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謝祈才緩聲問道,“昶兒,你過來,你實話說是不是知道什么?”
溫昶垂下頭,他對謝珩身世的了解基于那個夢境,理論上講,除了對方是個女子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對,可是……謝珩是個姑娘家這件事,就是給他八百個膽子也不敢抖落出去。
溫昶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剛要開口就見定遠侯抬起手,搖頭道,“罷了罷了,待會兒我自去問他?!?p> 室內(nèi)的氛圍有些凝滯,外面的動靜仍然沒有結(jié)束,定遠侯嘆了口氣,起身向外走去。鎮(zhèn)國公看了看溫昶,頗為無奈,他也起身跟著離開。
…
謝珩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子時了,她齜牙咧嘴的從床上坐起來,一張嘴就覺得嗓子快要冒煙,輕咳了兩聲,就見一個青年端著油燈推門進來。
溫昶放下油燈,走到床邊將人扶起來,他又起身去一旁的桌上倒了水端過來,謝珩一臉看見恩人的表情,連喝了三杯,嗓子眼才舒服一些。
彼時溫昶正坐在床位,目光直白的看著她,活像一座“望夫石”,直讓謝珩不自在的摸了兩下身上的傷口。
“別碰,你不嫌疼,”溫昶拉過謝珩的手掌,他垂下眼,還是覺得得給這人打個招呼,他捏著謝珩骨感很重的手,低聲道,“我發(fā)現(xiàn),你與謝伯伯長的蠻像的?!?p> 謝珩頓了頓,她“嘖”了一聲,敢情溫大人每天面對她這張臉,頓悟出這個結(jié)果,她笑道,“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p> 謝家本就祖籍塞北,她這個解釋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很難分得清是真是假。更何況,這樣平常開玩笑的語氣,無疑增長了話語的可信度,謝珩簡直要為自己找了一個絕佳的敷衍詞句而鼓掌。
然而,溫昶停住了捏來捏去的動作,他抬眼看著面前的人,三千青絲都披散著,頰邊一縷發(fā)絲卷曲成個夸張的弧度。
溫昶皮笑肉不笑,冷漠的看著謝珩演戲,并且附和下去,表示自己真的會信。這倒是讓謝珩不自在,她皺起眉頭,鳳眸銳利,“你不會在提醒我什么吧?”
聞言,溫昶輕哼了一聲,果斷撇清關(guān)系,“我可什么都沒說?!?p> “那你知道什么?”謝珩靠近了一些,她盯著溫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面上平靜如水,心里已經(jīng)卷起了驚濤駭浪。
她咆哮著,她就說溫昶一定知道什么關(guān)于她的身世,正想著,謝珩有些納悶,他們大理寺業(yè)務(wù)都這么廣泛了嗎?
溫昶嘆了口氣,轉(zhuǎn)移話題道,“你餓不餓?吃點什么嗎?”
“不餓,”謝珩搖頭,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水壺,“你去給我倒杯水,我渴,我給你講講我跌宕起伏的身世之謎。等會兒,你手怎么了?”
謝珩瞇起眼睛,她略一用力,就扯著溫昶的手放在油燈下比較亮的地方,只見原本白皙的手背,通紅一片,還起了兩個水泡。謝珩一眼就辨認(rèn)出來,“怎么燙的?”
溫昶摸了摸鼻子,“走神了,水倒手上了。”他從一旁桌上把水壺拎過來,這才問,“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怎么還有刀傷呢?”
“遇見七皇子了,”謝珩一拍腦門,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去一邊給五皇子寫信打小報告。溫昶哪敢讓她下地,連忙搬了張小桌過來給她放在床上,一應(yīng)筆墨紙硯擺好了,這才脫了鞋子與謝珩面對面坐著。
謝珩提筆就寫,這種打小報告的事情她已經(jīng)非常熟練,并且力爭每次都把對方感動的一塌糊涂。她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還顧得上閑扯自己的身世。
“我娘懷著我的時候嫁給了我……爹,嗯,繼父,她選人的眼光不怎么樣,”謝珩蘸了蘸墨水,一邊寫,一邊說,一心二用,竟然連個錯別字都沒有,這讓溫昶有些羨慕。
“她選了個不怎么樣的男子做丈夫,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除了不敢真的動手打我娘之外,小的時候他還試圖淹死我,”謝珩停頓了一下,琢磨了一個更加精妙的措辭,“我娘身體不好,我還小的時候就不在了,后來,北蠻人就打過來了,那個時候咱們節(jié)節(jié)敗退,北蠻人猖狂的很,我繼父呢實在是太窮了,我們家里家徒四壁。”
說著,謝珩已經(jīng)洋洋灑灑寫了一頁紙,溫昶接過那張寫滿的紙,輕輕吹了吹未干的墨跡,他一雙桃花眼含著心疼,看著謝珩時,只覺得她真是哪哪都好,哪哪都讓他喜歡的不得了。
謝珩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然后呢,繼父沒錢喝酒,家里窮的只剩下快要倒了的墻,他運氣好,遇見一個富商,那富商……”謝珩想了一下該怎么措辭,“那個富商貪圖我的美貌,他們兩個一手交錢,一手交人?!?p> “可惜了,我繼父運氣好,那富商倒霉,他剛把家里捯飭的像是喜堂,北蠻人就殺了進來,直接成了靈堂,我就跑了出來,那時候世道又亂,我換個身份也沒人注意,后來就遇見了我的老師,再然后就是讀書,趕上恩科,我就考中了來了京城,”謝珩回憶了自己的青蔥歲月,只覺得那時一年到頭滿天下的亂跑,也別有一番滋味,“再后來,我就來了工部,這不,現(xiàn)在正在給人找茬呢嗎?”
說著,謝珩笑了一下,提筆繼續(xù)著之前的字寫下去,她這腹稿不知道打了多久,下筆如有神住,遣詞造句生動形象,將自己對七皇子的唾棄與憎惡寫的淋漓盡致。
溫昶覺得,他若是五皇子,他看見這樣子一封信,他也得怒發(fā)沖冠,給七皇子找不痛快。
但是,溫昶嘆了口氣,謝珩不會真的受了他影響,也跟著討厭七皇子了吧,萬一七皇子真的登基了,那她豈不危險?
謝珩勾起唇角,“你說,周景煜的母妃是個宮女出身,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那么多朝臣支持他,是因為什么呢?”
溫昶愣了愣,就就見謝珩說道,“拜相封侯,位極人臣,這是何等的風(fēng)光,合格的權(quán)臣都想要有個傀儡皇帝?!?p> 無疑,周景煜年歲輕,沒有外祖家支持,他就是滿朝衣冠禽獸眼里的一顆小白菜。只不過,這白菜是一顆黑心的。
謝珩放下筆,一氣呵成。她一手支著下巴,“這下要與我說說你知道的了吧?!?p> 溫昶裝傻道,“我家嗎?”
謝珩輕笑一聲,大方承認(rèn),“都是真的,老一輩的恩怨,你或許比我聽得多?!?p>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溫昶頓了一下,不自在的摳手指,腦子里亂糟糟的,他卻問了一個最不相干的問題,“你說喜堂,你與他拜過堂了?”
謝珩忽然來了點惡劣的趣味,她嘆了口氣,佯裝惆悵的回答,“是啊,所以我現(xiàn)在該是寡……唔!”
溫昶探過身子,將謝珩未盡的話語盡數(shù)堵了回去,他雙手捧住謝珩的臉頰,一臉認(rèn)真的科普,“你并非自愿,婚事算不得數(shù)的,何來的寡居一說。”
謝珩愣了愣,隨即“噗呲”一聲笑出了聲,她好笑的點了一下溫昶鼻尖,“我和你講了這么多,你就關(guān)注拜堂的事?”
“你說都是真的,”溫昶垂下眼瞼,她本來不該經(jīng)歷那些事情,“我……我那時做了個夢,夢見你了,還夢見了很多以后的事情?!?p> 只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亂了,溫昶已經(jīng)不知道他夢里的那些事會什么時候發(fā)生,會不會發(fā)生了。
謝珩翹起唇角,眼里含著狡黠,“在你的夢里,我以后是什么樣子的?”
溫昶頓了一下,抬起眼睛看進那雙漆黑的鳳眸,借用她方才的話,“拜相封侯,位極人臣,不過沒有傀儡皇帝?!?p> “嘖,”謝珩眨眨眼,“我這么厲害呢嗎?”
溫昶把夢里的事情講給謝珩聽,一貫溫和的嗓音有些低沉,還帶著意味不明的鼻音,謝珩聽過之后笑了笑,“怪不得頭一次來我家,就那么熟練的摸到了我臥房?!?p> 溫昶攬著人躺下,困倦的打了個哈欠,他強打起精神,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你那個時候在做什么,動靜那么大?”
“改良農(nóng)具,”謝珩扯過被子,“不過失敗了?!?p> 身旁的人困到了極致,說著說著話就閉著眼睛睡了過去,謝珩看了一會兒,頭疼的移開眼睛,她要想想,自己要怎樣掩飾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