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全盤托出
“師傅？”
劉瑾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然而，在月光之下，劉瑾卻可以輕易的辨認出自己師尊的身影。江老在診所外等著他，笑容是他一貫的笑容，那種讓劉瑾痛苦地意識到自己的不足的笑容。
“我在你眼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經(jīng)落到如此地步？”
“我......”
劉瑾腦子里想著委婉的說點什么，卻是空空如也。
“我不是說......”
“你做到了。”江老臉色一沉?！案匾氖?，你應該做到?！?p> “師傅？”
這句話再次從劉瑾嘴里說出來，只不過這一次的節(jié)奏不同。
“醫(yī)生不應該恐懼死亡，如果有人快要死了，不要忽視它。否則就是對你技能的侮辱。我快死了，這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要害怕說出來，你把我當作一個垂死的人來對待是理所當然的?！?p> 對此，劉瑾無話可說。
“當然，我死的那天不是今天。”江老淡淡的補充道?！敖裉欤倚褋砀杏X很好，狀態(tài)已經(jīng)可以出來散散步了。事實上，我認為這就是我應該要做的?！?p> 劉瑾心中一陣恐慌。
“師傅，你確定？”劉瑾再怎么努力，也難掩心中的擔憂?！耙阅愕那闆r......”
劉瑾話音一落，江老就笑了。
“你還做不到忍著痛苦說嗎？我培養(yǎng)了一個多么好的徒弟，但不要擔心。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的身體。我還有好幾天的時間，所以不要阻止我享受我剩下的幾個好日子。而且，我相信你父親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不用我的參與?！?p> “我的父親？”劉瑾眨了眨眼，沒想到。
江老從劉瑾身邊走過，將他一個人留在了門前?！澳銈儍蓚€自己溝通吧?！?p> 當他的師傅走開時，劉瑾保持沉默。
“對了......”劉瑾的腦袋一亮?！澳阌X得這場談判怎么樣？我很少體驗宗派運作的方式?！?p> 這一次，劉瑾確實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師傅。
“你知道嗎？”
江老仰頭笑道。“徒弟，不用離開我的房間我就知道這座城市發(fā)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訴你，今晚蕭政的氣也非常歡快。我敢說他很高興。為什么這么問？”
劉瑾思索片刻，不只是因為得到了師傅應有的答復，他才這么做。
“當蕭大哥請求我的時候，我很高興?！眲㈣鐾强眨姓J道?！坝袡C會幫助他，能夠打敗吳彥。我甚至喜歡和蕭方相處，但是......”
劉瑾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我不喜歡我一個人打不過云涵，我告訴自己我不在乎輸贏比賽。然而，我仍然為自己的修為羸弱而感到沮喪?！?p> 因為，在內心深處，他確實想要靠自己一個人戰(zhàn)勝云涵。
“當我和蕭方最后被排除在外時，那是另一種令人討厭的方式?！眲㈣櫭肌！芭c其說這是我們的成就，不如說是我們被其他所有人安排了。師傅，如果你問我對這次經(jīng)歷的看法，我只能說非常失望?！?p> 但......
“但有些部分我并不介意。有些部分......我甚至很享受?！眲㈣獙擂蔚牡拖骂^，看著自己的腳?！拔矣X得......師傅，我覺得下次不想輸了，這有意義嗎？”
江老笑道。
“是否有意義？哦，我這個愚蠢的徒弟，這當然非常有意義?！?p> ~~~
他的父親正在準備茶。
劉瑾沒有打斷他，而是默默的坐在了桌邊。劉建國的動作洋溢著優(yōu)雅，他一向擅長泡茶。
父親把熱水倒進茶壺里時，劉瑾突然想到，他對茶的熱愛可能是從父親那里繼承下來的。
“這是一種不同的混合物，”劉瑾在他父親完成后說道。來自茶的香味不是通常的香味。
“我把它保存在一個特殊的場合，今天使用它似乎很合適?！?p> 劉瑾將杯子遞到唇邊，茶還是熱的，但這并不影響他。當茶進入他的味蕾時，他的眉毛上揚。
“很不錯?！?p> “是這樣嗎？大多數(shù)人第一次喝會覺得太苦了。”
劉瑾搖頭。“不，我很喜歡?！?p> 他沒有說謊，雖然茶確實有一點苦味，但它并沒有令人不快。相反，它賦予它個性。
他父親微笑。
“用于這種混合物的葉子來自暴龍帝國。具體來說，葉子只能在我長大的暴龍帝國都城附近才能夠找到?！?p> 杯子差點從劉瑾指間滑落，他睜大眼睛盯著劉建國。
“父親？”
劉建國笑道。
“曾經(jīng)，我怯懦地認為，如果你永遠不知道真相就好了。然后你找到了師傅，我意識到上天在告誡我，你需要知道，但什么時候？什么時候你能成為師傅的弟子？當你決定去參加九頭蛇神的試煉的時候？當你成功繼承九頭蛇神的時候？一次又一次，我想知道合適的時間是否已經(jīng)來了，沒想到我這個年紀會這么膽小。”
他父親搖搖頭。
“我很清楚你今天經(jīng)歷了什么。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甚至在那之前......是的，自從我看到你和云涵的戰(zhàn)斗，我就清楚，已經(jīng)是時候了。你擁有勇氣、技巧和良好的判斷力?！?p> 劉瑾說不出話來，自從找到江老之后，父親的過去一直是劉瑾一生最大的謎團。這么多年，劉瑾拼湊了一部分，卻從來都不足以構成全貌，
他今天可以聽到他父親的故事嗎？
“不要寄希望于自己不犯錯我，兒子，你還年輕，你不能幸免與你的年齡相關的魯莽。然而，很明顯這個世界不會把你當孩子一樣對待，不幸的是，我的兒子，你太能干了。”
劉建國頓了頓，用了幾秒時間整理思緒。他的茶一直沒有動過，蒸汽從杯中升起，懶洋洋地飄蕩在父子之間。
“真奇怪，”過了一會兒他說?！耙恢币詠恚叶荚谙胧裁磿r候才是告訴你的合適時機?，F(xiàn)在時機到了，我就不知從何講起?！?p> “從最早開始。”
他的父親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從最早開始，”劉瑾說，臉紅了，突然發(fā)現(xiàn)茶水成了屋子里最有趣的東西。
“最早開始？”劉建國笑道。“是的，那可能是最好的。我的故事開始于暴龍帝國。許多年前，我出生在那里，但我并不叫劉建國。我本名清建國，帝國二皇子，清晉帝之子?！?p> 劉瑾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他的嘴只是以一種難看的方式張開，
王子！
他的父親是王子！
他的祖父是個皇帝！
劉建國口中說出的話，其他任何人都無法相信。他們會立即稱他為騙子，或者認為他在開玩笑。十多年來，劉建國一直在東部港口城做一名卑微的醫(yī)生。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王子？
劉瑾頓時相信了他的話。
這不是因為他在理性地思考，并不是因為他的大腦正在將他多年來收集到的所有小線索放在一起，而是因為父親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謊。
“我在奢華的環(huán)境中長大，我有仆人隨叫隨到，可以接觸到很多寶物，還有許多技術精湛的導師，他們盡最大努力幫助我發(fā)揮自己的潛力?！眲⒔▏Φ馈！笆捵谂c之相比，簡直就是貧民窟?！?p> 劉瑾沒有說話。他保持沉默，盡最大努力吸收父親給他的所有信息。一邊說著，一邊不禁浮現(xiàn)出一個疑問。
如果他的父親過著這樣幸福的生活，那現(xiàn)在怎么會變成這樣？
“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我的大哥太子本來是要繼承皇位的，我也不想和他爭奪。我們一起長大，一起歡笑。能成為這樣一個家庭的一員，我一直覺得很幸福。那時，我真的以為一切都很好。”父親的臉上浮現(xiàn)出悲傷的神色?！盎叵肫饋恚赡苤挥形乙粋€人這么想過。”
“父親？”
“在我十四歲生日那天，我的父母被殺，他們都中毒了。我的哥哥直接接管了帝國，并讓我負責尋找罪魁禍首。我被憤怒和悲傷蒙蔽了雙眼，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當時有可能發(fā)生的一切。我所關心的只是找到殺害我父母的兇手，而我做到了。我在帝國內部破獲了一個篡權陰謀，而這個陰謀的核心......就是我大哥?！?p> 劉瑾倒吸一口涼氣。
“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我大哥直接誣陷我為罪魁禍首，我被迫逃離自己的國家。”
他的父親停了下來，回憶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令劉瑾驚訝的是，他的身上并沒有怒火。
單純的悲傷。
“那就是我去找?guī)煾档臅r候。他曾經(jīng)在王宮做客，他的技藝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需要變得更強大才能為我父母的死報仇雪恨，我心中沒有比他更強大的人了。三年來，我一直跟著他，求他收我為徒。”
“三年？”
劉建國對劉瑾的震驚輕笑?！笆堑模?。我仍然很驚訝我沒有惹惱師傅殺了我。最后，我想他只是因為無聊才收我為徒。我在他手下訓練了十多年。我在醫(yī)學知識方面有所成長，不過，說起來，我是一個相當忘恩負義的徒弟。”
忘恩負義？劉瑾怎么想，都無法把這個詞和他父親聯(lián)系起來。這直是表現(xiàn)在他的臉上，他的父親立即詳細說明。
“師傅收我為徒時，讓我發(fā)誓，絕不用從他那里學來的醫(yī)術奪人性命，這是他對我唯一的要求。然而我為了報仇去殺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讓我發(fā)誓永不殺人是毫無意義的。”
這是一個合理的限制，讓劉瑾覺得奇怪的是，江老從來沒有對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我從沒想過要遵守那個誓言?！?p> 劉建國說完就低下頭，不愿與劉瑾對視。
“從一開始，我就為了一件事找他。我想為那些殺害我父母的人伸張正義。我想殺死那些人，就像他們對我父母所做的那樣。只有這樣我才會滿意，我愿意使用我認為必要的任何手段。當我變得足夠強大的時候，我以不同的名字回到了暴龍帝國。我在旅行中遮住了臉。我參加了比賽，聚集了很多強者?！?p> 他父親在東港城比武大會之前告訴他的事情，突然又回到了劉瑾的腦海里。那時，他的父親聽起來像是在講述一個有趣的冒險經(jīng)歷。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這樣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建立了一支雇傭軍，我將他們的服務賣給出價最高的人。就這樣，我討好帝國的權勢人物，與那些參與殺害我父母的陰謀的人越來越親近。我在他們耳邊低語，并利用他們的恐懼讓他們反目成仇。”
劉建國苦笑一聲。
“發(fā)動內戰(zhàn)出奇地容易，一些不明原因的疾病、一些中毒的指控、一些陳年的恩怨。令人作嘔的是，他們很容易互相攻擊，這只會讓我更加確信我的追求是正義的。我正在為那些殺害我父母和掠奪我國家的人伸張正義。那個時候，我腦子里還存著這種愚蠢的想法。一旦許多派系相互削弱令我滿意，我就發(fā)動了攻擊?！?p> 劉瑾看到父親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他們周圍的房間似乎變得更暗了。
“我屠殺了他們，我一個接著一個殺了他們。每一次死亡，我都覺得自己的心變得更輕了，我愚蠢地說服自己，如果我殺的夠多，我的悲傷和憤怒就會消失。然而，這還不夠。我屠殺了一個又一個宗派，一個又一個家庭，很多與我父母的死無關的人成了我發(fā)泄的對象。那些在我父母去世時甚至還沒有出生的人也不能幸免。我把所有東西都傻了，連我的哥哥也不例外。他，他的老婆，他的孩子們，都死在了我的手上。兒子，我祈禱你永遠不知道那是什么樣子。殺了又殺，發(fā)現(xiàn)沒有足夠活著的人來滿足你的憤怒。”
劉瑾不說話，他甚至氣都不喘了。
“只有我的弟弟幸免于難，因為他沒有參與我父母的死亡。當塵埃落定時，我的敵人已經(jīng)死光了，我成為了皇帝。然而，我預想的結局并沒有實現(xiàn)，沒過多久，人們就起來反對我，稱我為暴君。”
父親頓了頓，劉瑾對此心存感激。他今天晚上多得到的信息，遠超他的想象。
“有時，刺客會靠得足夠近，我會在殺死他們之前看到他們的臉。我開始疑惑，我的臉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嗎？我還是一個人嗎？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怪物一樣，慢慢的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劉瑾輕輕的向后靠去。“所以這就是為什么…”
“我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后了。我讓我的兄弟掌管帝國，這就是我廢除自己修為的原因。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任何實力，我以為師傅找到我就會殺了我。然而，我當時被認為太可憐了。本以為就此了卻一聲，卻遇到了你的媽媽?！?p> “我的母親？”
“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但她無疑給了我救贖?！碑斔劦剿龝r，他父親的笑容變得更輕了?！笆撬f服我用我的技能來贖罪。多虧了她，我才成為了現(xiàn)在的醫(yī)生，也多虧了她，才有了你。你媽媽死后，我才敢想，我只需要做一個普通的醫(yī)生就可以了。沒想到自己來到了這么靠近故國邊境的城市，也沒想到會再次遇到師傅。我肯定沒想到這么快就把我不想要告訴你的事情告訴你了?！?p> 劉建國嘆了口氣。
說到這里，父親沉默了，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他的父親正在等待他的判斷，劉瑾意識到。
他期待著他的蔑視。
“父親，我......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劉瑾低著頭說道。“你說的那些事......太令人難以想象了，我根本無法理解。就算你告訴我這些，我也無法接受你是你自己所說的這個人。”
“最后，我想我的答案和以前一樣。在我面前的父親是我唯一認識的父親?！?p> 他父親的眼中出現(xiàn)了一種玻璃樣的東西。
“你真是你媽的兒子，就像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