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開學(xué)的日子。開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月紅和立生吃過晚飯就打著手電,彎到學(xué)富屋側(cè)的那條巷子路,朝婆婆的廳堂走去。
路上黑漆漆的一片,一路上十多戶人家,兩戶老人家過世了,留下兩間破的屋子。其他的人家因為外出務(wù)工,也是一片黑燈瞎火。只有拐過兩個彎,右邊的一排是慶來三兄弟廳堂的后門,不過由于他們?nèi)业男『⒍纪獬鲎鍪铝?,一樣的冷冷清清。只能隱約聽見慶來靠后門的一間房間傳來電視機發(fā)出的聲響。穿過這一道巷子,上一個小斜坡,就到了肖家的廳堂。
肖家剛剛吃上飯,有登一家人也圍坐在里屋的小木桌上吃晚飯。立生喊了一聲“婆婆”,就徑直進了有登的屋里。月紅坐在婆婆的桌上,跟她說了明天就要去縣里上學(xué)。肖家睜著她那混濁的眼珠,叮囑道:“啊呀,娃娃,那你自己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呢。”
“曉得?!?p> 陳月紅看著婆婆顫顫巍巍地起身,摸索著到灶上去盛飯,心里不是滋味。婆婆這一輩子沒吃過一餐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她想:要是我能有出息,一定好好孝順婆婆!給她買沒吃過的東西,帶她到縣里,甚至更大的地方去看看。她平時也不出門,最遠就只到過什馬鎮(zhèn),就是什馬鎮(zhèn)她也沒去過幾回,年輕那陣光顧著家里家外了。
等婆婆吃過飯,月紅把婆婆桌上的兩個碗撿去洗了,順便把鍋也洗了,檢查了一遍灶下的火是否完全熄滅。隨后也進了有登的那間小屋。有登一家正在跟立生親切地說話,見到她進來了,有登馬上笑了起來,“月紅來了?!?p> 金生和桃花也親熱地喊到,“月紅姐姐。”
二伯娘和丹紅也抬頭露出愉快的臉色。
這間狹窄、破爛的屋子永遠這么溫馨。
月紅和立生在有登屋里站了一會兒,等金生吃完飯,洗漱好,就一同出了門,朝自己屋里走去。
到了屋里,陳月紅開始收拾行李。兩套換洗的夏裝,一雙布鞋,一些用剩的文具和什馬中學(xué)用的飯盆等。她將衣服疊好,鞋子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包起來,同衣服、文具一起塞進一個半新的黑色雙肩背包里。背包是譚家英在北江做鞋的那家廠子老板娘給她的。聽說是她上大學(xué)的兒子用剩下的。這個包的做工和料子都還不錯。她聽說譚家英屋里有兩個孩子在上學(xué),就順手給了她。譚家英在這家廠子做了有幾年了,這就是她第一次來北江進的廠子。老板娘人還不錯,像陳有和被摩托車撞到的那年,多虧老板娘預(yù)支了幾百元給她帶回家,不然兩個孩子的學(xué)費都交不出來。還有陳有和、陳有豐有一陣沒找到事做,老板娘也看她的面子,讓他們住到空余的床位。不過老板娘也是看譚家英做事認真,又不會計較太多。
譚家英想著女子到縣里上學(xué),不能還背著那個布袋子。她把這個背包洗得干干凈凈,收在高低柜里。
陳月紅把東西收拾好,就坐到床沿上看一本課外書。此時立生和金生在兩米之隔的燈下玩耍。屋外,月亮撒下柔和的光,從玻璃窗望去,星星點點的星光點綴在烏黑的夜空。真是令人不舍的夜??!
陳月紅想到明天就要去縣里了,將很長時間見不到立生、金生、婆婆、二伯一家……,她心里忽然感覺空落落的。這天晚上關(guān)了燈,她跟兩個弟弟躺在床上說了很久的閑話,才依依不舍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簡單吃過早飯,陳月紅馬上背著她那個黑色背包,出了門。走在她旁邊的還有立生和金生。兩個弟弟說反正沒什么事,要陪她一起走去河下的姑姑家。譚家英跟河下的姐姐——陳細妹打了招呼,說讓外甥去縣里的時候捎上女子。不然她連學(xué)堂門都找不著。陳細妹的小兒子在屋里跑車,往各處運石灰,常常往返縣城。正好他明天上午要送一車石灰到縣城附近,細妹昨天就打電話到學(xué)友屋里通知了月紅。要不是趕這趟便車,陳月紅完全可以等明天再去。
姐弟三人出了村,過了光明橋,右拐進了一條只能通行一人的田埂路。
清早的太陽披著一層朦朧的面紗,緩緩地爬到了三層嶺最低的那座山頭。三人走在一望無際的翠綠的稻田,這時候莊稼人都回家吃飯了,田里一個人也沒有。港子河岸上,幾株歪脖子柳樹正在隨風(fēng)搖擺。立生和金生走在前頭領(lǐng)路,一邊說著玩笑話。
大約走了兩三里,是一個只有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叫梅田。梅田就處在這一片稻田的中央。過了梅田,再往前走兩三里,就是河下村了。三人輕車熟路地找到姑姑家的大門。進門就喊,“姑姑。”
陳細妹正在門內(nèi)的地上削冬瓜皮,見三人來了,便招呼起來,“娃娃來了?!?p> 她把三人引到右邊的一間灶房。她告訴陳月紅,“你老表一早去石灰窯拉石灰了,估計快回來了。放心,時間來得及?!?p> 陳月紅點點頭,安心地在這里等著。沒一會兒,陳細妹的小兒子就回來了,他的藍色翻斗車停在十多米遠的路邊。
月紅姐弟三人跟著老表走到路邊,陳細妹也跟在幾人后邊。陳月紅同姑姑告了別,坐上了副駕駛位。車下的立生和金生也同姑姑說要回去了,陳細妹留他們吃了中飯再走,立生說要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去報名。陳細妹便沒再留了。
車子緩緩開動,陳月紅從后視鏡里看著立生和金生往相反方向走去的背影,眼睛模糊了起來……
這一路上,陳月紅都拘束不安。她跟老表不是很親,平時走動得不多,因此這一路上她幾乎沒說過話。老表也一樣沉默,專心開著車。為了緩解尷尬,陳月紅特意把臉扭向窗外,一直望著外邊飛逝而過的景物。
車子過了希望飼料廠,陳月紅知道已經(jīng)到縣城了。車子繼續(xù)往前開,過了一座橋,就看見一座擁擠小縣城,人民醫(yī)院、銀行,人行橫道、超市、小廣場,六層的大樓,明亮、氣派的飯店等等從陳月紅的眼前一閃而過。
車子在一個餐館的門前停下,老表說,“餓了,吃個飯再走。”
陳月紅點點頭。
老表走進餐館里,在前臺點餐。陳月紅則拘束地跟在后邊。她細細地打量著這個飯店,可真氣派??!寬敞的大廳里擺了十來張紅色的方桌,一張桌子配了六把靠背椅,椅子也刷上了紅漆。黑色的瓷磚地面發(fā)著光,四面墻也刷成雪白的顏色,還貼了一米來高的白色瓷磚?,F(xiàn)在還沒到飯點,人不多,只有兩桌,五個客人。
老表點好了菜,就引著她到了旁邊的一張桌前坐下。菜很快上了,一個小炒牛肉,一個青菜,一個泡椒豬大腸,還有一個西紅柿雞蛋湯。
陳月紅拘束地隨便吃了一點,她本身有點暈車,胃里不是很舒服。老表讓她添點飯,說等一下到學(xué)堂里可能趕不上飯。她說沒事,不餓。
吃了飯從飯館出來,車子往前開了一二十米,到了一個大圓盤環(huán)島,這個環(huán)島一共有四個出口,環(huán)島中間是一個圓形的花壇,因此人們都管這里叫大圓盤?;▔人闹艿乃囫R路要高一些,里邊種著一些綠植。車子從右邊第一個出口拐出,上了一條寬敞潔凈的水泥馬路。這條路大約五百米,馬路的右邊是一片荒草地,左邊是連排的樓房。樓房有四五層高,外墻清一色貼了朱紅色的瓷磚,墻上是一扇扇明亮的大玻璃窗,很是氣派。
這里跟羊山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這條馬路走到頭,又是一條寬闊的水泥馬路。但是明顯的,這外邊變得荒涼了,到處光禿禿的。老表的車左拐出去,往前開了二三十米,停在路邊的一個大門口。
“到了。你就在這里下?!彼媳碚f。
“好。”陳月紅背起自己的黑色背包,提著初中時的那個小黑桶,抱著一床涼席,就跳下了車。
老表一腳油門走了,她看著老表的車離開,這才抱著這些東西,轉(zhuǎn)頭望向馬路左側(cè)的學(xué)堂。
一瞬間,她被震撼住了!幾棟雄偉的建筑物組成一只起飛的雄鷹矗立在她的面前。
是那樣氣派、雄壯!甚至有種壓迫感。
這便是蕪豐第一中學(xué)了。
學(xué)校建在一個小坡上,比面前的大馬路,以及它對面的城區(qū)要高出一些。一近門口,一道電動收縮鐵閘門橫在門口。當(dāng)然,今天是報名的日子,鐵閘門收到右邊的金屬墻里了,只露出一頭一尾。寬闊的大門左右兩邊分別立著一堵長寬三四米的銀色金屬鐵墻,成幾何圖形。大門的右邊,露出的半截鐵閘門上一個圓形會發(fā)光的紅色屏上一直在閃爍著幾個字:歡迎光臨!
緊接著,與鐵閘門相連的銀色梯形墻的中部,一行金色的大字:蕪豐縣第一中學(xué)。
一進大門右手邊就是一間房間,這顯然是門衛(wèi)室。一個穿著保安服的工作人員正挺直腰背站在門衛(wèi)室門口的大傘下。
進去之后,陳月紅更加感受到本縣第一學(xué)府的雄偉。
一進門,就是一個半圓形的微景觀園。綠色的草皮,間雜著造型高雅的松樹和清香宜人的桂花樹。這個微景觀園的面積幾乎有什馬中學(xué)女生宿舍那么大!
緊隨其后的就是一座六層的大樓,大樓右側(cè)的墻上三個金屬大字:實驗樓。實驗樓墻體是白色,每一層樓都安了一連排的綠色大玻璃窗,一眼望去,就只看見陽光下一排排閃著綠光的墻。大樓的正中間是一整片的綠色玻璃窗,左右兩邊的樓頂加蓋了一層往兩邊微翹的造型,與大樓正中間樓頂?shù)哪亲毟叩你y色金屬尖塔遙相呼應(yīng),使之像一只巨大的雄鷹展翅高飛,俯瞰著整個蕪豐縣城!
實驗樓的左邊是一片清幽的園林,空曠的黃泥巴地上,栽著桂花、松樹以及許多其他不知名的小樹。一座小拱橋立在中間,拱橋下有一個小的人工湖泊。再往上走是一個足球場,一個籃球場,和一個沙子的環(huán)形跑道。光這個運動場,就有什馬中學(xué)那么大。
陳月紅沒有往那邊走,因為顯然那邊不是生活區(qū),大樓都在靠右邊的位置,人群也是朝右邊走的。今天是第一天報名的日子,這時候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學(xué)生和家長往右邊的馬路走了。陳月紅也跟著人群,邁著小家子氣的步子,東張西望地朝里走著。
這是一段上坡路,寬敞的水泥馬路,兩邊做了人行道,人行道上貼著朱紅色的防滑地面磚,每隔幾米就栽了一棵小樹苗。馬路的左邊就是實驗樓,右邊是一片草坪。草坪分成幾個部分,用水泥壘的邊。草坪里除了草皮,還有桂花樹,松樹,幾蓬細竹子。里邊還有幾張水泥長凳,供人休息。
上坡路走完,三棟五層的樓房就出現(xiàn)在眼前。前邊的一棟門口寫著:女生宿舍。后邊的兩棟是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的后邊又是一座兩層的大樓,大樓的正中間寫著:飯?zhí)?。在飯?zhí)煤筮呥€有一棟小樓,那是開水房和垃圾場。
站在女生宿舍往左看去,一棟超大的六層大樓擋住了視線。樓房由前后兩座大樓組成,這便是教學(xué)樓。大樓每一層的左右兩面用寬闊的走廊連接起來,與大樓形成一個封閉的四邊形。走廊往前延伸,通到最前邊的實驗樓。
陳月紅抱著她的家當(dāng)?shù)浇虒W(xué)樓樓下的報名點報好了名,這個時候人還不多,很快就辦好了手續(xù)。學(xué)雜費是八百元,加上住宿費九十元一學(xué)期,總共交了八百九十元。
她拿著單據(jù),重新抱起她的家當(dāng),往右邊的女生宿舍走去。宿舍樓下第一間就是宿管室,一個化著淡妝,身穿黃色長裙的高個子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收了住宿費的那張單子,并告訴陳月紅她分在四樓,四零三。
陳月紅感嘆,縣里就是不一樣,連宿管阿姨都那樣時髦。她一邊感嘆,一邊朝四樓走去。等她找到四零三,進門發(fā)現(xiàn)屋里已經(jīng)有三四個女生呆呆地坐在各自的床上。顯然,她們也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別說穿著,從怯生生的眼神就一眼能看出來。
一進門,左右兩邊就是兩排柜子,一邊是四個,柜子帶兩扇推拉門,可以上鎖。緊挨著就是兩排上下鋪的鐵床,一排兩張。床是挨著墻放的,不過這床卻和什馬中學(xué)的上下鋪不一樣,這床也小一些,九十公分的樣子,單人睡的。
房間正對門的最里邊擺著一張長方形木桌,桌上擺了一個用201卡的電話機。長桌前就是一個大窗戶,明亮、干凈。窗外就是景觀園,甚至能看見蕪豐一半的面貌。
陳月紅選了左邊靠窗的上鋪。她把席子鋪到床上,又把黑色背包塞進左邊的第三個柜子里。那個黑色桶子則塞到長桌底下。然后就同其他三個學(xué)生一起,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時間到了下午一點左右,宿舍里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了兩個別的女生,樓下也熱鬧起來了。遠地方來送孩子的家長,縣城本地帶孩子來報名的家長和學(xué)生,學(xué)堂里變得熙熙攘攘起來?,F(xiàn)在陳月紅躺在床鋪上,肚子有點咕咕叫,早知道就聽老表的,多吃點。她心里感激老表帶自己去吃了一餐飯,因為她還沒有辦飯卡,吃不了飯。她想,或許老表并不是自己餓,而是想帶她去吃飯,只是怕她推脫而故意說自己餓了……
反正睡不著,她干脆起來,到飯?zhí)萌マk飯卡。這里不像什馬,可以自帶大米。都是充卡,飯菜錢從卡里刷。米飯一毛錢一兩,素菜五毛,肉菜一塊二到兩塊五。她充了一百元,現(xiàn)在身上還剩十元。
辦好這些,她回到宿舍,繼續(xù)發(fā)呆。到了下午五點,她看見宿舍里的同學(xué)端著飯盤出了門,于是也從自己的柜子里拿出飯盤,揣著飯卡下了樓。
這飯?zhí)每烧娲蟀?,一排排藍色的塑料方桌,配的是紅色塑料長凳,桌子和凳子都固定在地面的。擺了滿滿一大廳。還有打飯的窗口,足足有十個呢!地面也貼著清一色的灰色地面瓷磚。
休息了兩天,第三天,也就是九月一號,正式開始進教室上課。
陳月紅分在高一(14)班。明亮的教室,嶄新的課桌,全新的面孔,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班里五十個學(xué)生中有一半的同學(xué)都是縣城兩所初級中學(xué)的學(xué)生。招生規(guī)則是縣城的孩子優(yōu)先,先保證縣城的孩子有學(xué)位,剩下的名額擇優(yōu)錄取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的學(xué)生。
城里的學(xué)生相互之間熟絡(luò),本身作為城里的孩子,在班里還是有一些優(yōu)越感的。城里的學(xué)生很好區(qū)分,他(她)們談吐大方,穿著講究。你瞧,前后左右用蕪豐本地方言談笑風(fēng)生的就是城里的學(xué)生。蕪豐多山,因為大山的阻隔,各地的方言也有區(qū)別。就算是鎮(zhèn)與鎮(zhèn)之間口音都會有差別。蕪豐本地方言對于從遠地方的鄉(xiāng)下來的學(xué)生來說就是鳥語,根本聽不懂,更別說交流。
除了縣城的學(xué)生,其他的就是縣城周邊村鎮(zhèn)學(xué)??歼M來的學(xué)生。最遠的當(dāng)屬什馬那邊來的學(xué)生。
鄉(xiāng)鎮(zhèn)來的學(xué)生基本上不說話,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他們相互之間也不認識,更不會有什么交流。只是怯生生地悄悄打量著一切。
上午的前面兩節(jié)課由各班的老師帶領(lǐng)著搞了一場衛(wèi)生,掃地、拖地、擦玻璃、擦拭桌椅等。做完了衛(wèi)生就開始分座位,男生女生按高矮順序排成兩排,點到名的就背起自己的書包去老師指定的位置。
跟陳月紅同桌的是一個皮膚略黑的女生,她的那種黑并不是曬黑的黑,而是皮膚本身黑。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在耳后,一雙愛笑的眼睛。當(dāng)老師點到她的時候,她馬上就邁著自信的步子,笑嘻嘻地穿過相熟的同學(xué),往老師指的位置走去。陳月紅則低著頭,怯怯地鉆過人群,束手束腳似的輕輕坐到椅子上。她一坐下,同桌就大方地湊過來,瞇起她那一對笑眼,打招呼道:“嗨!你好。我叫陳怡。你叫什么名字?”
陳月紅被她的熱情給嚇了一跳,在鄉(xiāng)下,可沒有誰會這樣去跟別人打招呼。不過她也感激她,她是今天第一個跟自己說話的人。而且還是這樣熱情。她暗暗感嘆,城里人原來這樣熱情有禮。她甚至在心里鄙視自己:瞧瞧你的小家子氣!
她漲紅了臉,小聲地回答到,“我叫陳月紅。”
陳怡調(diào)皮地說到,“哦,陳月紅。我們以后就是同桌了,請多多關(guān)照?!?,說完,她還眨了一下她那漂亮的眼睛。
陳月紅不知怎么回應(yīng)她,只是輕輕地微笑了一下算回答。
中午吃完飯回宿舍的時候,陳月紅終于見到了一個什馬的同學(xué)——吳英,吳英見到她挺高興。她們站在宿舍樓下說了幾句話,從吳英的話中,她知道了另一個同學(xué)楊麗在高一(十八)班,不過她自己還沒見過楊麗。她本身不愛跟人家打交道,不會主動去找人。除非剛好碰上了。其實一起從什馬來的同學(xué)中,她就只認識吳英和楊麗,她跟她們倆也不是特別熟,只是認識,在什馬說過話。另外兩名男生根本不認識,幾乎連話也沒說過,只是知道名字。隔壁三(一)班的幾個就更不要說了。
上了幾天的學(xué),陳月紅在宿舍里還是沒有能說話的人,宿舍里八個女生中,其他幾個分別都是原先的同學(xué),她們都是附近村子來的。她們分成三個隊伍,早上一起說說笑笑地出門吃早飯,下課了又一起手挽手回來。只有陳月紅和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落了單。那個女生睡在陳月紅對面的下鋪,她知道她叫高小燕。宿舍里的七個女生都不是同她一班的,分宿舍的時候是按報到的先后時間,而不是班級,因此她們都不是一班的同學(xué)。陳月紅并不認識宿舍的其他人,但是她知道這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叫高小燕。因為大多數(shù)時候宿舍里就只有她們倆無所事事地坐在床上。她算是這個宿舍最常見到的人,因此印象比較深刻。有一天吃過晚飯,她們倆靜悄悄地坐在宿舍時,一個女生跑進來找她,陳月紅這才知道她的名字。
在班上,陳月紅也不認識誰,一天到晚一個人進進出出。不過,只要她的同桌陳怡一來學(xué)校,她那一塊就會變得熱鬧起來。陳怡的家在縣城,她每天吃了飯便和幾個走讀生一起,嘻嘻哈哈地走進教室。很快,教室里就聽見嘰嘰喳喳的蕪豐話。
陳怡是個自來熟,每天從家里進教室先同舊同學(xué)打招呼。走到陳月紅面前還會擺出她標志性的動作,動動右手的三根手指頭,瞇著眼睛笑道:“早?!?p> 陳月紅也只好點點頭,尷尬地回到,“早?!?p> 陳怡經(jīng)常會趁下課時間同一些城里的同學(xué)到樓下的小賣部去買零食,有干脆面、糖果,餅干等,她也經(jīng)常會熱情地邀請前后左右的同學(xué)吃,包括陳月紅,不過陳月紅每次都沒吃,她知道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地,怎么能吃別人的東西?
她現(xiàn)在甚至有些反感這個女同學(xué),她每次都要找她說話。作業(yè)也不好好寫,總是問東問西,“哎,你看我這個怎么樣?我爸爸新給我買的?!?p> “作業(yè)寫完了嗎?給我參考一下。”
她雖然心里不情愿,又不好拒絕,人家都那么友善了,你怎么能這么小氣,作業(yè)也不給看一眼?
陳月紅懷念起什馬中學(xué)的同學(xué)來,什馬的同學(xué)才不會這樣沒有界限。大家安安靜靜的,互不打擾不是很好嗎?總之,她不是很想搭理這個煩人的同學(xué),又不好明著表示出來,
第一個禮拜的周五下午三點半,當(dāng)下課鈴聲響起,整個蕪豐一中紛紛鬧鬧起來。學(xué)生們背著提前收拾好的書包,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從旋轉(zhuǎn)樓梯沖下樓去。走讀生跑到教學(xué)樓下的一樓單車停放區(qū),推著單車,說說笑笑地從女生宿舍樓門口的那塊場地出來,往校門口走去。
寄宿生們也亂了套。平時她們都安安靜靜的,這時候每個人臉上卻喜笑顏開。她們呼朋喚友,三三兩兩地從宿舍出來,附近村鎮(zhèn)的學(xué)生到宿舍樓下的停車棚推出自己的單車,遠地方的學(xué)生則背著空空蕩蕩的書包往外跑,他們要去橋南,她們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那是每個離家的人在回家前都會露出的幸福甜蜜的笑。
陳月紅卻不慌不忙地回宿舍收拾了書包,才慢吞吞地下樓。她聽到有學(xué)生開心地催促同伴“快點,等下回家要天黑了?!?p> “好,來了來了?!?p> 出了宿舍大門,看見一撥撥的學(xué)生高高興興地往校門口走去,她心里很失落。仿佛是被世界遺忘了一樣……
她不能回家,不能見到親愛的家人,不能對立生訴說自己在縣里的見聞以及煩惱。
她一個人慢慢地走出了校門,拐上了校門口的那條大馬路。偌大的馬路上此時已經(jīng)過了最喧鬧的時間,學(xué)生們基本跑完了。只剩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她很快拐上了右邊的那條橫馬路,過了荒草地,又過了漂亮的樓房區(qū),往前一兩百米就看見了那個大圓盤。她憑記憶找到那條跟老表吃過飯的餐館所在的馬路,順著馬路,往來時的路相反的方向走。
這條馬路算是縣城的中心道路,路上車水馬龍。來往行人、一伙一伙騎單的學(xué)生和路人絡(luò)繹不絕,偶爾還有一輛大巴車和幾輛摩托車經(jīng)過。過了圓盤往前四五百米的右手邊就是長途汽車站的出入口。接著是幾家餐館,再往前,拐角上是一間銀行。銀行的門口是一個三岔路口,穿過人行道,往前百十米就是縣城最為繁華的北街。那里有一個小廣場,聚集著各種商店和一家大超市。銀行往左是通往另一條街道的道路,那里是縣初級中學(xué)的所在地,初中對面是一家電影院。在路口還有幾家賣磁帶、音響的小店,里面沒日沒夜地播放著當(dāng)下流行的音樂,聲音傳得整條街都聽得見。
陳月紅右拐上了一條略顯坑洼的水泥路。這條路顯然沒有剛剛那幾條路繁華。往前走,兩邊出現(xiàn)了一間間低矮的舊瓦屋,坑洼的水泥路上污水橫流,路旁雜亂地立著幾根電線桿,兩邊還聚集了幾家破爛的小餐館。路邊還有幾個農(nóng)民模樣,卷著褲腳的男女在賣東西,她們的面前鋪了一張肥料袋子,袋子上擱著幾樣蔬菜瓜果,量不多。這條路上唯一的亮點要屬人民醫(yī)院。誰也想不到,縣人民醫(yī)院就坐落在這條略顯破爛的路上。
這一帶屬于老城區(qū),剛剛經(jīng)過的那一片繁華地段是新城區(qū),因此面貌有所不同。
過了人民醫(yī)院,再往前幾百米,就是一座郁郁蔥蔥的公園。公園靠馬路的一條種了一排的柳樹,它的東南角有一座石塔。這個公園的地勢比馬路低上許多,進公園的路要下幾級臺階。公園外就是來時經(jīng)過的那座橋,石橋?qū)捯欢?,長五百米。兩側(cè)砌高了一段作人行道,人行道外就是高一米的石欄。這就是蕪豐大橋。橋下是滾滾的江水,這條江名為:左江。江面離橋面一二十米,江面寬闊,江中有一座寺廟模樣的建筑。
過了橋,景象又完全不同了。下了橋就是一條坑洼的水泥路,路的右邊是橋南車站,這是縣城發(fā)往各鄉(xiāng)鎮(zhèn)的班車集合點。此時車站的站臺上有一伙學(xué)生在等車,他們是縣一中和二中的高中生,正在這里等車回家。發(fā)往各鎮(zhèn)的班車一般一天只有一趟。
車站的對面是一片稻田,順著左江的流向,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車站的同一側(cè),除了靠路邊有幾戶人家,其余也是稻田。這明顯就是城郊了。
過了這一片稻田,是一段上坡路。這路看樣子是新修的,明顯比上一段要寬闊、平坦。而且兩邊還有貼著紅色地磚的人行道。這一段上坡路兩邊是隆起的黃泥坡地。除了稀稀拉拉的幾個民宅,就剩一家汽車修理廠。路上行人也不多。與中心地段的幾條路相比,可以說是荒涼。
陳月紅兩只眼睛一路不停地瞄著兩邊的建筑物,生怕走錯了路。走了許久,路兩邊還是黃泥坡,她心里有點慌張起來,“難道走錯了?明明記得來時就是這條路。”
正在她擔(dān)心的時候,終于把坡上完了。記憶里的希望飼料廠和冶金廠出現(xiàn)在眼前,她松了一口氣,就是這里,沒錯。
她從飼料廠對面的一條小路拐了進去,順著小路,下到坡底。坡下左邊第一戶就是外婆家了。
陳月紅站在門口,吸了一口氣,才輕輕地拍了拍鐵門。
“外婆?!?p> “來了?!?p> 開門的正是她外婆三嬌。三嬌扯出一些笑,寒暄道,“回來啦?!?p> “嗯。”
陳月紅輕輕地把門關(guān)上,小心翼翼地跟著三嬌走向屋里。她左右瞧了瞧,才把書包放在廳堂里的一條長凳上。
現(xiàn)在時間還早,她便主動對外婆說要去挑水。這里屬于城郊,并沒有通自來水,衣服在門外的小河溝里洗,吃的水就在出了后門,穿過一片菜地的山腳下。
等水缸里的水滿了,她又去幫著洗菜,燒火。借住在人家,總得勤快點。反正這些事,她在屋里也要做的。只是感覺不同,在自己家里隨便怎樣都好,在外婆這里,總是擔(dān)心哪里做得不好而惹得外公外婆不高興,總害怕他們看到自己閑下來的樣子,反正就是隨時隨地都想有點事可以做。早上也是,一聽到外邊有響動就會驚醒,早早地跟著起來。她想,即使沒什么事做,干坐著也比賴在床上強,不能讓外公外婆覺得自己好吃懶做。她自認為還算有眼見力,往往外公外婆還沒發(fā)話呢,她就知道要做什么。這一點,兩個老人家也在電話里跟譚家英提過,說她勤快。
陳月紅對于這種夸獎并沒有什么感受,只是一進到這間屋里,就神經(jīng)緊繃,一天到晚跟繃緊的弦似的。只想早點到周日,好去學(xu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