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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克賽蘭編年史

第三十二章. 偶遇與失魂

羅克賽蘭編年史 石思Forten 3177 2022-01-23 14:23:55

  “所以,你就是這么活下來的?”

  “沒錯,老爺,沒錯。我天生耐凍,只要吃得飽就能扛得住。其實我們這些人大多是這樣,全靠熬著呢,老爺,全靠熬著?!?p>  “哼,你們這種人,既沒有實話,也沒有憐憫之心。不經(jīng)過祈禱就殺死載人的牲畜是要…”

  “在現(xiàn)世遭牢獄,在審判時進(jìn)地獄。這是祂的諭,祂的賞賜。老爺,我信教,但不是圣徒,我無法期待奇跡?!?p>  “不要太擔(dān)心,神還說不會責(zé)罰走投無路的人。你很結(jié)實,又會養(yǎng)馬,可以到我的田莊來。你的口音像是楚德人,但又有一副東方人的骨架?!?p>  “您真有一雙好眼睛,我在楚德長大,但我是小時候從東邊由父母帶著逃荒過去的。我不能留在您這里,我要去找我的朋友呢,老爺。我們是在雪里走散的,他肯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

  “這種天氣即便是最刁的狼也找不到要找的人?!?p>  盧佳,可憐的馬夫,被大風(fēng)從營地里吹進(jìn)荒野時牽著一匹受了傷的牝馬。米哈伊爾沒有找到他,因為他頂著風(fēng)走了一段,但風(fēng)向的紊亂使他們在不到兩公里的距離上擦肩而過了。他往東邊走了一段后就停了下來,當(dāng)他被加利亞和他的跟班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正在從被他用石頭砸翻的牝馬身上找容易下咽的部分。那匹馬和他一起走散的時候被重重傷到了,自知沒有活路,盧佳了結(jié)它的時候它甚至沒有掙扎。

  幾天時間里,他就靠著喝尚存余溫的血和嘬食骨髓熬了過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去吃死了的動物的肉,那有可能會導(dǎo)致嚴(yán)重的發(fā)熱或是腹瀉。他幫自己包扎了一下,但是多處挫傷和扭傷仍然限制了他的行動。

  他的遭遇只能說是極幸運(yùn)了,天氣、饑餓、飛滾的巖石、荒野的狼或是兇猛的塔族人,隨便哪一樣都能讓他喪命,他卻堅持到了碰上寬厚的小地主加利亞。彼時這個在家族和村莊里頗有威望、稱得上樂善好施的中年人正趁著天氣轉(zhuǎn)好的時間回去找他的兒子加甫。他們之前在橡樹林分開,加甫去照看他們家擁有采伐權(quán)的那些樹了,而他則到了他的獵戶小屋飲酒烹肉,準(zhǔn)備隨心情去追獵些小的野獸。隨后就是那場大雪,他急著去找兒子,但內(nèi)心其實又是樂觀的,因為那個小子和忠誠可靠的仆人里拉結(jié)伴,而且為了在林子里過夜已經(jīng)帶了足夠的食物和一罐火信——便攜的、可以持久悶燒的火種——那就意味著他不會遭餓或是挨凍。

  盧佳的狼狽一方面來自他作為奴隸常年做的過重的活兒,一部分來自和米哈伊爾同謀帶來的焦慮和激動交織的心情,還有一部分則是來自這突如其來的寒氣的打擊。加利亞看到他時他身上沾著嚇人的血跡,隨后他解釋道那是馬的血,而不是從他自己身上流出來的,這才讓加利亞放心下來。加利亞牽著的狗是種很兇的獵犬,腦袋像水桶般大,孔武有力,能一次擊退好幾條狼。但它對盧佳很親熱,盧佳對動物有一種特殊的親和力,這種親和力使他做起馬夫來游刃有余。

  獵犬對盧佳的親熱使加利亞愿意信任這個可憐人。他有一家佃戶丟下田莊去凡都做工了,眼下正需要一個既能種地又能飼養(yǎng)挽馬的好手。盧佳不避諱自己流民的身份,他也希望能夠安頓下來,擺脫這種有罪和朝不保夕的生活。

  加利亞拿出一壺?zé)岬拇志平o盧佳,他的確很慷慨,在這樣的天氣和這樣一片土地上的一壺?zé)岬木朴袝r候能值一整座城堡。羅克賽蘭南部除了最大的城凡都以外還有四五個小一點的城,喬普諾耶城是其中之一,以口味醇厚的燉菜和甜酒聞名。它的首席貴族就是靠在冬天兜售熱的甜菜酒來維持鋪張開銷的。只是聽說這幾年年景不好,市民也付不起以前的價格,但他又拗著不愿意降低價格,總算是淪落到個需要借貸的境地去了。即便這樣,這個熬糖和釀酒的工坊主仍然過著尊榮的生活,只是給下人的賞錢開始只記在嘴上了。

  盧佳喝下去一大口熱酒,這讓他想起了對酒精上癮的往事。但是現(xiàn)在他從酒精里得不到欣快的感覺,太久沒有沾酒,他的身體在本能地排斥著這種會麻醉人的液體。他以前酒量很大,現(xiàn)在卻半壺酒喝下去就不受控制地嘔吐了起來。他的腦袋跟不上喉嚨,酸腐的氣味混著血的味道涌上來在他整個腦袋轉(zhuǎn)了一圈才嘔了出去。他趕緊用腳踢雪覆過狼藉,一陣眩暈之后就徹底清醒了。從這一點上來說(也是有一點諷刺的),他還是很幸運(yùn)。我們曾經(jīng)提到過,酒精是他淪為奴隸的元兇之一,但勞累的生活對他的身體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使他對酒精產(chǎn)生了激烈的抵抗,阻止他再墜入分不清方向的漩渦。

  他不想受苦,但如果能不再因為喝酒而胡鬧以至于丟掉自己的靈魂,那清醒著受苦也不是那么糟了。這就是盧佳這個馬夫身上高貴的地方,他不認(rèn)識字,也不篤信神,但他有理性,能用理性去勉強(qiáng)抵抗酗酒。他貧窮,狡猾,矮小,但卻能守住自己不犯渾,這是很多大人物都做不到的事——他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一個會犯渾的人,這使他犯渾的次數(shù)和程度都比大多數(shù)人要少。

  加利亞知道這種人,他見過不少酗酒的人,也就知道在這些人里的確有一些能夠擺脫酒精的控制,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聞到酒的味道時難以壓抑的嘔吐。事實上,他自己就有一些這種傾向:他愛喝酒時沒有那么貪戀酒精,但試著擺脫酒精時也不至于反胃到如此的程度。

  等到盧佳緩過勁來,加利亞貼心地遞給他一塊抹了鹽的面包。盧佳因此升起了一股感激的感情,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這是他被風(fēng)刮得孤身一人以來第一次吃到糧食,這讓他的頭腦更清醒,身上的傷也沒那么困擾了。

  “我現(xiàn)在要去找我的家里人了,這樣的天氣得家人在一起才行呢。你可以和我一起,這里離村子也不遠(yuǎn)。你的朋友假如還活著,這會不是在村子里就是在其他人的田地上?!?p>  他們經(jīng)過了橡樹林,又沿著小路往村子的方向走了好一會,剛出了林子,獵犬就像發(fā)狂一樣地吠了起來。加利亞費了些勁才揪住大狗,但還是跟著它指引的方向湊了過去,走了沒多遠(yuǎn),兩人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和惡臭混合的味道,危險的氣息和恍惚的感覺同時涌上兩個人的心。

  他們先看到了幾具已經(jīng)不再呼吸的身體,這些人剛死沒多久,身下的血跡還是殷紅的,也沒有完全凍硬實。然后向著旁邊稍開闊點的地方走過去,才看到一大片亂糟糟的痕跡。艾拉克已經(jīng)先行一步押著他的俘虜回到村子里了,他們看到的痕跡正是那些奴隸被迫自相殘殺留下的戰(zhàn)爭一般的遺跡。加利亞和盧佳都意識到出了大事,這些亂糟糟的痕跡是雪停了以后留下的,盧佳找到了幾乎所有被殺死的人,他們都被拖到了低洼的地面上,橫七豎八地擺著。他看著自己認(rèn)識的人變成這樣的慘象,兩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剛剛吃下的那些東西又原封不動地混著酸涎嘔了出來,血腥味在這樣的天氣里并不濃烈卻在馬夫的鼻腔里揮之不去。

  他像被閃電擊中一樣,腦袋里閃過無數(shù)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畫面。怔了一會后,他晃了晃腦袋,把促使他發(fā)瘋的想法都趕出去,然后做出了判斷:人死了小半,貨物不知所蹤,一定是與強(qiáng)勁的匪徒不期而遇了。他環(huán)視四邊,沒有找到米哈伊爾和米倫。

  盧佳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更緊張。如果在這里就會遭到如此兇殘的盜匪,那村子里會安全嗎?他瞟了一眼加利亞,這個小地主現(xiàn)在臉上蒼白得能擰出灰色的水來。受害者的數(shù)目讓加利亞意識到這里不久前可能發(fā)生了一場真刀真槍的戰(zhàn)斗。那么問題來了,如果被殺死的全部是盧佳的苦工同伴,又是誰會殺害這么多窮苦的人呢?他們甚至連擁有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都沒有。更糟糕的是,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往村子里去了?

  村子里有來征稅的塔族人,加利亞正是為了避開和他們打照面才出來打獵和游蕩。他馬上想起這些事可能正是塔族人做的。即便不是那個粗壯兇惡的征稅官,也很可能是他身邊那些喂不飽的餓狼。入主羅克賽蘭上百年,他們從未放棄過劫掠和殺戮的原始而野蠻行徑。

  “老爺,這都是我認(rèn)識的人?!彼緛硐胝f“沒事”,因為他這樣講是想暗示加利亞死難者中并沒有他的家人,但是終究沒能把這兩個字說出口。他想起這些死者中有一些也有家人,有一些懷揣著復(fù)歸正常生活的希望,有一些不再抱有幻想?yún)s一直掙扎著活下去。

  盧佳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么。他就這樣坐在地上,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真正自由了,因為他們這些人已經(jīng)要直面被殺死和陷入戰(zhàn)爭。想來他從自己家鄉(xiāng)的村莊逃到西邊,又陷入奴隸勞動的苦役,現(xiàn)在終于要和這些他完全不可能控制的東西面對面了。

  雪中的兩個人和一條狗面對這個刑場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懷著對他人安危的擔(dān)憂,加利亞使勁把獵犬拽走,茫然地昂著頭帶著同樣心神不寧的馬夫往他的村莊一步步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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