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無聲息的離開,只有程裕興這個有點良心的同桌問我怎么提前走了,也不通知他。
我笑笑借口說昨天晚上冷穿少了所以先走一步。
他倒是皺著眉回我“感冒了?”
我搖搖頭,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的回想文墨穿正裝的樣子,優(yōu)雅又迷人。
有什么東西在我眼前晃蕩,這才回神,文墨帶著他那雙狐貍眼,充滿熱情的看著我,回神的瞬間呆住,我該如何才能把內心的尖叫平息,干脆閉著嘴唇一動不動,用眼神問他‘什么事?’
一個帶著蝴蝶結的小盒子,睇到我桌上放好“生日宴的謝禮,班里去的人都拿了,只剩你的?!?p> 即便那天在場的所有人都有,我內心依舊覺得我的這個最獨特,是他親自帶來班上給我的。
“謝謝,我還沒跟你說生日快樂,禮物你拆了嗎?”我用我最大的勇氣,冷靜下來同他平靜的聊天。
“嗯,媽媽幫我一起拆的,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彼偸呛軠厝?,對誰都很溫柔,沒有脾氣的小少爺的樣子,讓我為之傾倒。
“你記得我的禮物?”我欣喜若狂。
教授踏進教室的前一步,我看見他在點頭。
程裕興用胳膊肘杵我“你送他什么?”
我心情大好小聲同他說“圍巾,我自己織的?!?p> 沒在意程裕興的臉色變化,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我獨立得早,所以從不會相信一個人的暗戀會變成兩情相悅,尤其是文墨這樣生活在云端的貴公子。
我在清醒的沉迷。
時間沒有給我留下太多喘息的空間……
人真的很奇怪,在錢面前談自尊,在自尊面前談錢。
而這個世界孤獨又內向的人仿佛被剝奪生存的權利……
我拒絕母親給的錢,我知道她一個人過的不容易,父親母親離婚后我判給父親也算有一份溫飽,只是沒過多久我初中升高中后,他帶回來一位溫柔的女人,讓我叫媽媽,我始終開不了口,于是我被丟給奶奶照顧。
奶奶年紀大,眼神不好,總跟我說“暖暖,你要自己努力好好上學,將來定居大城市發(fā)展過自己的生活?!?p> 奶奶總愛叫我小名,暖暖。
父母離婚后我第一次哭,也是因為奶奶叫我暖暖,那一瞬間所有的委屈涌上心頭,奶奶拿著我小時候愛吃的大白兔奶糖一直哄我。
她對我越寵溺,我便哭的越兇。
內心壓抑的害怕,擔憂和失望一股腦往外拋,那時候便明白,自己的未來需要自己承擔。
大三開學前,正在兼職工作籌備自己的學費,好在高中時期有兼職的經驗,這一次的語文家教工作十分順利。
從小語文比較好,作文拿過市級冠軍,也上過兒童文學報刊,青少年文學報刊等。
高三畢業(yè)后,大學的第一筆學費便是青少年文學報刊給我的‘及時雨’,主編到現在也會時不時同我聊天,問上幾句我的現狀。
于我而言身邊善意的人一點點溫暖如陽光普照著我,給了我堅強之外的柔和。
我在高中沒遇見過校園暴力,但在親情這里我得到的卻是冷暴力。
父親母親的不管不問持續(xù)到奶奶去世前,那個夜晚瓢潑大雨,奶奶躺在病床上,我趴在床頭柜寫著作業(yè),時不時抬頭看看她。
我好想長大啊,長大是不是可以護住奶奶的命……
我的作業(yè)寫完了,奶奶在二次搶救后失去了呼吸。
父親看我安靜的樣子,勃然大怒拉過我的手臂將我拖去奶奶床前,給了我一巴掌,開口要說什么,被女人勸住,用眼神責怪我。
我沉默著,唯一一個疼我的親人……去世了。
這世上從此只剩自己,我努力的學習,為節(jié)省時間減去長發(fā),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父親切斷了費用,母親給的錢不夠生活,在奶奶去世的三個月后我強硬的逼迫自己多交流,開朗樂觀積極些,打工的過程中,不停的面對各種挑戰(zhàn),我看見心酸的故事和人,也收獲狡詐又惡毒的攻擊,高中畢業(yè)時我已經學會調整心態(tài)面對生活。
大學在滬港離家很遠很遠很遠……
我很滿足。
母親留著我的聯系方式,得知父親對我不管不顧后每個月都會給我打錢,雖然不多,也是她的心意,我知道她過的不好。
她本就是個沒文化的農村女,父親知青下鄉(xiāng)后同她一見鐘情在一起,父親回到家鄉(xiāng)金陵城沒多久便娶了她,婚后她一直操持家務不曾與社會打交道,有時候生氣說話的嗓門很大,大多數時候母親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家務活,她愛穿碎花襯衫,每次有好看的碎花布料出現都會買回來給自己做一件給我做個小裙子。
人的劣根性始終存在,父親厭惡了穿碎花襯衫的她,連帶著拋棄了穿碎花裙的我。
我不可憐,我在成長,可她呢,她在老去啊……
我能想象她為了生活做些又臟又累的活,每個月還要省吃儉用的給我留生活費。
大三前的每一個月結束,我便將她給我的生活費寄回給他,她打來電話問我怎么回事,我只說“媽,我有獎學金,我可以養(yǎng)活自己,錢你留著,對自己好點兒。”
直到大三開學前,我給她打電話“媽,不要再給我寄了,我不會收。我能養(yǎng)活自己,這么幾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再說奶奶去世前她把遺產都給我了,你的擔心很多余,奶奶在金陵的房子看似老破舊,市值卻達到百萬以上,奶奶給我留下的老物件個頂個的值錢?!?p> “媽,知道了”我聽出媽媽的窘迫,但那時的我沒想過給她臺階。
“媽,你給我的,我不需要。所以留給自己吧。”
這是一通不愉快的電話,我明白心里帶著怨氣,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釋然過去……
其實奶奶留給我的東西很多,除了房子我沒能保住任何一項,全部被父親帶走了。
我從回憶里清醒過來,感嘆時間的奇妙能力一直仰望的人,并肩抽著煙。
時間真玄妙啊。
文墨見我又點一根,忍不住詢問“什么開始抽煙?”
我夾著煙頭歪著腦袋仔細的想,想起高三那年壓力實在太大,無意中學會了抽煙。
“高三,壓力大,所以無師自通了。”
文墨很詫異“大學從來沒見你抽過,也從來沒在你身上聞到過煙味?!彼麄冗^身來,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這感覺……我像只動物園里的猴而他是買票入園的看客。
我只能無奈地笑笑“我,那會沒有煙癮,大學沒抽過,后來畢業(yè)工作壓力更大才又抽了?!?p> 始終半垂著眼皮不敢同他對視,黑夜里,他的狐貍眼該是熠熠生輝吧,肯定亮到比過星星。
“我們好像差不多。高中畢業(yè)后我再沒抽過,上次應酬喝太多酒,想用煙味壓一壓泛酸的胃疼才復抽?!蔽哪f的很平靜,我才突然明白,他是人,并非我內心神化的仙人。
看過他側臉,胡茬已經長出來,我突然心情大好,抬手看了眼表“你們該吃飯了,我先走一步,有空約,我也在滬港工作?!?p> 我向他大膽的邁出了一步,孫燃說的話我未嘗不可以試一試。
“不用有空,現在吧,你想吃什么?”
不曾想過他的回應來得這么快,一時間瞪大雙眼。
?。浚。?p> 他見我沒有說話自言自語道“前面路口有一家餐館,老板自己做的水餃味道不錯,一起?”
嘴巴長在腦袋前快速應了他。
我們走在街上,我看著影子,才覺得不真實。
“我從來沒想過,會和你有這樣的時候?!边@是我今天最大的驚喜。
“以后可以經常這樣?!毙χf的話,穿進我耳朵里多了一些曖昧分子。
我開始冷靜的思考,也許他這么說只是因為生來修養(yǎng)所以客套。
我穿著高跟鞋,他走的不快不慢遷就著我的步調。
這大概就是他素質的體現,我卻很好奇,這么迷人的男人,為何不曾有女朋友。
好奇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私事,不太禮貌。
沒過多久我們在路邊一間很小的門面停下腳步,我看著飯館的透明玻璃移門特別親切,這才我應該來的地方。
這世界上的人,分工明確,我的自知之明告訴自己,這才是我呆著會自在的地方。
我也明白,這是我心底的自卑……
人,不該如此。
他拉開移門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吧,梁小姐。”
我毫不猶豫邁進去“謝謝,文先生?!?p> 今天不止同他吃飯,還收獲一個獨特的稱呼,他叫我梁小姐,聲音如沐春風。
“一份面我前兩天喝了頓大酒,胃至今不曾恢復,吃多面條養(yǎng)養(yǎng)胃。”在我有安全感的環(huán)境里,我放松自己默默將彼此的距離感揉碎了。
他笑了一聲,看著我“你這是間歇式養(yǎng)生啊。沒有用。”
我笑著點點頭。
老板的面食做的非常棒,湯底鮮美,面條有嚼勁。
吃飯時他便不再開口說話,靜默的吃著飯,周邊嘈雜的人聲顯得我們格格不入。
他似乎看出我有些尷尬,放下筷子,同我寒暄“什么時候蓄起了長發(fā)?待你長發(fā)及腰等人來娶?”
我心想,如果你說娶我,戀愛都可以不談直接步入婚姻的墳墓。
吃完嘴里的面條,才回答他“以前留短發(fā)是覺得沒時間打理,后來留長發(fā)是覺得工作上這樣看起來更成熟穩(wěn)重。”
猝不及防看盡他眼里的自己,吃面的手差些連筷子都拿不穩(wěn)。
“你是圓臉,哪種發(fā)型都有可愛之處。”
我聽見了,他在夸我可愛!
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失眠,夜里看過一個文藝片,女主角吹著風對朋友說“我和他分手了,因為他只夸我可愛,而可愛是所有美好形容詞里最敷衍的話。我覺得他根本不在乎我,于是我跟蹤他,原來他真的有家庭……”
恰到好處的一滴淚,卻打在我心上許久,讓我隱約感同身受。
文墨付款前同老板打包了一份水餃,我雖然疑惑但不敢多問。
“你家在哪兒?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到小區(qū)門口?!?p> 我的理智想拒絕,我的本能同意了。
“你坐著等我,我把車開過來,到門口給你打電話?!彼闷鹱郎系氖謾C和椅背的外套,聲音不大我卻每個字都聽的清清楚楚,我點點頭。
他伸出手將手機遞給我,“你的號碼?”
我的心弦斷的嘎嘣脆,他的手就在我眼前而我沒出息的腦袋一片混沌,喉頭因為僵直所以不能呼吸,心臟也像停止跳動。
文墨見我遲遲沒有動靜,柔和又清晰的說“沒關系,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打你微信?!?p> 心一橫,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拿過手機“我是在想號碼,手機號碼換了沒多久有些不太記得?!蔽以诮o自己找補,然而手下號碼輸入飛快出賣了我剛說出口的理由。
文墨低著頭視線停留手機頁面眼里含笑,沒再說什么。
我看著他的背影,從前他雖然說話溫柔但身上帶著淡淡的冷漠紳士又疏離的感覺。
今天很奇怪,特別的讓人安心。
直到他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我才收回眼神,老板把打包好的水餃遞給我,八卦的問“小姑娘是他女朋友?。俊?p> 我搖搖頭“我們是大學同學?!?p> 老板哦了一聲又說“面啊要是覺得好吃,常來多晚來都能吃上熱乎的。”
我笑著附和老板“好,我一定常來,面條特別棒,有我奶奶的味道。您是金陵人嗎?”
老板眼睛一亮“是啊,不過來滬港已經有30年嘍。”
“我也是金陵人,大學在這兒上的就留下工作了?!闭f著口袋里手機震動,我穿上外套往外走。“我先走啦,有時間來吃面?!?p> “哎~好~”
老板樂呵呵的走在后頭,我一出門看見文墨靠在車門上抽煙,把水餃遞給文墨“你沒吃飽?”邊說邊準備坐到后座,他卻先我一步打開副駕駛的門,“帶一份當明天的早餐,時間不早了陪我聊聊天,開車其實很無聊?!?p> 我順勢坐進去系上安全帶。
老板在門口抽著煙看我們,眼神游移在我們之間,我想他一定誤會了我們現在的關系。
文墨給老板丟了一包煙“下次來別給我加份吃不完浪費。”
老板舉起煙擺擺手,示意他快走。
車還沒開出去一分鐘,我接到程裕興的電話,口齒不清的讓我去接他,我看了看文墨,內心嘆氣,這注定不圓滿的夜晚,剛準備開口叫文墨把我放在路邊,天公不做美的下起雨。
“文墨,程裕興喝多了,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接他?!蔽冶M量克制自己的小心翼翼。
“在酒店?”他干脆利落的調轉車頭,沒等我的“嗯”落地。
我們在二樓休息區(qū)的沙發(fā)找到程裕興,這人睡的正香,渾身酒氣,西裝被人在地上,領口開著,領帶半達拉在手背要掉不掉的樣子。
人,鐵定弄不回家。
找來三四個男服務員把人架上送進開好的房間,我拿著程裕興的包外套跟著走,文墨一直默默走在我身后。
安頓好程裕興,已經過十二點,不好意思再開口請文墨幫忙,“要不你先回去吧?太晚了。”
沒想到他反問我“你不回家么?”
“我得去趟他家,替他拿換洗衣服,否則他明兒班都上不了?!蔽抑噶酥赋逃d,其實內心已經把他罵上十七八遍。
“天氣不好,我送你?!彼拇胶鼙∫粡堃缓险f完話一點兒不冰冷。
鬼使神差地跟著他上了車,他一路開車沒怎么說話,目視前方的眼底仿佛深諳著世間百態(tài)各色人心。
“謝謝你?!备静幻靼孜页鲇谑裁葱膽B(tài)說出的感謝,腦袋已經炸成煙花,不趕趟不轉動。
“你知道他家密碼?”他沒理會我的道謝,盯著我輸入密碼的手,語氣有些不可思議。
“嗯,他也知道我家密碼??傄袀€應急方案。”我自嘲的笑笑,進門去臥室拿衣服。
他站在玄關處等我,禮貌的周全大概是他骨子里鐫刻的印記。
“你對他家好熟悉?!?p> “他也熟悉我家。之前幾次應酬都是他接的我,我難得幫他一會。聽說他最近有個大項目,是中興集團的活。”我沒有往深處想,坦然的告知他事實。
“中興集團,他不應該喝這么多的?!彼恼Z氣有些質疑。
“你認識?如果方便幫他牽個線省的他一層一層請人吃飯托關系了。”我說出口便后悔,人情社會,我怎么開口要求別人做事情,今日真的昏頭到沒分寸了。
文墨擋在我身前,深墨色的眼底透露一絲疑惑。
我抬頭正好找補“剛才說的話,不要當真?!?p> 看像我的眼睛微瞇著“我需要向你揭露一下?!庇直犻_眼睛顯很倔強。
“揭露?”
他輕微嘆息“程中興是中興集團懂事長也是程裕興的父親?!?p> 我是第一次知道程裕心的家世背景,沒有太多驚訝的成分,只是感慨我想他之前說的包袱大概就是父輩的壓力。
“我懂了,他的酒里可能一半喝的是內心發(fā)泄?!陛p輕看他一眼,神色如常“走吧,送完衣服,再回家可能要兩點了。幸苦你,改天請你吃飯道謝?!?p> 行駛在去酒店的路上,等紅綠燈的間隙他轉頭看著我“一會送你回家,我再開車回自己家大概要將近四點,我可以在你家借宿一宿嗎?”
我今晚仿佛是個被驚喜連連砸中的頂級幸運兒,暗戀對象要求留宿這種時候怎么可能開口拒絕。
他眼里含著一絲透亮的光帶著請求的神色,看上去天真又矜貴。
“我家很小,你可能得將就著睡沙發(fā)。”
“好?!?p> 我清楚地在他收回的眼神里看見一抹別致的笑意。
下過雨的街道潮濕空氣卻清新帶著點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