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德利諾莊園的村子不大,這么一個小小的村子集結(jié)了四伙強盜。這就是那個時候羅克賽蘭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情。
米哈伊爾帶著第一伙強盜,叉著腰在車子旁邊和包括格爾曼在內(nèi)的四五個人商議著如何從困局中擺脫。他披著一件氈布簡單剪裁成的厚斗篷,仔細地聽著幾個人漫無邊際的議論。
米哈伊爾靜靜地等著米倫或者彼爾姆其中一人能夠回到村莊,他對沒有新的信息補充進來的反復議論有點兒不耐煩。奴隸們駐扎的地方是農(nóng)民在幾塊圃地之間搭成的窩棚,有一個巨大的半開放的爐灶:他們把火燒得很旺,把奴隸們編成三組,由做過士兵的精銳帶著四五個身體強壯的生力軍,再讓剩下的還能正常走動的跟著他們的隊伍而動,這樣這叢雜亂的灌木就被修剪得稍微像點樣了。
這個建議由格爾曼提出。對于這種建議,米哈伊爾向來是照單全收。他很清楚自己在這方面應當謙虛地做每一個真正當過兵的人的徒弟。為此,格爾曼感到很興奮,當兵的整理隊列就像園圃師傅整理樹木一樣,是一種手藝。手藝人在做他們擅長的手藝時發(fā)自內(nèi)心地舒適。米哈伊爾明白這種快樂滑過心頭就像眼看靜河水流過既有的谷地一般,所以特別展現(xiàn)出他的尊重。
一個人抓住另一個人的心就像用繩子捆住他,并非繩結(jié)越多越穩(wěn)當,而是這些繩結(jié)越是分散就越穩(wěn)當。在這方面米哈伊爾有一點點天賦,他讓手藝人做最擅長的手藝,認真地甄別他們的話中哪些是最堅定的并加以采納。智識高的人更容易被這種小把戲俘獲,因為有時候他們更渴望他人的認可。
米哈伊爾把彼勒的那把刀給了格爾曼,他訓練有素,對這種制作精良的武器得心應手。在野蠻的世界里,遞交武器和遞交信任是同義詞。雖然格爾曼不愿意承認,但他已經(jīng)明白過來,米哈伊爾身上有的一些東西他即使再過十年也未必能夠有。
他為此感到嫉妒,而嫉妒足以消磨正當?shù)囊靶模驗樗偈辜刀收甙炎约悍旁谝粋€低下的位置上,這就會侵蝕他們的意志。
米哈伊爾自己則取得了加甫的那把黑鐵長劍,那是加甫早逝的兄長用多年積蓄打造的重型武器。它在被打造出來的過程中融入了太多主人的意見,比如它的長要達到等身的夸張程度,還要有配得上長度的重量。要有寬的刃和沉重的劍柄,同時要能夠兼具刺和劈砍的功能。所有這些意見使它最終有一點不倫不類,但打造它的材料是相當優(yōu)質(zhì)的材料,而且打造它的鐵匠很有經(jīng)驗,在這些非分的要求之下仍然把這把劍的重心調(diào)整到恰到好處,那也就是說,擁有足夠大力氣的人揮舞起它來會非常自如。
持劍者嘗試著用隨處可見的石頭恢復了一下這把不倫不類的武器的刃口,但它仍然是一把鈍劍。不過他很喜歡這把長劍,揮舞起來勢不可擋。他從加甫那把劍討過來沒費太大勁,這個少年信任米哈伊爾,盡管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但是他又充滿了驚慌,所以他在丟掉武器的時候如釋重負。
米哈伊爾一只手拎起這把一般用兩只手才能揮舞起來的長劍,腰板挺直地在奴隸營中巡視。他有一些不安,擔心自己的身前和后背同時有懷著惡意的人在接近。雪仍然時不時地下一會,這些雪是粉末樣的,任何一股風都可以掀起一陣鹽霧,遮住整片天空。即使以羅克賽蘭的標準,這場早來的信雪也太大了。如果不是后下的雪把先下的雪壓得嚴實,地上的雪恐怕可以堆到屋頂。
他知道米倫的遲歸意味著已經(jīng)有計劃外的人知道了他們的存在,所以他在盤算新的計劃。雪地里隱藏一群人不難,但是在雪地里行動很難。而且他們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是不管發(fā)生什么,都很難及時離開查德利諾莊園。自投羅網(wǎng)的強盜怎么逃脫絞索呢?
米哈伊爾心里并不慌亂,在這樣的冬天,莊園就像一座孤島,他會為住到島上去開出公道的價格,他們必須得接受。
第二伙強盜手里攥著可憐的米倫的性命,基列和他的三個忠心隨從沒有貿(mào)然去尋找寶藏,他們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兄肋@樣一支敢于在野外游蕩的商隊必然有他的底氣所在,所以他得采用誘騙和逼迫并舉的辦法來把想拿的拿到手。
既然他們的目標躲在遠遠的莊稼戶的屋里,這個探子又被他握在手里,那就不必擔心到手的金子會跑掉。一個能帶著一袋銀幣上門談生意的人必然在商隊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商隊不可能隨便地放棄他。不過他的時間也很緊張,如果不能及時把這事情做妥。就不得不把這意外收獲的大部分貢獻給艾拉克了。
不幸的是這個家伙被抓住的時候看起來是一個人。如果有兩個人,就可以按照綁行貨的專門技術去處理,放一個人回去向他們的主事者講清楚價碼和交接方式。現(xiàn)在他只能派出自己的隨從去尋找和報信,這樣做是把自己手里握著的東西推到河的中間去,是一件不得不做的錯誤事。
基列的三個隨從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基列自己挑了其中年紀最大的駝背佬。他的背是因為骨頭受傷最終惡化才駝的,年輕時是個遠近聞名的混蛋。他在拷打米倫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只看不動手的,但他起的作用最為重要:觀察米倫的狀態(tài)來掌握火候。駝背佬以前是索萬的一位治安隊員,在基列剛剛成年時就認識他,后來因為欠了筆債而投奔了基列。
他在基列手下前兩年活得簡直像個奴隸,只有食物果腹,見不到錢。唯一的好處是他在塔族老爺身邊工作,向他催債的小家伙不可能上門來找麻煩。正當他的期待消磨殆盡時,基列告訴他,債務早就被悄悄還清了,這兩年間他為基列做悍鷹惡犬還積攢下了一份小小的財富。這樣建立起了忠誠后,他就被基列帶在身邊。他們每一次搜刮到值錢的東西,他都能分到一小筆。幾年間銀幣堆積下來,他也成為了一個富足的人,對基列仍然是言聽計從。
“你去,告訴在他們中說話好使的人,他們派出來的人已經(jīng)被擒住,要買回他,只需要拿出三倍于他身上帶著的銀幣。付了這筆錢,他們就是受歡迎的人了。”
于是這個駝背的隨從不情愿地往村子外、農(nóng)民耕種的地方趕了過去。他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每年夏天他都要負責親臨現(xiàn)場執(zhí)刑,向一部分不老實的佃戶宣泄征稅官的怒火。的確沒有比他更適合送這個勒索的口信的人了,他得把商隊的頭領和財物全部帶進基列的陷阱,頭腦不靈光、經(jīng)驗不豐富、性格不陰鷙的人是做不好這些的。
基列和另外兩個隨從準備好了武器。他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跟在駝背佬后面回來的人如果好對付,那他就得乖乖交出一切。如果不好對付,基列就放棄吃獨食的想法,把他們關進村子交給艾拉克的人吧,一個商隊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幾名塔族翼衛(wèi)的對手。
第三群強盜則是艾拉克、他的翼衛(wèi)和他的隨從。這是真正精銳的強盜。他一向覺得每一寸土地都應當來自于征服,用金錢購買一切的商人是風氣敗壞的罪魁。因此米倫沒有撞到他倒也的確是種幸運。
如果今年還不能順利地把稅收上來,查德利諾莊園的莊稼地還不如改成畜養(yǎng)馬匹的牧場。艾拉克對這些農(nóng)民向來沒有任何好看法。和一般的強盜不同,艾拉克作為強盜是他作為一個塔族人的小小部分,這使他比一般的強盜還要貪婪和殘暴。
他醒過來時天還沒亮,有一名翼衛(wèi)在村莊里抓到了一個陌生面孔,當作禮物般拎了進來。正是可憐的、腳力遠遠比不上年輕人的彼爾姆。他聽從米哈伊爾的主意,先行進了村莊,打算把每一處道路、每一棟房屋都搞清楚。還沒來得及完成一半,就被年輕細心的翼衛(wèi)抓個正著,送到艾拉克這里之前,抓住他的翼衛(wèi)就已經(jīng)招呼了他一頓了。
沒用幾下,彼爾姆就如實招來,把發(fā)生的事情和他們要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艾拉克對這樣的事持一種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想找基列商量。然而這會兒他身邊沒人知道基列去了哪里。在征稅的時候他向來對基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他是一家一戶的搜刮,還是勒索能拿得出錢的人,只要離開時把錢袋子裝滿就可以。這會兒找不到他說明他在認真地斂財,沒什么值得苛責的。
艾拉克讓翼衛(wèi)把彼爾姆捆到尖屋頂上去,塔族人很喜歡做這種象征著把戰(zhàn)利品獻給天空的事??蓱z的老馬夫被打得半昏過去,又被擱在風雪之中,在這之后不久就斷了氣。
艾拉克對于一群奴隸想要殺死他感到荒謬,但他行事謹慎,決定留在查德利諾莊園期間都待在這棟房子里,唯一出入房子的大門由他自己的翼衛(wèi)們輪流值守。他一邊安排這些,一邊嘲笑自己過于小心,如果讓他之前的同儕知道,一定會好好諷刺自己一番。
第四伙強盜只有一個,一向獨來獨往,已經(jīng)來到了村莊的不遠處。大雪很好地隱匿了行蹤,暫時還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