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至親的夢境
距離杉冰市幾十里外的山脈中,一條高速公路橫穿而過,哪怕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車流依舊緊促。
一輛面包車隨著車流行駛,白色泛黃的車廂多少有些破舊。
面包車有兩排后座,現(xiàn)在最后面的一排已經(jīng)被卸下了,只有一張?zhí)鹤雍蜕w著白布的……尸體。
旁邊還坐著一位婦人,靜靜的坐在尸體旁邊,也不見有什么動作,更聽不到什么聲音。
可是仔細(xì)看看,婦人眼睛瞪的很大,好像很是憤怒,滿是血絲眼角一滴滴眼淚不停的滴落,蓋著尸體的白布都被眼淚濕了一大片。
這位婦人正是周母,這位年過半百的母親,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自己那剛成年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周母自己哪怕再苦再累也要供他上學(xué),只希望他日后能有個體面的生活,不像自己一樣活的那么累。
結(jié)果呢?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吶,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雖然父母對他沒有多少偏心,但寄托的希望是比他姐要多的。
可誰能想到前幾天還好好的一個人,現(xiàn)在就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了。
從得知消息到聯(lián)系親戚開車來接回周緒航,周母只看了尸體一眼。
周母實(shí)在是怕自己忍不住崩潰掉,十九層的高樓跳下,還是面部著地,周母都有些認(rèn)不出變形的尸體了。
“晴姐,你要挺住,還有小欣呢,別把身體哭壞了?!保苣干砼砸粋€顯得年輕幾分的女人小聲安慰著,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小聲勸著。
“沒事,琴啊!多虧了你們,要不是還不知道咋把航子帶回去。”,周母極力控制著嗓音,可多少還是有些哽咽。
“晴姐,別說這些客氣話,你還是要寬心些?!?,被稱作琴的女人又安慰了幾句。
周母一直盯著白布,好似目光能看透一般,愣愣的眼神有些呆滯。
這時誰也沒能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身影正跪在一旁,腦袋死死地扣在地上,對著周母的方向,渾身顫抖。
更詭異的是他半截身子鑲在車廂里,像是從車廂上長出的半截身子一般。
這“人”正是周緒航,此時他已經(jīng)完全后悔了,因?yàn)樽约汉ε旅鎸Σ∧б蛔吡酥?p> 自私自利的把一切都拋給了家人,還給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試問如果是自己在乎的人得了絕癥,自己絕對愿意用一切去換他多留下一天,哪怕是半天。
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習(xí)慣了用利弊去衡量一切,習(xí)慣去忽略……感情?
看著母親這副憔悴的模樣,周緒航真感覺自己該下地獄,下無間地獄。
懦夫,周續(xù)航你就是個懦夫,活該你垃圾。
周緒航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觸碰不到任何東西,包括人。
自己能看、能摸、能聞,甚至是能嘗,可就是沒有人能看到自己。
自己只能跪在這里,才能安心一點(diǎn),如果自己能回到跳樓之前,自己絕對不會再輕生。
別說是三年哪怕只有一年、一個月,自己也要堅(jiān)持到最后。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周緒航現(xiàn)在也只能把腦袋再埋的低一點(diǎn),好像這樣能降低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的負(fù)罪感。
小半面部直直扎進(jìn)了面包車的底盤,略顯清秀的臉龐都就湊在底盤外。
緊閉著雙眼,不想看到任何東西,可車子四周飛速倒退的公路和車內(nèi)三人一尸那壓抑的景象,清晰的刻在他的腦海中。
甚至這短短半天周母新添的幾十縷白發(fā)和愈發(fā)憔悴的面色都清清楚楚。
就在周緒航還在努力把腦袋伸向車底的水泥路,車內(nèi)又起了變化。
“晴姐,你怎么了,莫嚇我啊?!?,周母身邊的年輕婦人突然叫了一聲。
周緒航也清晰的“看”到自己母親在座椅上的身子突然歪了一下,像是體力不支似的。
周緒航急忙起身想,要扶一把,結(jié)果周母直接從周緒航身體里穿了過去,還好年輕婦人及時扶住了周母。
周母扶著有些發(fā)暈的腦袋,輕輕拍了拍年輕婦人的手背:“沒事的琴,我就是有點(diǎn)暈?!?p> 周母說著又看了一眼蓋著白布的尸體,鼻頭抽了抽轉(zhuǎn)頭靠在座椅后背上,嘴巴微張吸了一小口氣。
狠狠憋下了心里的悲痛和無奈,無事一般閉上了眼簾。
“晴姐,你要節(jié)哀,家里人還等著呢……”,年輕婦人又開始勸了起來,說著也抽泣了起來。
駕駛座上開車的男子聽見后面的動靜,捏著方向的大手都緊了幾分,顯得好生無力。
好好的外甥,就這樣沒了,偏偏還是這么個窩囊死法,自己這個當(dāng)舅舅的能怎么辦。
“琴,我睡會兒?!?,閉著眼的周母輕輕說了一句就沒了聲音。
“行,晴姐你睡,到了我叫你?!保唤凶銮俚哪贻p婦人也控制住了情緒,生怕打擾到周母。
按理來說周母這時候是最傷心的,哪怕倦意再濃也很難睡著,可周母偏偏有了睡覺的想法。
車?yán)镌俅蜗萑肓思澎o,暖色的內(nèi)車燈伴著司機(jī)和年輕婦人的小聲嘆息,再加上一個誰也看不到的魂靈。
周緒航看著呼吸逐漸平穩(wěn)的周母,心里的擔(dān)憂也少了些許,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湊向周母的手。
記得很小時候,周母每次帶自己出去都要牽著自己,生怕自己走丟了。
略微粗糙的觸感傳來,就和小時候一樣,可隨著手掌慢慢捏緊,還是從周母那有些粗糙的手掌穿了過去。
周緒航鼻頭猛地一酸,無法言喻的悲楚涌了上來,可是他現(xiàn)在連流淚都做不到。
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了下去,破舊面包車也打開了有些昏黃的車燈。
天上圓的有些過分的月亮也撒下冷色的光芒,雖然沒有太陽耀眼,卻也算亮堂。
面包車四周,肉眼難以捕捉的點(diǎn)點(diǎn)月華,像是精靈一般飄向車內(nèi)。
捏著周母手掌的周緒航突然感覺身體一冷一熱,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徹底閉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
要知道,自從自己成了魂靈之后,不管自己再怎么閉眼,方圓十米的景象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這突入起來的“閉眼”著實(shí)嚇到了周緒航,可是很快周緒航又能看到了。
整齊的田壟,平整水泥路接著土路,環(huán)繞在四周的山巒,還有……一棟一層的小平房。
很明顯自己已經(jīng)不在高速公路上的面包車?yán)锪?,而且眼前的景象自己太熟悉了?p> 這是自己老家,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十年前的老家,因?yàn)橹挥心菚r候老家才有不少土路。
一種淡淡的朦朧感彌漫在四周,區(qū)別于現(xiàn)實(shí)和虛幻,周緒航瞬間就明白這是在夢里。
而且很清楚的知道這是自己老媽的夢,莫名的信息告訴了周緒航這些。
雖然周緒航?jīng)]有證據(jù),但又異??隙ㄟ@就是老媽的夢境。
不遠(yuǎn)處的小平房旁邊,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正紅著眼眶,身旁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哭的傷心。
旁邊的一對夫婦坐正在摩托車上,車上還綁著不少行囊。
男人眼神里都滿是不舍,可還是狠心的發(fā)動了摩托車。
婦人的眼神卻是多了幾分迷茫和難以言說的傷痛,尤其是看向那七八歲的小男孩時,眼眶馬上泛起了水霧。
兩個小孩身邊還有兩位老人,正在安撫著不停掉眼淚的小男孩,一旁抿著嘴一眼不發(fā)的小女孩倒是要堅(jiān)強(qiáng)許多。
周緒航看著十年前父母的無奈和自己的傷心,還有懂事的姐姐和辛勞的爺爺奶奶。
記得那個時候,好多同齡的孩子都是這樣,父母外出務(wù)工,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就像老爸常說的那樣,如果可以,誰不想多陪陪自己的孩子呢。
可那時候還小,不明白為什么人家的父母可以陪在小孩身邊,而自家父母不行,甚至因此恨過父母。
后來年齡大了些,也懂事了,明白父母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但是誰的童年有第二次,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呢。
但從那以后就不再怪父母了,慢慢變得性格孤僻,變得不合群。
就像是別人無法理解我們家孩子為什么那么懂事一樣,那是因?yàn)槲覀兏緹o法體會和父母撒嬌的感覺。
周緒航大概也明白老媽為什么會夢到這一幕,老媽不止一次提到過對自己的愧疚,總感覺沒有給孩子一個好的童年。
周緒航也明白父母的苦衷,他們只是想自己的孩子能好好上學(xué),能出人頭地。
很快,周父就要啟動摩托了,小“周緒航”的哭聲也更大了,聽起來像是小獸的嘶吼。
就在這時,摩托車后座的周母好像想到了什么,整個夢境都變得更朦朧了。
一切也變得不再合理,周母像是瞬移一般下了摩托,抱住了正在痛哭的小“周緒航”。
而一旁的周父、小女孩還有兩位老人都沒了動作,像是靜止了一樣,然后慢慢消失不見。
這一切古怪的景象也讓周母意識到了這是夢境,可現(xiàn)在周母什么也顧不上了,緊緊的抱住小“周緒航”。
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神神顛顛的,好像瘋了一般。
就在周母意識到這是夢境時,整個夢境就變得愈加稀薄,好像隨時會醒來一樣。
慢慢的,周母懷里的小“周緒航”也憑空消失了,看著慢慢消失的田壟和道路,周母癱無力坐在地上。
“媽”,就在這時,一聲輕喚引起了周母的注意。
周緒航看著幾欲瘋狂的周母,忍不住喚了一聲,哪怕是無用功也想試試。
誰想周母竟然聽到了,周緒航趕忙向周母跑了過去,也像是瞬移一般到了周母面前。
可惜夢境崩潰的速度越來越快,周母馬上就要醒了,周緒航正著急。
就在這時,一暖一冷,兩色光點(diǎn)不斷從周緒航身上飛出,崩潰的夢境迅速恢復(fù)了起來,只不過恢復(fù)的只有景色。
“航子,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就知道?!保苣负孟窈芮宄芫w航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雖然周母之前根本就看不到周緒航。
這大概就是母親與孩子之間的羈絆吧。
“媽……對不起?!保芫w航緊緊抱著母親,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只有一句對不起。
“航子,你說你為啥要作賤自己,有啥不能一起想辦法。”,周母說著說著就哭出了聲。
隨著周母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夢境又開始崩潰,周緒航身上飛出的光點(diǎn)也顯得有些無力。
“媽,其實(shí)現(xiàn)在我也不算死了,我會一直陪著你們的?!?,周緒航說的是心里話,自己這樣也算是一另一種方式活著。
“嗯,媽知道,還在就好?!?,周母的意識還是有些朦朧,出奇的沒有責(zé)怪他,反而認(rèn)同了周緒航的說法。
“不管你變成啥東西,都是媽的兒子。”,周母想著又補(bǔ)了一句,周緒航感動之余也感覺有點(diǎn)怪怪的,我算什么東西。
周母拉著周緒航的手,嘴里也沒怎么責(zé)怪他,只是不停念叨著不怪他。
最后周緒航身上不再有光點(diǎn)散出,夢境也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