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遺忘的那一群人

　　“1996年12月……

　　盧教練，你是好人，可我還是不喜歡排球。不過，安排的訓練我會正常做完的。希望考試的時候能及格吧，還有，體能考核爭取拿到前三的獎勵……

　　體校的日子真難熬，還好有魏瀟在，這個傻瓜，竟然也來排球組了，我怎么會想哭呢……”

　　……

　　“1997年5月……

　　盧教練今天說了，我的基礎差，但現(xiàn)在練的還不錯，墊球墊的不錯，有球感，說是這個挺重要。如果再努力些，或許能成為一個好的排球手。

　　盧教練說了好些話，有的我懂，有的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他還說我的身材如果多長點肉，很適合打排球，但我真的不喜歡排球……”

　　對了，個子又長高了，我爸1米83，看來我超過他是很快的事，可我怎么就高興不起來呢。

　　……

　　“1997年7月……

　　魏瀟今天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今年的省青少年排球賽我們市業(yè)余體校要派隊參加。他說的時候很興奮，我知道，馬上我們三年級了，派隊的話應該就是從我們這一班人選，魏瀟想去參加。

　　不過機會看起來不大啊。魏瀟想努力一把，或許應該有機會吧。只是，他想我和他一起，我該怎么辦？

　　多練一段時間吧，或許是最后一次，只希望好朋友可以圓一下夢想……”

　　……

　　“1997年7月……

　　今年的暑假不回家了，我要陪魏瀟一起練球，還好，學校里還有人繼續(xù)在訓練，食堂還有飯吃。

　　還有一個多月，努力下，希望魏瀟能搭上隊伍去參加比賽。呵呵，我肯定是沒機會的，我這么差……”

　　……

　　“1997年8月……

　　今年的天氣真熱，每天兩次訓練，這悶熱的天氣讓我有些受不了。身體感覺虛虛沉沉的，應該是沒休息好吧。不過能陪朋友一起訓練，也不錯。

　　時間不多了，再堅持堅持……”

　　……

　　“1997年8月……

　　要開學了，馬上三年級了，在體校的最后一個學年，再堅持堅持……”

　　……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木窗柔和的灑在房間里，淡藍色的窗簾，白色為主調的二十多平米房間里，左右整齊的擺著幾張床。

　　白色的床單，襯著暖暖的朝陽，看起來柔柔和和。

　　如果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那就更好了！

　　林幕躺在一張床上，微瞇著眼睛迎著窗外的陽光，心情放松的如是想。

　　這里是蓬蠡市人民醫(yī)院的普通病房，昏昏沉沉的過了兩三天后，林幕終于從若夢若幻中走了出來。

　　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林幕還是“林幕”，但幾天的掙扎后，他覺得，糾結于是誰不是誰好像都已經沒有意義。

　　現(xiàn)在的他，只能是一個14歲的初中三年級體校生。嗯，一個文化課成績不錯，但連稱運動員資格都沒有，且專項成績業(yè)余又業(yè)余的男排學生。

　　感受了一下清晨的陽光，林幕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后，隨手又拿起了身邊的筆記本。

　　是他的日記本，昨天徹底清醒后，托魏瀟從學校里取來的。

　　他仔細的翻過每一頁，看著密密麻麻的青澀稚嫩筆鋒，他也見證了一個小小少年幾年的青春時光。里面有感同身受的情感和憧憬，又有著面對學習和人生的不甘和頹廢。

　　真是一個敏感、倔強且復雜的少年。

　　林幕翻著厚厚的筆記本，直到翻到最后一頁幾天前。他矛盾復雜的的看著最后一行文字，仿佛是回憶一般的又重新感受了一次人生。

　　而且，一段14歲的少年歷程，一段30多歲的按部就班平平無奇的人生經歷似乎極其順利的融合到了一起，讓他分不清是與不是。

　　輕輕的合上筆記本，林幕緩緩的呼了一口氣。

　　他決定了，從今天開始，這本日記本他將永遠的珍藏起來。把以前種種，記憶種種，都隨著這本珍藏的筆記本一起鎖在心靈的某一個角落。

　　他要重新面對14歲以后的人生，或許，也該為往后的人生注入一份激情。

　　運動員，沒當過，也許能有些精彩也說不定呢。

　　只是，這個排球……

　　這里是華夏人民共和國，偉大的黨和人民建立的有著崇高理想和堅定信仰的國度。

　　不談制度優(yōu)越與否，不論現(xiàn)在與外國的差距如何，林幕卻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騰飛之勢已不可阻擋。

　　在這樣一個起步騰飛的時候，如果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運動員，為祖國的發(fā)展奉獻一份精神和自信，也是一件足夠好的事。

　　何況，他知道，如果真的能到達某一步，就個人經濟和利益方面也絕對比記憶里的歷程要好的多的多。

　　可排球，特別是男子排球，太難了！

　　應該說太慘了才是。

　　華夏三大球，足球被罵了一遍又一遍卻總有無數國人關注?；@球被愛著，呵護著，期待著，從沒離開過人們的視線。女排更不用說，五連冠的輝煌注入了強而有力的精神，在改開之初就被寄托了信仰和傳承。

　　而曾經最開拓，最優(yōu)秀的男排，卻是一步步的沉了下去。

　　開發(fā)出跳發(fā)球，發(fā)明了背飛、背快、拉三、拉四，短平快技術震驚了整個世界，也給女排五連冠的輝煌添加了充實的助力。成就了一批批足以載入世界排球史的偉大人物。

　　而現(xiàn)在最初創(chuàng)造的那些人，或許早就已經被人淡忘。按著記憶里的歷程，再有十幾二十年，三大球，男女六項，其中的男排已經是被人徹底無視和遺忘的一群人。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能走到哪一步？又能干什么？

　　林幕不由的深深思索起來。

　　想的太遠了吧，現(xiàn)在你就是個營養(yǎng)不良，瘦胳膊瘦腿只有簡單基本功的少年而已。

　　先練起來吧。

　　林幕自嘲著搖了搖頭。

　　“林幕，你醒了？！來，吃早飯了！”

　　零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10來歲的方臉少年拎著個袋子走了進來，一眼看見林幕就熱情的招呼了起來。

　　大清早的，也許是一路小跑，他的臉上紅撲撲的且閃著瑩瑩的光。

　　“魏瀟，你坐一下，唔，就坐床上，我先洗洗去，一會咱們邊吃邊說！”

　　林幕笑著對魏瀟點了個頭，沒有理會魏瀟略有詫異的眼神，拿起了洗漱物品走出了病房。

　　十幾分鐘后。

　　兩少年，并排的坐在病床上，手里抓著包子，埋頭吃了起來。

　　包子不少，個大餡多，林幕也是真餓了，連續(xù)的吃了三四個后，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謝謝你，魏瀟，這包子又花了不少吧，你這個月伙食費又要超支了！”

　　“沒事，我給家打電話了，我爸下個禮拜就送錢來。而且，我爸說了，以后我的伙食費加一倍！”

　　啃著包子魏瀟不在意的道：“林幕，以后你的中餐加菜我全包了，我現(xiàn)在有錢……”

　　這次的事把魏瀟嚇的不輕，暑假陪他加班訓練了一個多月，一次配合扣球，扣出去，人就突然暈了。他是在驚嚇和悔恨中度過的這幾天。

　　醫(yī)生說的是營養(yǎng)不良，因為訓練量突然的加重，損傷了些元氣。還好，總算是沒出大事。以后多補補慢慢訓練著調整就好。

　　他知道好朋友心思重，平時也不愿意占他便宜，他家條件還行，多加一個人吃的其實對他來說沒什么，可他知道林幕不會接受。

　　但現(xiàn)在可不管了，他是真的怕了，當時青灰一般的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樣的林幕，那一刻，他甚至感覺他的好朋友已經離他遠去。他害怕那種感覺，一輩子都不想再遇到。

　　“不用的！我有錢……”林幕擺了擺手，沉吟道：“……其實，我想明白了……”

　　他是真的有錢，雖然不多，但也有一百多小兩百。學校里基本伙食現(xiàn)在都給他免了，一天只加個兩三塊的肉菜，吃個兩三個月還是行的。

　　這都是期中、末體校獎勵體能考核和專項考核優(yōu)秀學生的獎勵。每項前三都有幾十塊，在中長跑那邊一年，排球組這邊一年，雖然有些不為外人道的隱晦。但學校里明面上的獎勵沒人會做什么，為這點錢，想來也不值當。

　　“林幕，對不起，要不是為了陪我訓練，你不會這樣……”

　　魏瀟輕輕的咬了一口包子，目視著林幕愧疚道。

　　林幕個子比他高，不論是跑跳都比他厲害，但就是排球技術上不如他。他知道林幕是不喜歡排球練的不勤快才會如此。

　　平時別說加練，就算是正常練都像是應付公事，這次他也算是動了些腦子。他想著為他這個朋友，林幕應該會加緊點吧。

　　結果他很滿意，終歸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也正因為如此，林幕的暈倒讓他格外的后悔。

　　“別說這話，咱們是好哥們，一直來都是你陪著我，現(xiàn)在我才陪你一個多月算什么！何況……”

　　林幕擺擺手，帶著笑看著魏瀟，道：“何況，我覺得，排球，其實也不差。比起跑3000米，5000米可能也有意思一些。以前我可能想差了！”

　　“啊~”

　　魏瀟一陣驚訝，死死的盯著林幕的表情，他終于明白，之前覺得好朋友有些不一樣了的感覺果然是沒錯的。這個不一樣有些意外，但也讓他驚喜。

　　林幕不在意的笑笑，他就是林幕，大不了多一段記憶而已。誰還能不允許別人改變?。?p>　　“哈哈，好，你要是愿意練，肯定比李峰他們都厲害，讓他們傲……”

　　魏瀟格外的高興，他感覺林幕說的是真的，這樣的變化讓他欣喜。

　　“魏瀟，你覺得排球……唔，你希望將來能打成什么樣？”

　　林幕拍了一把魏瀟，漸漸的收了笑容，有些鄭重的問道。

　　“我？”

　　魏瀟被突然鄭重的一問弄的有些茫然，思忖了下道：“我身體條件差了不少，可能也就在體校練練吧！將來？”

　　他有些喪氣，他現(xiàn)在也是14歲，比林幕還大幾個月，但身高175都不到。而且，他爸媽的個子都不高，就沒有1米8的。想來就按遺傳，他以后能長太高的可能也很小。

　　而排球，身高卻是很關鍵的一項條件。他之前申請進排球組，還是父母做了些工作才進的。

　　“你不差，身高不是最主要的。如果你真喜歡，我們可以一起努力?！?p>　　“我當然喜歡，我甚至還奢望過成為一名專業(yè)運動員……”

　　“好！魏瀟，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拼一把，既然做了，咱們就爭取更爭取，努力點不做被遺忘的人……”

　　“加油！”

　　病房里，投射進來的陽光比之前更熾烈了些，照在壘在一起的兩雙手上，顯的火紅火紅。

　　小小的病房，兩個少年側身面對，笑的格外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