粗。輸?shù)娜嗽古赃吶硕嘧於嗌?,害他輸了錢,因此才吵起來。
看著陳有和叼著煙,搓著牌的郎當(dāng)樣,譚家英身上的血騰一下往頭上去,她沖上前喊:你是人不?白天玩不算,晚上還玩!干脆睡在牌桌上不要回來了!
陳有和見是屋里女人,自知理虧,扯著笑臉應(yīng)道:打完這圈就不打了。
“少打一把會死?不會死就走“,說完便氣得扭頭走了,畢竟她不是那撒潑打滾的人。
回到家的譚家英氣到手都在發(fā)抖,她掩上門,就那樣站在門邊。在這小小的泥巴屋子里,一張一米五的老式斗床已經(jīng)占了一大半的地方,緊挨著斗床的,是一張紅底黃花圖案的長桌,桌底下塞了兩張同色的方凳。斗床后面右下角擺了一個高低櫥,淺紅色的底,上面點綴著菊花,這兩樣新式家俬都是娘家的陪嫁。門背后一張木梯立著,木梯戳進(jìn)屋子上面的木板樓豁口,口子約成人的手臂長寬,順著木梯能上到閣樓,閣樓相當(dāng)于一個家庭的小倉庫,谷子、鹽、油,還有家里值錢點的東西都擱在上頭。
木梯后面,一兩米的地方就是一面沙墻,墻上留了一個小方口子,算是這個昏暗房間的窗了,冬天的時候,窗子上會蒙上一層透明薄膜,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熱了起來,因此薄膜也撤了下來,只剩一個光禿禿的口子。窗子下的木尿桶里散發(fā)出的尿騷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多么破爛的家當(dāng)!
就是這樣簡陋的住處,還不是自己的。
她家公手里原先的房子本來就不多,大哥和二哥結(jié)婚后一家分得一間新起的房子,輪到她嫁過來時,便沒有多的了,只是分了一截只起了地基的的地樁。結(jié)婚后接連生了兩個娃,也沒有多的錢去起房子,于是那里便成了牛欄,一家人則借住在別人的老屋。
這屋原本是陳有和同房的一個親戚的,人家兩兄弟爭氣,在勺子巖腳下蓋了座大屋,一人一半,不過人家老公公也出了不少錢和力。
到自己怎么就攤上這么個不爭氣的男人。
她原本也是吃商品糧人家的女兒。雖然平日里也要幫家里干活,但農(nóng)活是從沒干過的。那時煤礦嶺熱鬧非凡,有很多周邊村莊的人農(nóng)閑時會到她家附近的煤礦來做臨工。她媽就在煤礦嶺腳下釀米酒賣,礦上的工人下工之后大多會到她家來喝上一碗米酒。她呢,就在家里忙前忙后的,一來二去,便和來打臨工的陳有和相中了。當(dāng)時年輕,覺得只要人沒災(zāi)沒病,日子總會好起來的,雖然母親極力反對這門親事,她還是嫁過來了。
這里面當(dāng)然也有一些負(fù)氣的成分在的。從記事以來,自己就一天到晚帶著大弟和二弟,后來又生了小弟,總之從來沒有過自己真正的時間。好不容易等到小弟大些了,那年自己十一歲,二姐升小學(xué)三年級。報名的那天,她滿心歡喜地同二姐一起去村小,當(dāng)報名的老師問:你妹妹也報嗎?
“不,她不讀!”二姐斬釘截鐵地說。
她多么想去學(xué)堂??!從二姐上學(xué)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在盼著弟弟們長大,好同二姐一起去讀書。
回來的路上,她同二姐好好吵了一架。
“為什么不給我報名?”
“爸媽只給了兩塊錢?!倍悴幌肜硭?p> 回到家,她就同爸媽鬧,說要去上學(xué)。可她媽說不能去,家里窮。她爸在三個女子中本來就只偏心二姐一個,也只說去不成。她心里知道他們就是怕自己去學(xué)堂了沒人幫忙帶弟弟們,家里的零碎活也沒人做的。
兩塊錢,學(xué)費只要兩塊錢??!就讓我去讀個一年半載也好?。∑鸫a能寫自己的名字……所以當(dāng)她知道陳有和念過小學(xué)四年級時,人模樣也說得過去,心里是歡喜的。家里窮怎么樣?兩口子齊心協(xié)力總能看到頭!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家不止窮,男人還總跟些流氓爛仔出去玩。頭幾年還好些,陳有和還會想著如何找錢,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這幾年更是不行了,整天煙不離手,牌桌都不愿下。
想到這些,譚家英整個人頹廢了下來。她也才二十六歲不到??!可是她的臉上滿是疲憊,眼里也只剩淚光和血絲,哪里還有一絲青年人的活力?
多少次也想過要撂挑子,可是想到兩個孩子即將沒了媽,想到離了婚的女子將給娘家?guī)碓鯓拥奈埸c,她退卻了……
在祠堂里的陳有和本想玩完手上這把就回去,讓給旁邊人打的。還沒開口呢,圍在后邊看牌的金長鄙夷道:你屋里娘子人挺厲害呀,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嗷嗷叫。
“快別說了,有和,還不快回去,不然等下有你好看“,旁邊幾人起哄道。弄得陳有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用理她……“。
直到凌晨三點,一行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為了不吵到同門里的鄰居,陳有和輕輕推開大門,從門縫里側(cè)著鉆進(jìn)去。當(dāng)他躡手躡腳走到自家門口,發(fā)現(xiàn)門被頂上了。村里的門都是這種杉木門,門最右邊一個鐵搭扣,插在門框上的一個鐵環(huán)里。晚上人在屋里還會斜撐一根一米來長的碗口粗木棒在門中間,用來防盜。其實效果是不大的,有力氣的男人不消幾下就能打開。陳有和就知道這個訣竅:用力往里推門,從推出的門縫里伸手進(jìn)去把插銷撥開,雙手用力往上提,門就從卡縫里被拆了下來。
“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死在外邊了!”黑暗中,譚家英冷冷的聲音傳來。
陳有和本來因為在外面丟臉的事心里不舒服,又把他關(guān)在門外,更是氣。
“你竟然做得出來這種事!人醒著也不開一下門?!?p> “給你開門?你是什么大人物?還是做了什么好事?沒把大門栓住就不錯了?!弊T家英咬牙切齒道。
“是,我當(dāng)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有你的本事大,大到在外邊也不給我這個男人一點面子?!标愑泻桶涯樒蚕蛞慌?,點起一根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面子?你還有面子?村里誰不知道你陳有和家里窮得連破屋都沒一間。誰看得起你似的!”
“唔,除了你譚家英,個個都看得起我陳有和。我知道,你們一家都看不起我,就你媽,還短命鬼通天罵我……”
吵架的人往往要翻出從前的林林總總來說事,一些傷人的話就免不了。
陳月紅在睡夢中似乎聽到了爭吵聲,她想睜開眼,可是太困了。對于這樣的爭吵聲,她是熟悉的,現(xiàn)在也只把它當(dāng)做催眠曲。
“你有什么用?早些去死算了,不要連累我們0”。譚家英側(cè)身坐在床上,背對門口。
“你去死!要死也是你死!“
……
兩人一陣來回下來,“哐當(dāng)”一聲,陳有和拎起一把凳子重重摔在地上,凳子瞬時成了兩半。當(dāng)他再要去抓桌上的東西時,譚家英沖過來搶,他一把把她推開,不想她的背撞到了桌子角……
“咦呀娘,死了算了。嗚嗚嗚……”譚家英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睡夢中的月紅和立生驚醒過來,也嚇得放聲大哭起來,一時間整個世界都是混亂不堪。
“有和,開門,又在爭什么?”屋外陳福在敲門。
“沒什么事,你們睡你們的?!标愑泻筒幌胱屶従舆M(jìn)來看笑話。
“開門噠?!?p> “真的沒事“
“開門?!?p> 幾番下來,陳有和才不情愿地開了門。陳福把陳有和拉到門口勸話?!袄系?,莫成天吵架,對誰都不好,大家覺也睡不成是不是?”
“是是,不吵了,那就不好意思了”,陳有和懷著歉意說道。
月紅和立生把媽媽從地上扶起來,一起坐在床沿邊。她們的媽還在嗚嗚地啜泣,月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哭了,右手在她媽背上來回順氣。
陳福在門口說了一陣勸慰的話就回屋了。
陳有和沉著臉從門背后拉出一張木板,放在通往后廳的口子邊睡覺去了。
譚家英也哭累了,此時閉著眼靠在床背上一言不發(fā)。天地又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