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里的眼睛

　　一開始是她在等車，她本來不想等的，特別是在這樣一個有風(fēng)的夜晚。風(fēng)很涼，吹過她的眼睛，她獨自靜靜地站在那個銹跡斑駁的站牌下。夜已經(jīng)深了，城市的人們都有了歸宿。等車的人三三兩兩地在繽紛的廣告牌下寂寞著，聽風(fēng)過耳。

　　很久沒有這樣一個人了。她想。

　　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的夜晚。她覺得有些冷，車，卻還沒有來。等了一會兒，終于，她走了。

　　她來到地鐵站，這里的人也已經(jīng)很少了。她把行李進窗口，把自已塞進站口。明亮的大廳里人群散落，空空蕩蕩的鐵軌伸展到遠處。地鐵站的時鐘壞了，停滯在某天的某一時刻，印證著時間的荒謬，這一切讓她不自覺地發(fā)了會兒呆。隨后，就在她呆滯的片刻，列車轟然而至。

　　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很美麗的一種顏色。她的長發(fā)披散在背上，看上去很柔軟，顯露著烏金石般淺淺的光澤。走進車廂，已經(jīng)滿座，她面對站臺站著，面前坐著一個看書的女孩和一個穿牛仔褲的男孩。列車開動的時候，她看到兩個人之間有一塊不大的空白，誘人地在兩個人之間搖擺著。她沒有看他們，只輕輕說了句:“請讓一讓?！迸]有動，男孩子卻為她空出了一大塊空間。她坐下了，依然沒有抬頭，說了句:“謝謝?！彼龥]有看見那一張張的臉，但她能感覺到，那一定是一些年輕而平淡的臉。

　　女孩看著一本書，很厚。

　　車廂的燈光把書上的字浸染得陳舊而詩意，呈淡黃色。她低下頭，傾聽著車輛運行的聲音，很久。車窗外許多的漆黑一擦而過，運動同時靜止。她想起在等公共汽車時想到的一個句子:她坐在運動的車中，望著這個同樣蒼白的城市孤獨地佇立。城市在她的眼中變得意象模糊。

　　男孩子開始不安地抖動雙腿，她覺察到了，事實上開始有了一些隱約的不安與頌墚。男孩子又向那挪動了一些，她往后坐了坐，又說了聲:“謝謝?！敝灰宦曋x謝，她仍然沒有去看他，但她感覺到了他的燦笑，輕淡如晚風(fēng)拂過清澈的流水。

　　列車繼續(xù)在噪聲中行進，在一個又一個的驛站倬止，門開了又閉。環(huán)線地鐵總給人一種永無盡頭的鏘覺。她舒了口氣，撫弄著背包的提帶。男孩的手也在她的余光中不安地動來動去，有幾次，她清楚地察覺到了他的眼睛在偷偷地悄悄拂過她的臉。她把頭埋得更低了，長發(fā)流水般淹沒了他的視線。

　　快到站了。她沒有說話，依然，他也沒有開口，但她心里已經(jīng)多了一點什么。

　　其實，他們也完全可以隨隨便便地找一個借口聊起來，然后相識，但她不想，她知道這個瞬間將會在記憶中更加美麗，匆匆而過的緣比長久更動人。他似乎想要開口問她什么，但終于沒有鼓起勇氣。他想要問她什么呢?她不知道，但她已經(jīng)感受判了一種心靈上的共鳴，和她身邊的這個男孩，這個她工一眼都沒有看到的男孩。他們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車馬上就要到站了，她站起來。女孩還在看那本知名的書，男孩最后一次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匆匆地過視線去看窗外了。她依然低著頭，沒有去看。夜在長的隧道里千篇一律。她一直不想看他，因為她覺也許那樣他就不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美好了。她走向車門。

　　車停了，在下車之前，她終于扭頭想看看他，他卻已淹沒在下車的人們身后。在走出那節(jié)車廂的剎那，她忽然感到了一種輕松。她朝出口走去。

　　在上臺階之前，她忽然莫明地，再次回身望了望那列車廂，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雙眼睛正望著她。這一次，她真的怔住了。她看見了那個男孩，那個和她想象中一樣美麗的男孩，他把臉靠在車窗邊，看著她。他們互相看了幾秒鐘，他的眼睛美麗、憂傷。

　　這一個瞬間的感動令她來不及整理來不及去想，她觸電般急忙轉(zhuǎn)過身來。雖然她只看了他一眼，但她知道，那種憂郁而無奈的眼神，她將再也不會忘記。

　　列車走了。

　　她回到了地面，再次置身于繁華依舊的夜都市。寒冷的風(fēng)再次吹過她的臉，她已經(jīng)離那個溫暖的小巢很近了。她走在風(fēng)里，走在夜色里，她抬頭去看天空，天空幽深寧靜地籠罩著她和她所在的城市。

　　在這里，大地已經(jīng)被人們改變得面目全非，而惟有天空純凈如初，沒有被任何占據(jù)。立交橋上車水馬龍，夜空漂浮著黯淡的星光與燈火，夜色輕柔而深邃地包容著一切，城市，她的心，她年輕的生命與歲月，她的懷想，和那雙此刻正在地鐵某節(jié)明亮的列車里憂傷的眼睛。

　　故事的剎那于是永遠靜止。只是一個瞬間，卻讓她想起了另外一雙曾令她深愛、令她心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