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的偏執(zhí)（上）
回憶與現(xiàn)實交匯，斷斷續(xù)續(xù)的敲門聲把向明曲從回憶與睡意交織的朦朧中拉回了現(xiàn)實，他深呼吸一口氣，擦了擦干涸的淚痕，緩緩的轉(zhuǎn)過身去，一個女孩正帶著一輛小車走進病房。
“小黎？你怎么來了？學(xué)校放假了？”向明曲看著眼前女孩，頗有些驚訝。
“沒啊，只是我們的課程要跑到金星去做實踐，順道在地球這邊休息兩天，我就過來看您啦?！毙∨⒆叩较蛎髑媲?，從小車上拿出一個熱騰騰的餐盒，遞給了他。
“你看，這是我親手做的飯，嘗嘗吧?！?p> “喲，我孫女都會做飯了？”向明曲從向黎嬌小的手上取過飯盒，打開盒蓋聞了聞，“真可以啊，這是你第一次做的？”
“嘿嘿，第一次，你孫女的天賦不錯吧，這回鍋肉我媽第一次教我我就學(xué)會了，這次特意給您做的。”
“嗯，很熟悉的味道?！毕蛎髑扬埡泻仙?，放在了輪椅的置物臺上?！澳莻€向日葵我今天十點鐘澆過水了，不用再澆了?！?p> 向黎面向窗臺的向日葵正準備澆水，忽然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來，“現(xiàn)在才早上九點啊，爺爺你昨晚沒睡覺嗎？”
向明曲望向巨大的全息影像，9:13，偌大的時間面板在不大的病房里竟也能被忽略，隨著肚子的一聲咕嚕，向明曲這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嗯....呵呵，時間觀念確實有些疏忽了。”向明曲拿起剛放下的飯盒，聞到回鍋肉的氣味，眼神卻又飄忽了起來。
向黎放下綻放的向日葵，在窗口陽光的照射下，向日葵又開始緩緩搖起了自己的花朵，并不會意識到面前的太陽只是屏幕的實時影像，畢竟為了生成重力，房間會隨著艙室一起旋轉(zhuǎn)，沒法做出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窗戶，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不過，如此逼真的影像，逼真到能夠還原太陽的光，即便讓常人來看，也分辨不出來吧。
“又想起奶奶了嗎，先把飯吃了吧?！毕蚶枘闷痫埳祝扬堓p輕送進了向明曲的嘴中。
在執(zhí)行日珥縛集任務(wù)的最后關(guān)頭，因為意外被遺留在未融號里的向明曲使用了時至今日還仍不成熟的生物芯片技術(shù)，使用植入于大腦內(nèi)特制的半導(dǎo)體元件拓展了人腦的邏輯功能，借助這一技術(shù)，向明曲成功實現(xiàn)了在短短數(shù)分鐘內(nèi)完成了日珥物質(zhì)的縛集工作，并在核心艙室徹底熔毀前借助“伊卡洛斯之翼”成功逃離了日珥變化后的劇烈活動區(qū)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奇跡般完成了這一偉大的工作，然而這次不成熟的生物芯片技術(shù)的使用，也為向明曲帶來了一定的副作用，就像現(xiàn)在這樣，他時常會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并且回憶還異常的真實。
察覺到了嘴中的食物，向明曲才又回過神來，“啊...我自己來吧?！?p> 向黎把飯勺放下，遞給向明曲一雙筷子，“嗯，爺爺，等再有兩個月放假了，你再給我說說你跟奶奶的故事吧?！?p> “哈哈，我還以為這種老掉牙的故事你們年輕人都不愛聽啊?！毕蛎髑詢烧Z間便吃完了飯菜，感慨道：“你雖沒見過奶奶，做的飯卻跟你奶奶做的挺像啊?！?p> “話說你哥現(xiàn)在跟家里的聯(lián)系還多嗎？”向明曲望著窗口里升起的太陽，又看向了太陽后面寂靜的深空。
“不太多，畢竟成為遠疆衛(wèi)士后，工作也挺忙的，通訊資源也寶貴，不知道什么時候星軌能造那里去?！毕蚶柙诖皯羟白?，地板很自然的凸起，給她提供了一張大小合適的座位，“我想......”向黎把手放在置物臺上，順勢拿起了一顆色澤飽滿的柑橘，“爺爺你要吃這個嗎？”
“不了不了，我吃不了酸的，前幾天你費諾伯公帶我出去曬太陽的時候吃了點，我吃不太慣。”向明曲看了看向黎手中的柑橘，流露出一絲無奈，“給我來個沙琪瑪吧，吃著也方便?！?p> 二人坐在窗口前，跟向日葵，還有遠方依稀可見的未融號，一起靜靜的看著太陽前川流不息的艦船，在安靜的房間里，小車把內(nèi)部的物品整齊的放在房間里，然后靜靜地離開了房間。
房門的開合讓走廊上稀稀疏疏的腳步聲短暫地充滿了安靜的房間，向明曲把手中的梨子輕輕地放在輪椅的置物臺上，嘆了一口氣，說到：“小黎，你答應(yīng)你父母的請求了嗎？”
向黎停下了嘴中的咀嚼，輕輕的咽下，她扭頭望向向明曲，微開的嘴唇似乎是想說些什么，隨后又緩緩閉上，把頭扭向窗口前的向日葵，輕輕的回應(yīng)了一聲“嗯”。
向明曲看著向黎，白發(fā)蒼蒼，功勛卓著的他在外人眼中是無比沉穩(wěn)可靠的英雄，但是現(xiàn)在，看著沉默不語的向黎，他不知道如何去回應(yīng)那個簡單的“嗯”，只能舉起厚實左手，嘗試去擦拭向黎緩緩掉下的眼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向明曲的動作，他收回左手，緩緩地轉(zhuǎn)過輪椅，隨著房門開啟，一位年輕的女性走了進來。
“明曲爺爺，打擾了?！迸晕⑽⑶昧钊耸孢m的禮儀向向明曲打過招呼。
“靈音？”看到面前的女性，向明曲略感驚訝，“你不是跟我說明天...喔，對，是今天...哈哈哈，腦袋不靈光了，連時間觀念都淡薄了，沒準備什么茶水，還請見諒?！?p> “沒沒沒，不用那么客氣的...這位是你之前提到過的孫女小黎嗎？”
“嗯，年輕人記性好啊，來，小黎，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叫池靈音，你得叫她一聲姐.....”向明曲話音未落，身旁的向黎卻突然站起，顯得十分激動。
“靈音姐姐！呃，不是，靈音學(xué)姐，呃....也不是.....那個.....靈音老師好！”向黎不知所措的確認著合適的稱呼，然后彎腰閉眼伸出手，從流程上來說沒什么問題，但是這種驚慌與熱情結(jié)合在一起的舉措讓池靈音頗感意外。
“啊...呵呵，小黎不用那么拘謹，叫我姐姐就行了~”短暫的沉默后，靈音握住向黎的手，順勢坐在了她身旁。
“哈哈，畢竟靈音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是啟明星大學(xué)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這么出名也正常，那我就不用多費嘴舌來介......”
“爺爺，你說什么呢？靈音姐可是著名網(wǎng)絡(luò)小說《我和我的笨蛋后輩》的作者，在我們學(xué)校可出名了。”
“嗯？靈音，你還在寫小說？”向明曲驚訝的看著靈音。
“呵呵......一點興趣愛好啦，哈哈......”靈音尷尬的撓撓頭，小聲的應(yīng)答到。
“靈音姐，透露下下一章的劇情唄，我想做你的特殊粉絲~”向黎靠向池靈音，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我昨天發(fā)出來的你已經(jīng)看過了嗎？呃....我還在構(gòu)思啦，別急嘛，等大綱列好了我第一個找你?！?p> “嗯，謝謝靈音姐，嘿嘿?！?p>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我孫女這幅模樣，哈哈，靈音，那份原始數(shù)據(jù)的導(dǎo)出還需要一點時間，如果時間不急的話，我這小房間里難得這么熱鬧，你倆就多聊聊吧，我去整理下數(shù)據(jù)?！?p> 說罷，向明曲便被輪椅緩緩送進了旁邊的一個隔間里。
“嗯，那就麻煩明曲爺爺了?！?p> “數(shù)據(jù)？什么數(shù)據(jù)？”
正在二人交談之時，一位年輕的男性走了進來，看起來有一點虛弱。
“呃......我沒來遲吧”
“啊，遙途，你沒事了嗎？”
“嗯.....沒什么大事了......”
“靈音姐，他是？”
靈音把嘴湊到向黎耳邊，輕聲說到：“笨蛋后輩?！?p> 向黎很驚訝：“啊？就是他嗎？”
遙途看見向黎的反應(yīng)，也很驚訝：“啥？我怎么了？”
“咳，沒什么，來，遙途，我介紹一下，這位小妹妹叫向黎，是明曲爺爺?shù)膶O女?！?p> 向黎禮貌的打了聲招呼：“笨蛋前輩好~”
墨遙途也下意識的回應(yīng)了一下：“你好啊小妹妹，嗯？”
“咳，這位是墨遙途，我的后輩，目前在我所屬的部門下從事日珥物質(zhì)的研究的科學(xué)家，其實還是比較聰明的......順帶一提他還會做飯，雖然做得很少。”
向黎饒有興致的問到：“這是獨家情報嗎??？”
“我怎么感覺背后有點涼涼的......”聽著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話，墨遙途站在一旁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看著不明所以的遙途，靈音示意讓他過來坐著：“別傻站在那了，來這坐著。”
“對了，向明曲前輩呢？”遙途坐在靈音身旁，環(huán)視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此行拜訪的人物。
“我爺爺去旁邊的隔間里整理什么原始數(shù)據(jù)去了，對了，靈音姐，你說的原始數(shù)據(jù)是什么？”
靈音轉(zhuǎn)過身去，看向窗口中那炙熱的光點，說到：“那是你爺爺?shù)膫ゴ笫聵I(yè)的成果，你應(yīng)該知道你爺爺三年前執(zhí)行的那次任務(wù)吧。”
向黎也一同看向窗外的光點，心中若有所思，輕聲說到：“我知道，我爸爸跟我說過那次任務(wù)......”
“嗯，你爺爺真的非常偉大?！边b途接過話茬?！霸谒谐酝獾乃信灲M人員搭乘逃生艙離開后，你爺爺仍然留在了那里，并且奇跡般的完成了任務(wù)的最終目標——收集日珥物質(zhì)......”
“然后就失去了雙腿.....”向黎小聲卻沉重地說到，隱隱約約透露出一絲憤怒。
“小黎，怎么了？”察覺到向黎的情緒，靈音貼近低著頭的向黎，溫柔的詢問到。
“偉大！你知道我那天晚上有多提心吊膽嗎??？那天明明是我生日！最心疼我的爺爺卻丟下我，丟下大家！自己一個人去了太陽！太陽！太陽有多危險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靈音和遙途都被突然抬頭的向黎給嚇到了，但是面對憤怒的向黎，兩人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靜靜地聽著。
眼淚從臉頰滑下，向黎哽咽的哭訴到：“我，我當然知道！我爺爺很偉大，每個人都這么說！我在教室里！在宿舍里！在哪！都能聽到人們這么評價他！但是他把我拋下了！把家里所有人都拋下了！我吃不下蛋糕！吃不下媽媽包的餃子！明明那么好吃！我卻在家里一直哭！我爸爸也抱著我！他的手都在抖！我.......”
說到這里，向黎用雙臂遮住自己的臉，止不住的哭了起來，靈音不知道說什么，只得用手緩緩的撫摸著向黎顫抖的頭。
正在隔間里處理數(shù)據(jù)的向明曲也注意到了異樣，從隔間里駕著輪椅，緩緩地來到了向黎身邊，“小黎，對不....”
“對不起什么！”還沒等向明曲說完，向黎便突然站起，現(xiàn)在的她還只是一個高中生，還沒有成年，即便站起，她的身影也沒比坐著的向明曲高多少，但是在這句怒喊前，年長的向明曲顯得不知所措。
“在我生日的時候你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上個禮拜我過生日的時候！爸媽也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為什么！”幾顆淚珠從向黎稚嫩的臉頰落下，“什么這是未來百年內(nèi)規(guī)模最大的遠星航行！什么這是他們兩個一生的夢想！又跟我說這些又詢問我的意見！我怎么拒絕！”向黎停頓了一下，然后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哭訴的聲音緩緩減弱，“第一次跟第二次遠征都是....那個樣子.....嗚....這次他們出去了.....還能回來嗎.....可這是他們的......嗚嗚.....爺爺...嗚......”向黎慢慢坐下，又用雙臂遮住抽噎的臉龐。
靈音慢慢的抬起手撫摸著向黎抽動的后背，問到向明曲：“向明曲爺爺......小黎的父母.....也就是您的兒子跟兒媳，要參加明年的第三次遠星征途計劃嗎？”
向明曲看著屈腰抽泣的向黎，緩緩的點了點頭，遙途坐在靈音身后，看了看向黎，又看了看窗外的深空，在太陽的照耀下，外面的艦船川流不息，而遙途所在乎的，是這景象的最遠方——無垠的深空。
也許是哭累了，向黎緩緩坐了起來，擋住了靈音想要為她擦拭眼淚的右手，“對不起，靈音姐，我有點......失態(tài)了，我先去外邊找一個地方靜一下，你們和我爺爺聊正事吧......”，然后站起身來，有點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房間。
“小黎......”向明曲看著孫女的身影，想要開著輪椅前去追趕，而靈音則攔住了他，“明曲爺爺，我去安慰小黎吧?！?p> “這怎么能要你來？她這副模樣，我......”明曲有些不知所措，盡管年長，盡管十分疼愛自己的孫女，但他也無法在兒子兒媳的選擇與孫女的感情間做出選擇。
他明白自己的孩子做出這個選擇的理由，也為他們有資格參與這次遠征而感到無比的驕傲，這既是他們的工作，也是他們的夢想，但他也同樣疼愛自己的女兒，父母將選擇的權(quán)利交給她，只要她不愿意，那父母就不會離開她去參加這次遠征，但是她也明白這個選擇意味著什么。
在糾結(jié)與不舍中，她最終答應(yīng)了父母的請求，向明曲無法判斷這個選擇的對錯，他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安慰做出這個選擇的向黎，現(xiàn)在的他坐在輪椅上，這是當初他的孩子允許他去參加那場日珥縛集任務(wù)后的結(jié)果，把選擇權(quán)給自己的孩子，這樣做不會給自己留下遺憾，但這樣做，一定是殘忍且自私的，向明曲是這樣理解的，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因此他沒有去安慰向黎的勇氣，也沒有去埋怨自己兒子與兒媳的資格，面對靈音的阻攔，他猶豫了，這個打敗了太陽的男人，猶豫了。
“我......”
沒等向明曲猶豫太久，靈音便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她回過身來，說到：“放心吧，明曲爺爺?！膘`音停頓了一下，看向視線仍投向深空的遙途，“我知道該怎么做的?！?p> “唉......十分感謝......那就麻煩了?！泵髑L嘆一口氣，向靈音點頭示意，隨著房門的開合，房間里又僅剩兩人，與向日葵一同，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艦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