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林子里,兩盞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腳邊的枯枝踩了一段又一段,不斷往深處走,童寒凡越發(fā)地懷疑,她停下腳步來,看著不遠(yuǎn)處的那人。
“喂,你確定這里能看到螢火蟲?”
藺夏瑤其實(shí)也只來過一回,還是偶然間看到的,之前只是走到這里,就看到了很多的螢火蟲,但這會兒卻一只都看不到,搞得她自己也有點(diǎn)茫然。
“應(yīng)該在這附近的啊……”
她彎腰把燈籠往下了一點(diǎn),燈光在附近轉(zhuǎn)悠,暗淡的光亮越過叢間,照到了一片很小的水域,她才想起來這附近有一片很安靜的湖水,“這邊,在這邊。”
她拉著童寒凡往前走,不到十米就看到了湖水。
先前被籠罩在暗夜當(dāng)中,又被樹叢擋住了,她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水岸就在這附近。
燈光落在水面上,跟空中恍惚的月,映在了同一片領(lǐng)域。
“奇怪……”藺夏瑤撓撓頭,“我記得之前就在這附近?!?p> 冷風(fēng)像是要拼了命一樣,往童寒凡的脖頸里吹,童寒凡本打算睡了的,衣服穿得也十分單薄,臨要出門前,拿了件看似厚重的外套披著,但這會兒已經(jīng)擋不住寒風(fēng)。
她兩只手揣在衣袖當(dāng)中,在瑟瑟發(fā)抖的情況下,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勾著唇角冷笑了一聲,“喂?!?p> 藺夏瑤回眸。
對上她冰冷又嘲諷的笑容,“冬天……有螢火蟲嗎?”
“冬、冬天……?”這個藺夏瑤還真的不清楚,她只記得先前在這里看到過螢火蟲,卻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心想若是帶童寒凡來看,她看了也必定會喜歡,才作出了邀約,這會兒撲空之后,冷靜下來一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反問道,“沒有……嗎?”
“不知道?!蓖灿X得這一路走來的自己像極了傻子,“我回去了?!?p> 藺夏瑤連忙拉住了她,“別,我們再找找,也許有呢?”
“這么冷的天,我還不如回家睡覺?!?p> “你不是也想看嗎?”
“我那是看你可憐,才陪著你來的。”
藺夏瑤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地看著童寒凡,后者仰著下巴,一副“怎么了”的樣子,屬實(shí)讓她想起了那日在河邊不講道理的大小姐。
“可到都到了……”
童寒凡遲疑了片刻,她搞不明白藺夏瑤如此上心是為了什么,前幾日她們還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正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余光瞥見了一抹亮意。
整個人的思緒一頓,側(cè)目看過去。
藺夏瑤還在想該如何說服她,卻發(fā)現(xiàn)她側(cè)著身子,看著另一個方向,好奇之余,也一起看了過去。
黑暗中。
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diǎn),在她們的視線中出現(xiàn),慢悠悠地、在寒風(fēng)中緩慢上升。黑色的湖水映著它的身影,如果今天這個地方?jīng)]有她們的話,或許它就能獨(dú)占這片天地了。
“螢火蟲!??!”
藺夏瑤剛大聲喊出聲,就被對面的人拉了拉袖子,童寒凡的力氣不大,只是讓她分散了注意力,扭頭對上童寒凡正努力噓聲的樣子。
童寒凡道:“別把它嚇跑了!”
“哦哦?!?p> 結(jié)果這一晚到最后,她們也只等到了一只螢火蟲,等回到屋中,童寒凡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快被凍僵了,去廚房燒了水,洗了個熱水澡。
等她歇下已經(jīng)是半夜。
次日清晨,天際剛揭曉的時候,門口竟就有人敲門了。
她煩躁地從床上爬起來,頂著一頭凌亂的長發(fā),氣勢洶洶地走過去開了門,“干什么?!”
對上藺夏瑤那張臉。
藺夏瑤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精神,“今日有花會,你去不去?”
“花什么?”
她瞇了瞇眼睛,腦子還轉(zhuǎn)不過彎來,暈暈沉沉地只想繼續(xù)睡覺,也不在意藺夏瑤解釋了沒,擺手道:“不去。”
“別呀。”藺夏瑤攔著她,“你不是喜歡胭脂么?我聽聞這一次,花會上有一種極品胭脂,那東西很少見的,大家都想要?!?p> 童寒凡的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狐疑道:“還有這東西?”
“嗯?!?p> “幾點(diǎn)開始?”
“再一會兒就開始了?!?p> 童寒凡覺得自己問錯了,“什么時候結(jié)束?”
“胭脂很搶手的?!碧A夏瑤說道,“去晚的話,就可能沒有了,而且我聽說,天下第一美人也為了這個,特意從宮里出來了,現(xiàn)在大家都在看她?!?p> “哦?!蓖不杌璩脸镣堇镒?,“我馬上來?!?p> 房門被關(guān)上,藺夏瑤站在門口,等著童寒凡出來,等了片刻,站得有些累了,在臺階上坐下,雙手抱膝繼續(xù)等著。
等著等著。
等到了一片葉子,從樹枝上掉下來。
竺子菡跟牧芷夢兩人端著水盆和小粥,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來,遠(yuǎn)遠(yuǎn)看到藺夏瑤在門口坐著,有些訝異地走近。
“你在這做什么?”竺子菡問。
藺夏瑤等的有點(diǎn)困了,扭過頭來說道:“等凡凡,我們說好去花會?!?p> “小姐?”牧芷夢跟竺子菡對視了一眼,回頭問道:“她自己跟你說的嗎?一般小姐這個時候,是不會起床的。”
“她說馬上來。”
兩人的眼神立馬變了,從開門,到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到箭步?jīng)_到屋內(nèi)一把拉開被子,這一系列的動作中間沒有一秒鐘的遲疑跟停頓,藺夏瑤一個習(xí)武之人,側(cè)身看進(jìn)去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兩人在床邊,一人一手被子。
“起來!”
牧芷夢咬牙道:“答應(yīng)了人家,你怎么能自己睡懶覺?!”
童寒凡一己之力抵抗兩人的撕扯,“五分鐘,我再睡五分鐘。”
最后童寒凡被一腳踹出了家門。
回頭對上竺子菡那陰沉的視線,嚇得她不敢出聲了,到了嘴邊的話也不敢繼續(xù)講,轉(zhuǎn)身朝街上走去。
藺夏瑤回頭看了兩眼,小聲道:“原來兩位姑娘也會生氣?!?p> “嗯,她兩特?zé)┤?。?p> 走到一半,童寒凡忽然覺得街上看她的人好多,頓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化妝。
她連忙抬手,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夏瑤!”
藺夏瑤還是頭一回聽她這么喊自己,覺得有些親切,“怎么了?”
“快,快帶我去那家胭脂鋪!”
“……”
“快!”
這家胭脂鋪在集市的中心,生意也相當(dāng)不錯,只不過這里最常見的,都是一些花飾,相反童寒凡需要的那些,倒是擱置在角落很少見。
掌柜的一邊回頭看童寒凡,覺得她總是捂著臉,瞧著有些怪怪的,一邊又爬上椅子,以至于這樣一心兩用,差點(diǎn)摔了一跤。
好在他后來收回心,扶著椅背爬了上去,從高擱的柜子上,拿下一小箱木盒子。
“小姐,你可真有眼光。”
童寒凡看著他吹了吹木箱上的灰,用抹布擦下一大層的灰塵來,“這東西,可是上好的絕品?!?p> 童寒凡擰著眉頭,側(cè)目看了眼藺夏瑤,“你確定這是買也買不到的?”
“當(dāng)然買不到了!”掌柜的接過她的話,一副“你可撿到便宜”的眼神,“這東西可是我們的鎮(zhèn)店之寶,你去街上問問,整條街就只有我們這有?!?p> 童寒凡道:“賣不出去才當(dāng)鎮(zhèn)店寶吧?”
“瞧你說的?!闭乒竦拇蜷_了木箱,這木箱看起來本就不大,兩只手捧著很是方正,一打開來,里面的東西更小,大片的位置都是空著的,而真正從里面被拿出來的,是一盒很小的胭脂。
掌柜的捧在手里,遞給她,說道:“你看了就知道?!?p> 童寒凡將信將疑地拿來看了一眼,隨之眼底閃過一絲驚喜。
對她來說這確實(shí)是好用的家伙,只是疑惑地抬眸,道:“這個賣不出去?”
“這個顏色,喜歡的人少?!闭乒竦恼f,“大家都喜歡像第一美人那樣的膚色,這種的太白了?!?p> 冷靜。
童寒凡在心底跟自己說道,他們審美異常。
“給我吧?!?p> 她掏出了一錠銀子正要買,就看到有人三三兩兩地從門外走進(jìn)來。
“掌柜的。”
童寒凡已經(jīng)掏出了銀子,遞給了掌柜的,后者一把接過,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了句“請便”。
緊跟著過去招呼其他人了。
童寒凡將胭脂捏在手里,覺得相當(dāng)滿意,又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聽到那邊的一堆人,正在議論。
“我今日見到第一美人了,她頭上戴的那朵花可真漂亮?!?p> “你這有花沒有?”
掌柜的笑得樂呵呵,“有有有,這花飾我們這可多得很,你們要什么顏色的?”
“紅的?!?p> “超級紅的那種?!?p> 童寒凡在這繞了一圈,忽然想起來,“掌柜的。”
掌柜正忙忙碌碌從她身邊路過,“嗯?”
“我想在你這……”
童寒凡的話還沒說完,身后擁擠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的胳膊被撞得往下一沉,身子也歪了,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柜臺,等她站定,四周已經(jīng)寂寥無聲。
她側(cè)目看過去,才發(fā)覺自己的雙手都在眼前,而臉上沒有一絲遮攔。
所有人,都盯著她的臉看。
無論是什么反應(yīng),看在童寒凡的眼里,都跟火燒了似的,尤其是還有人低喃了一聲,“好美?!?p> 童寒凡瞬間從店鋪內(nèi)沖了出去。
她再也受不了了。
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快點(diǎn)逃離這個地方,風(fēng)聲在耳邊刮過,等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鉆入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沒有人聲。
沒有人靠近。
她才如同虛脫一般,蹲下了身子,抱著膝蓋徹底大哭了起來。
第一次對自己的美丑產(chǎn)生印象,是在十四五歲,青春期的時候。童寒凡并不是后來才變得臭美,一直以來她都很喜歡自己的臉,高高疊起的書桌上,總是會放著一面鏡子。
有時候打開,梳理一下自己的長發(fā),有時候只是單純看自己一眼。
她第一次對這張臉感到羞恥,是一日她無意間,聽到了同學(xué)的對話。
“她又在照鏡子了?!?p> 童寒凡的動作頓了一下,又聽到他們說,“就那樣還……”
唰的一下。
她的臉在瞬間紅透,將鏡面按在桌子上,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一般,起身走了出去。
她面無表情,事后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但自從那之后,她便再也沒有,認(rèn)真欣賞過自己的素顏。無論怎么看,都覺得不夠順眼。
“姐姐?”
童寒凡的哭聲被打斷,她抬眸,對上了那漂亮小孩疑惑的目光,連胡亂打扮的孩子都長得那么漂亮,在一瞬間,讓她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地,想逃跑的沖動。
但這一次她沒有動。
她已經(jīng)在死胡同里了,再退也無路可去。
“你在這里干嘛?”花嘉石朝她走了過來,疑惑道,“你哭了嗎?”
童寒凡單手擦了擦眼淚,“沒有?!?p> “啊……”花嘉石有點(diǎn)不確定這個時候,該有什么反應(yīng),扯開話題道,“上,上回你來我家,留多了銀子……”
“不用找了?!?p> “那怎么……”花嘉石對上她的視線,忽然想起來什么,低頭掏了掏自己的口袋。
從她的口袋里,掏出一朵很紅很艷的玫瑰。
那是布料做出來的花飾,乍一看像是真的,但其實(shí)是用來做頭飾的。
花嘉石朝她走了過去,把玫瑰遞到她的面前,“這個……你拿去吧?最近因?yàn)榈谝幻廊顺S?,所以很流行的,我想你也?yīng)該會喜歡?!?p> 她是喜歡這種漂亮的東西。
童寒凡抱著膝蓋,盯著花飾看,卻沒有動作。
花嘉石等了等,沒等到她的反應(yīng),干脆低頭打開了玫瑰的夾子,走過去,給她按在了發(fā)間里。
小個子壓過她的腦袋,搗鼓了好一陣,又滿意的離開了。
“好看!”她瞇著眼睛笑道,“還是姐姐戴這個最好看。”
連這么小的孩子,都審美異常。
童寒凡說道,“你戴才好看?!?p> “我?”花嘉石連連擺手,害羞地?fù)狭藫夏橆a,“我不好看……我也……不太喜歡這樣的花,很不方便?!?p> “……”
“姐姐喜歡嗎?”
童寒凡不能說不喜歡,她只是不喜歡,普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