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攻之消力（補）

　　“最后的那招”，當(dāng)這幾個字脫口而出后，向宇周身氣場緩慢下沉，目光中透出朝陽的希望明光。

　　他的姿態(tài)松懈，四肢僅僅維持著基本的支撐，以最輕松的方式居身于天地之間，與愈發(fā)高漲厚實的氣息相比，體態(tài)簡直輕盈地像是要飛起來。

　　化為羽毛，此乃中華絕技“消力”的核心內(nèi)容，隨著向宇的成長我們曾多次品鑒過，但這一次，那份氣質(zhì)尤為不同。

　　因為本意護身的秘技，終于要產(chǎn)生轉(zhuǎn)變了。

　　曾經(jīng)從郭?；侍幝牭降恼胬硇牡?，習(xí)得的武藝精髓，一一閃過心頭，直至濃縮為一道風(fēng)景。

　　那是他在靈魂的領(lǐng)域所照見的自我，一片殘酷而美麗，爭相盛放的花田。

　　而在那些象征著武藝之瑰寶的繽紛色彩中，正有著一株艷壓群芳的巨型植物極速生長，它的枝葉向外擴展覆蓋一切，每一道枝丫都生滿了不同顏色形狀的花兒，仿佛是存在于傳說異聞中的神木。

　　……某種意義上，它確實是神圣的。

　　集合了古往今來，百家功夫之長，將所有的招式，原理，意象，思想，一點點壓縮提煉，一步步消化精簡，最終糅合出來的，并非是一種兼具各類特色的奇特“武術(shù)”，而是一種純粹至極，猶如鉆石澄澈的單純堅硬晶體。

　　“拳理”，這是郭?；视靡孕稳菸渲畼O致的名詞。

　　在這門并不比現(xiàn)代科學(xué)淺薄的學(xué)問之中，極致，并非凌駕于所有武術(shù)之上，而是存在于一切招式之下，乃是基本中的基本。

　　其名也不一定非得是消力，也可以是其他什么剛?cè)岵L(fēng)雷交加的炫酷名詞。

　　但，本質(zhì)不會改變。

　　武術(shù)的本質(zhì)是什么？

　　攻殺之術(shù)？延壽之法？還是護身手段？

　　全都是。

　　武，即是技術(shù)，是能夠更好地運用身體，發(fā)揮出更強的身體能力，以便在對抗中取勝或保護自身的技巧。

　　那么，將一切包容概括，成分卻并不復(fù)雜，屬于一切技術(shù)的基礎(chǔ)，卻又具備令無數(shù)武人望而卻步的高度，這等如傳說般神秘的技巧，究竟是什么？

　　是進攻，也是防守，是松弛，也是緊繃，是柔軟，也是剛硬，是羽毛，也是墻壁。

　　它是“拳法”的真諦，也是“腿法”的奧義，是“柔術(shù)”的基礎(chǔ)，也是“剛體”的核心。

　　其全稱為——完全消力。

　　從化身羽毛，令一切攻擊失效的守之消力，到借助至柔之型將力扭轉(zhuǎn)回敬的反擊之消力，再到最后，也是最高的境界，能夠在至柔之間無縫切換為至剛，徹底消去所有內(nèi)外間隙，讓自身成為一個完全的整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落一處而定全身……

　　防守與進攻合而為一，內(nèi)里與外在融為一體——攻之消力！

　　向宇的肩頭瞬間垮塌下去，兩條粗壯手臂肌肉全然放松，手腕小臂輕輕擺蕩似長鞭，好似骨骼軟化褪去，看不出半點滯澀，至于腰桿上身更是輕的風(fēng)中秸稈一般，除了兩條半開不開穩(wěn)扎地面的腿腳，全身都快要退化成一層皮囊。

　　可就在他的力量減弱到極限的時刻，那來自于意念靈魂的氣息，卻瘋狂上漲變得空前強大，一圈煌煌光火自外表弱到了極點的青年身上翻涌攀升，竟在如此短暫時間內(nèi)，就已經(jīng)可與對面而立，聲勢浩大的霸王分庭抗禮。

　　松弛。

　　舍棄一切的松弛。

　　只有肩松手松腕松腰松胯松腿松，這些部位全部達到如無痕水面般的完美松弛狀態(tài)，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才能抵達那最為基礎(chǔ)的“零”。

　　人體運動歸零之處，那便是武術(shù)的最底層，只有真正從零開始，才能將接下來的每一步都稱為改變。

　　而向宇要做的，并不只是從零到一到十的循序漸進的改變，而是自末端一步登天達到最高峰最大值，消滅了增長的過程，也消除了施力的間隔消耗的夸張?zhí)S。

　　中華數(shù)千年的武道結(jié)晶正在他的體內(nèi)凝聚，一種又一種的進攻與守備方式不斷涌現(xiàn)又紛紛消逝，隨著使用次數(shù)的增加，向宇對于消力的理解也加深不少，可這畢竟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功夫，像現(xiàn)在這樣初窺門徑已經(jīng)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在短時間內(nèi)想再有突破可以說根本是癡人說夢。

　　當(dāng)然前提是，你未曾見識過，掌握著那些夢幻一般的技術(shù)。

　　撥開一層層迷眼繁花，向宇的眼前，最終留下兩種令他印象深入骨髓的武技。

　　來自東瀛地下王者，地上最強的天才范馬刃牙，他曾經(jīng)施展過的，超越了液化，抵達了氣化風(fēng)化勢如狂風(fēng)龍卷的究極脫力。

　　以及舍棄了曾引以為傲的超肉體，從頭開始鉆研百年終獲至理，能夠?qū)⒉豢赡苻D(zhuǎn)為可能，將不存在的事物構(gòu)造于世，猶如創(chuàng)造魔法般的郭?；实臒o窮想象力。

　　事到如今，能夠讓向宇為之驚嘆的事物已剩不多，可這兩樣神技，他很確信自己會銘記一生。

　　從靜轉(zhuǎn)動的力量，將弱小裝點為強大的力量，如果能夠理解合并這兩樣神奇力量，那么一定就可以推開那扇緊閉的大門。

　　可他并沒有細(xì)細(xì)回想品味的時間。

　　“還不夠?。∥夷茏龅降?，僅此而已！”

　　向宇的心緒生起波瀾，領(lǐng)悟其理卻未必能真正實現(xiàn)，以他目前的水平，只是勉強用出防守反擊，無論如何是絕難達到自如切換的第三重境界，進攻之消力的。

　　只憑著瘦小干枯，連碗筷的重量都能感受到的肢體，郭?；时憧梢暂p而易舉震碎巨巖，靠的正是那消去了過程，集中一點的勁力。

　　據(jù)他所說，做到這一步，用了五十年以上。

　　向宇，連五十秒都沒有。

　　呼——渾厚的吐息再度嘶鳴，霸王體內(nèi)最后的不適感也鎮(zhèn)壓完畢。

　　他的血瞳瞪向?qū)Ｐ闹轮痉e蓄氣勢的青年，嘴角露出期待的邪笑，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那遲遲不能使出的一招。

　　砰！

　　王者的踏腳如石激起浪花，震撼人心凝固氣氛的同時，也使得自己的輪廓顏色更為深厚。

　　這也示意他徹底擺脫了暈眩，經(jīng)脈恢復(fù)暢通，力量似山洪重新自頭頂向下灌注到每一個角落，在涌入大地之后仿佛重新連通了天地，讓王者的軀體得以重新屹立。

　　戰(zhàn)意之火熊熊燃燒煮沸了血，斗氣螺旋剝離空氣教人窒息。

　　霸王，再起。

　　消力，未成。

　　瀕臨極限的心臟，已經(jīng)透支的軀殼，向宇的精神雖然堅挺，可這幅細(xì)小傷痕遍布全身，猶如裂痕包覆的瓷器的身體，又能撐到什么時候呢？

　　“住手……快住手??！不要再打了……”她的喉嚨梗住一口氣，斷斷續(xù)續(xù)不得高聲，哀傷拖著心下墜到底。

　　和恬玉的眼眶通紅，柔軟發(fā)絲凌亂紛揚，她如何看不出，師弟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而對方則好似具有無盡耐力與上升空間般，令人仰視不見其盡頭的實力，雙方的差距已經(jīng)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所彌補了。

　　哪怕你的精神像花山一般剛強，招式如天羽一樣危險致命，也無法再對他構(gòu)成威脅了。

　　凡遇見，必跨越。凡領(lǐng)會，必克服。

　　霸王，是不會被相同的招式束縛的。

　　……這種事情，我比誰都清楚。

　　向宇深吸一口氣擴展胸腔，吐出時好像連帶著把肋排也一塊兒丟掉。

　　他的實力之強意氣之高，身形之偉岸天賦之妖孽，這些，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但，我還是要上。

　　……不管是為了守護還是爭斗，為了一條命還是一口氣，我都要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今天逃避了，那么今后，我將再不敢面對他，再不敢想象追逐他，甚至超越他。

　　這是我必須必然跨越的門檻。

　　“呼——”呼吸成風(fēng)，吐息成云。

　　毛發(fā)聳立汗毛根根炸起，氣至尾椎成一條游龍貫穿脊梁，此時此刻向宇體內(nèi)的奇經(jīng)八脈也好，周天大穴也罷紛紛漲開，流轉(zhuǎn)全身的力綿柔似水，一路綠燈暢快而安靜地流淌，于拔高水勢之中積攢靜力。

　　滴答。

　　虛幻的水滴之音落在所有人的耳畔。

　　向宇的指尖，汗珠緩慢墜落，無聲跌落融入土壤。

　　滴答。

　　明明不該存在，可這聲音再清澈悅耳不過。

　　嘶……周身水汽蒸騰發(fā)散，將身體前傾輪廓扭曲的向宇遮蔽在一片朦朧之中如夢似幻。

　　“這，這是不是刃牙的那個?。。。俊?p>　　好容易才站起身的德川差點又一屁股跌坐在地，在他這外行人眼中，向宇的姿態(tài)，已經(jīng)與往常的火熱爐芯大相徑庭，成為了與那名好友勁敵相近的渙散液態(tài)。

　　究極之脫力。

　　“不，不一樣！”更具眼力的加納在扶住主子的同時瞇縫起眼睛：“的確，跟刃牙的沖刺姿態(tài)很像，但那里面好摻雜著其他的東西?！?p>　　同樣身為地下競技場的戰(zhàn)士，跟隨著德川一同見證了眾多傳奇之戰(zhàn)的他，在細(xì)分之后眸光大亮：“是鞭！”

　　“那是愚地克巳的超音速之鞭！”

　　滋滋——

　　向宇的眼眸上移，強烈斗志所激發(fā)的電光撕裂空間留下虛幻光點，也令等到快不耐煩的王者興致大起，上浮的長發(fā)陡然豎直成鋼針，兩臂張開成大敞的懷抱。

　　快啊，快點??！不要再猶豫了！交出那最后的一招，來取悅本王吧??！

　　咯嘣。

　　松懈的腳趾觸碰到的石子，剎那間如遭雷擊碎裂成粉。

　　這樣就好，向宇什么也不再看，什么也不再想了。

　　強行容納兩種不屬于自己的技術(shù)，這本是無稽之談。

　　所幸蒼天開眼，讓他在此地先后與優(yōu)秀的武人相遇相交，他們的犧牲換來的特性被向宇參悟，他們的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濃縮成的精髓心得被向宇所接納，他們的志氣與成長也讓向宇感同身受。

　　一切好像都在為了今天鋪墊。

　　從力到武，從傲慢到謙虛，從無到有。

　　從古代，到現(xiàn)代。

　　當(dāng)然，也從項羽，到向宇。

　　“久等了?！?p>　　看向那個與自己容貌相同，如今卻勢同水火的男人，氣焰平息，身姿挺拔修長的向宇由衷地展露笑意。

　　只不過，那是理智之笑，隨和之笑，釋然之笑。

　　“不管之后是生是死，我也只有這半吊子的一擊之力了?！?p>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純粹的光，不再跳躍不再燃燒，就只是存在著，將視野照亮。

　　“多謝你一直以來的照拂。”

　　“借用了你的身體，復(fù)刻了你的經(jīng)歷，見證了你的傳奇生涯，最終卻還是沒能成為你?！?p>　　“不過，我并不后悔。”

　　直通靈魂的交感在無人虛空異界維度上演著，向宇的腳步前移，手臂也舒展伸直，就這樣卸掉全部氣力，一步一停，像是游子歸鄉(xiāng)，嬰兒走向父母那樣，來到了“數(shù)千年前的自己”面前。

　　他的皮膚已經(jīng)松懈到能夠被霸王周遭的繚繞火焰灼痛，沒有一絲防備的架勢就這么正直不彎地走入了古代王魂的懷抱之中。

　　如果這一擊不能成功，他就會被抱殺當(dāng)場。

　　沒有后路，也沒有余地，只有前進，方得始終。

　　戰(zhàn)斗吧，戰(zhàn)斗吧。

　　去證明，誰才是真貨，誰才是真我。

　　嗒。

　　向宇貼合在王者前胸的拳面如被滾燙鐵板燒灼，肌膚干裂汗毛蜷曲，狂暴如天火的痛楚試圖鉆入體內(nèi)，卻遇水無聲熄滅。

　　零距離的釋放。

　　零消耗的發(fā)勁。

　　零開始的飛躍。

　　零到至高之境。

　　結(jié)合了由水轉(zhuǎn)鋼的絕技，與通過想象力增加可動關(guān)節(jié)的幻術(shù)，為了彌補積淀的不足，臨時起意而進行的創(chuàng)造，竟在這最后時刻，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了向宇的全體，將這鞭化的五體進一步拉伸，直到真實與虛幻的邊界，觸及那最終技術(shù)的底端！

　　嘶！

　　一瞬之間向宇身形急劇顫抖由靜入動，霎時山崩地裂開閘泄洪般的勢能自安逸轉(zhuǎn)為狂暴，極速運動的身形就像閃電俠一樣高頻抖動失幀消失，只剩一片人形虛影！

　　炸裂。

　　高能炸藥一樣的能量在霸王的胸口集中炸裂，一圈光明在聲音傳開之前便徑直撕開了空氣之壁，將周遭所有塵埃水分一并清洗干凈，以至于緊隨其后的音浪無事可做，只能用轟然巨響來表達其威勢。

　　人們什么也看不見。

　　能夠見到的只有一片刺目閃光，比克巳的馬赫之波還要浩大，刃牙的龍卷沖刺還要震撼的沖擊力，全部濃縮在了這一道仿若實質(zhì)具備殺傷力的寒光之中。

　　轟?。?！

　　雷神震怒！

　　如此之近的地方竟有天雷之聲！

　　這一震令人群驚恐倒退，這一震令迷?；觎`原地升天，這一震如神明降世剝離方圓三丈凈土，這一震——

　　遇巨巖則碎巨巖，遇精鋼則穿精鋼，遇火滅火遇水破水，遇神遇魔不跪不偏筆直貫穿，哪怕天上星地下巖也要攪個地覆天翻！

　　百般武藝，此乃最強最威最勁之攻勢。

　　巨大云煙騰起卻不敢靠近中心分毫。

　　天地一體，攻守合一。

　　此乃——攻之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