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縛珥之執(zhí)

第五章 縛珥之執(zhí)

縛珥之執(zhí) 慕星體 8820 2021-11-17 18:08:48

  “向明曲?。。。∠蛎髑。。。。。。。?!”

  雜亂的艙室里,我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我記得在我昏迷之前,我在嘗試進入逃生艙,然而突如其來地劇烈的震動把我硬生生地甩出了座椅,費諾那撕裂嗓門一般的喊叫仍然回響在我的耳中,隨著一聲巨響,未融讓逃生艙帶著他們四人離開了這里,我想,他們應(yīng)該是能活下來的......

  現(xiàn)在只有我一人還在未融號內(nèi),我還有正事要做,失去了電磁助力,我只能依靠著自己緩緩撐著地面重新爬起,這幅適應(yīng)了諸多惡劣環(huán)境的身軀從未如此明顯的感受到來自太陽的萬有引力,這顆恒星,這顆占據(jù)了太陽系99.8%質(zhì)量的龐然大物,用他的質(zhì)量束縛著整個太陽系的運行,現(xiàn)在,我被20倍于地球表面重力的引力,死死的鎖在了艙室的天花板上,若不是因為軀體的肌肉骨骼結(jié)構(gòu)做過了機械改造...我恐怕已經(jīng)被摔成一灘肉泥...

  一架無人機緩緩地靠近我,未融的廣播系統(tǒng)已經(jīng)被徹底摧毀,這架無人機是我現(xiàn)在唯一與它交流的載體,他緩緩的鉆入我拱起的腰下,在試探性的接觸,并確認(rèn)我能被他扛起后,他便載著我緩緩回到了主控室的座位上,艙室內(nèi)的照明系統(tǒng)還能工作,艦體的搖晃與震顫愈發(fā)明顯,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我被重新固定在了這把陪伴了我十年的座椅上。

  用深重的呼吸調(diào)整了自己的心態(tài)后,我艱難的舉起右手摸了摸脖子后的接口,這是我參與了生物半導(dǎo)體計劃后,他們?yōu)槲伊粝碌慕涌冢@個接口連接著我腦內(nèi)數(shù)月前移植的半導(dǎo)體元件——這是人類首次通過正規(guī)途徑在人體上移植使用半導(dǎo)體元件,我也不知道它會對我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但是現(xiàn)在,在未融號的絕大多數(shù)交互系統(tǒng)都已經(jīng)失效的情況下,想要繼續(xù)進行這次日珥縛集任務(wù),我就只能依靠這個接口,借助有線連接來直接操控未融號。

  旁邊的小無人機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一根厚實的線從頭枕后伸出,接口很細小,在我看來就像一根尖刺一般,顧不上那么多了,我壓抑住內(nèi)心的畏懼,硬是用顫抖的手將線頭插入了脖子上的接口,我的視線沒有出現(xiàn)其他圖像,耳邊沒有響起其他聲音,但是我知道,有人在問我問題,他問我,是否要接受此次鏈接,我沒有用眼睛示意,也沒有用口語回答,但是我答應(yīng)了此次請求,頃刻間,我的視線模糊了下來,我的聽覺沉寂了下來,全身失去了知覺,我仿佛漂浮在無盡的黑暗中,什么也感受不到,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睜開的還是閉合的,這種感覺...很難受,我的一生沒有任何時刻有過這樣的感受,死去是否也是這種感覺?

  “明曲同學(xué)?”

  “啊!”不知從何而來的呼喚讓我從黑暗中驚醒,我站在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似乎是某個空間站的艙室內(nèi)?

  “?。∧阍趺戳??”面前,一位體態(tài)嬌柔的女孩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喊聲給嚇了一跳,“明曲同學(xué)?你沒事吧?怎么突然這樣叫一下,把我嚇了一跳!”女孩匆忙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怎么一下子出了這么多冷汗?怎么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這是在哪?困惑涌上心頭,我感到不太舒服...面前的這個女孩小心翼翼的擦拭著我額頭的冷汗,我知道她...我認(rèn)識她,舞陽,柳舞陽,我的妻子!這個場景...我不能忘記,2408年,這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場景,這里是夸父空間站,我遵從上級命令,從木星支部來到了這里,成為她的專職駕駛員。

  這難道是我的回憶?那些我記得的,我不記得的,都事無巨細的復(fù)現(xiàn)在這里,我試圖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可當(dāng)她那熟悉的身影,在相距十年后重新映入我的眼睛時,我便什么都不再去想,如潮水般的思念淹沒了我的思緒,我不顧她驚詫的表情,緊緊的抱住她。

  “咳,明曲同...明曲同學(xué),咳咳,可以放開我嗎?我有點...喘不過氣了...咳咳。”

  “?。”?...抱歉.....”聽到她有些痛苦的呻吟,我急忙松開了她,淚水止不住的從我的臉頰兩側(cè)滑下,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一切卻又那般真實...

  “咳咳...呼...明曲同學(xué),你...”她那無比熟悉的聲音傳入我鳴鳴作響的耳中,我下意識的用雙手不停的擦拭著眼淚,想要再看清她的樣子。

  我嘗試去理解現(xiàn)狀所發(fā)生的一切,可一旦擦干眼淚,她久違的身影一旦清晰起來,我就又無法停止地流淚,在一片淚眼朦朧中,我感覺到...她抱住了我,她的頭依偎在我的胸口,右手在輕輕拍著我顫抖的后背,我清晰的認(rèn)識到,這不是那時真正的發(fā)生的事情,我的回憶里這一切不是這樣發(fā)展下去的,我現(xiàn)在到底在哪?現(xiàn)在到底在發(fā)生什么?大腦一片混亂,但是在舞陽的安撫下,我又逐漸平靜了下來。

  “是不是我讓你回想起什么悲傷的事了?不要哭了哦,我在這陪著你...”溫柔的輕語在一片無法形容的嘈雜中如此清晰,淚眼朦朧中,一切又發(fā)生著改變...

  當(dāng)我再次睜開雙眼,剛才那無比真實的一切便頃刻間消失了,盡管思緒非常混亂,但是我還是得把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姑且拋在腦后,著眼于現(xiàn)狀。

  現(xiàn)在,我的視線應(yīng)該是連接上了艙室內(nèi)某個攝像頭,我的眼前是一片狼藉的艙室,這里是未融號,它陪伴了我足足十年,艙室里不論多混亂,我都能立刻認(rèn)出來,看情況,我已經(jīng)成功連接上了未融號的中樞網(wǎng)絡(luò)。

  “老....向.....,你.....已.....經(jīng).....成.....功......”

  一個個字詞緩緩的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未融的音頻也拉得十分長,這讓不明所以的我感受到有些惱火,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說快點?!蔽矣行┎荒蜔?p>  “你已經(jīng)成功的連接上了中樞網(wǎng)絡(luò),我正在通過....我的語速還要再快些嗎?”

  “不用了,跟往常一樣就好,現(xiàn)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匯報艦體熔毀情況,以及縛集管的狀態(tài)。”

  “艦體熔毀89%,預(yù)計七分鐘后中央艙室會被侵入,縛集管懸掛失效,縛集管耐久度無法驗證,但是目前功能正常,還有,我沒在開玩笑,我現(xiàn)在..的信息交流速度...為正常狀態(tài)下....的6..943倍,我的...語言模塊...有些...跟不上....現(xiàn)在的...處理速...速度...了,我....需.....要.....緩....沖.....”

  “不用了...我想我已經(jīng)大概了解狀況了”我的大腦在飛速的思考,借助未融號的校時系統(tǒng),我發(fā)現(xiàn)此時的一秒要遠比我正常情況下所理解的一秒長得太多太多,在生物半導(dǎo)體計劃的使用須知中,他們曾經(jīng)跟我說過,啟用生物芯片后,大腦的思維能力會得到一定程度的增幅,雖然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就現(xiàn)象而言,我眼中的一切都變慢了,也許就像小時候那些紀(jì)錄片所說的一樣,在反應(yīng)力更快的動物眼中,世界會運行得更慢......

  “你繼續(xù)監(jiān)測艦艇狀況,我需要連接外視系統(tǒng),以及縛集管的直接操控權(quán)限?!?p>  “...明....白.....”

  “之后的回應(yīng)簡化為‘是’和‘否’即可?!?p>  “....是....”

  如同一次眨眼,我的視線便來到了未融號外,宏偉的日珥橫亙于未融號下方,即便放慢了將近七千倍,我依然能看見翻滾的等離子體,如同一條江流般,奔騰向前,滾滾不息,它掀起的“水花”轟擊著偌大的未融號,讓白色的隔熱外殼顯得無比耀眼,但這是微控電路過載的跡象,一旦外殼耀眼的光輝黯淡下去,翻騰的等離子體就會直接把未融號燒成灰。

  看著這幅景象,我的思緒翻涌,又想起了什么...

  “怎么樣~明曲同學(xué),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觀察日珥吧!”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不知什么時候,我好似又進入了這虛實不分的回憶之中,我將視線從日珥上移開,緩緩的轉(zhuǎn)過身,這里是舞陽的臨陽艦“遠視”號的內(nèi)部,舞陽正盯著面前排列著密密麻麻字符的投影面板,熟練地操作著面前的控制臺,在她的工作臺旁邊,有著一株小巧的向日葵,正朝著我身后輝煌的日珥。

  “這是...”又是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我困惑視線四處張望,努力的尋找著線索,投影面板上的時間告訴我,現(xiàn)在是2411年,這是40年前的場景,是回憶嗎?

  “明曲同學(xué)?在想什么呢?都不理我?!蔽桕柨粗乙苫蟛唤獾臉幼樱@得有些好奇。

  “啊...沒什么...我...嗯...第一次離太陽這么近,這與我在木星所看見的一切...截然不同。”

  “那當(dāng)然了!太陽可是一顆恒星!恒星你知道嗎!宇宙中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者,燦爛星圖的基本單元!”舞陽停下了操作,轉(zhuǎn)身朝向我,還用一只手指著天花板,興奮的向我述說著恒星的偉大,“宇宙中最大的,最重的恒星,會在他生命的終點化作一顆超新星!在短暫的數(shù)天內(nèi)釋放出相當(dāng)于太陽一生,甚至更多的能量!構(gòu)置著宇宙中紛繁萬物的重元素有相當(dāng)一部分都來自他!你看我的左手,還有我的右手,可能組成他們的原子,來自兩顆遙距數(shù)百光年的不同恒星!你我都是星辰之子,你不覺得這很浪漫嗎!?”

  “呵...嗯?!蔽铱戳丝磧芍皇郑M管很早就已經(jīng)從她的嘴中知道這個她已經(jīng)重復(fù)了好幾遍的知識,但我一直無法真正的理解她的興奮。

  “沒事的~,只要一直看著那片星空與這顆太陽,我早晚有一天會讓你明白這種感覺的!你就等著吧!”看著我敷衍的態(tài)度,舞陽略帶不服的向我發(fā)出了某種挑戰(zhàn)。

  “這里是主控AI卡琳娜,偵測到日冕震蕩,已將視窗關(guān)閉,請兩位做好抗沖擊準(zhǔn)......”中央廣播還未結(jié)束,劇烈的震蕩便隨之而來,顯然沒有做好準(zhǔn)備的舞陽,被劇烈的震蕩甩了起來,我熟練的接住她,在劇烈的震動里為她提供著安全的庇護,在木星的風(fēng)暴中,這種震蕩十分常見,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呼呀...有點暈暈的。”等到晃動結(jié)束后,我放開有些暈乎乎的舞陽,她搖頭晃腦的擺到椅子旁,然后徑直倒在了椅子上,“唔......看來在椅子周圍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還是不能離太陽太遠...嘿...這椅子真軟...嘿嘿...”,椅子識趣的展開放平,變成了一張柔軟舒適的沙發(fā),我在一旁看著有些語無倫次的舞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明曲艦長,卡琳娜已經(jīng)收集到了足夠的觀測數(shù)據(jù),可以啟動返航程序。”

  “嗯,我來駕駛?!?p>  我坐在舞陽一旁的位置上,熟練的使用著展開的操控面板,在準(zhǔn)備工作完成后,我又好奇的看了一眼旁邊沙發(fā)上躺著,似乎漸漸睡去的舞陽。

  “舞陽..同學(xué),我記得你之前是就讀于遠疆天文學(xué)院的,比起要來到太陽附近執(zhí)行這些觀測任務(wù),留在天文臺看看星星不是更加安全舒服些嗎?”我好奇而小聲的發(fā)出這樣的疑問。

  舞陽緩緩把掩蓋住雙眼的右臂從臉上移開,睜開了她蔚藍晶瑩的眼睛,她從沙發(fā)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明曲同學(xué),請你把艦艇維持在懸停模式,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亢?..好的。”舞陽的語氣有些嚴(yán)肅,讓我有點不適應(yīng)。

  “卡琳娜,打開可視外窗?!蔽桕枏囊巫由献穑缓笫终?jīng)的發(fā)出指令,這和她平時不太一樣,是我問到了什么不該問的嗎?

  “明曲,你過來,你有...認(rèn)真的看過這篇星辰嗎?”她緩緩走到了外窗前,在她的面前,是一片燦爛的星空,“在遼闊的太陽系里,不論是百萬前,最早的人們在地球晴朗的夜空下所看見的星空,還是在750年前,加加林剛進入太空時,映入他眼中的星空,都跟你我現(xiàn)在所看見的星空別無二致。”

  “不是說北極星會變嗎?”

  “那只是渺小的地球在宇宙中的運行所造成的結(jié)果,在人類短暫的歷史中,星空從不改變,星空很難改變。”

  她來到了我背后,來到了我之前看日珥的窗口前,視窗打開,炙烈的太陽幾乎占據(jù)了整片窗口,星空在其灼目的光芒之下失去了蹤跡,我看見火焰在橘黃色的海洋中瘋狂的跳躍著,遠處升起的日珥奪走了我的視線,這一切都是那么猛烈,令人生畏。

  她看著這熾烈的聲音,語氣里卻帶著溫柔,“我小時候喜歡看星星,長大了也在看星星,所以我見過很多星星,遠疆大學(xué)的天文觀測學(xué)院位于海王星的背面,海王星龐大的身軀遮住了陽光,所以那里也最適合觀察無邊的星空,從不用望遠鏡根本看不見紅矮星,到隨時都能看見的閃閃發(fā)亮的藍巨星,再到那光芒穿過了百億年時光,從宇宙誕生之初便熠熠生輝的類星體,我看過太多太多星星了,我不討厭這種感覺,只是有一天,我被朋友拉著離開了學(xué)校,她說要帶我去地球玩,去看很多我沒見過的東西,比星星還好看,我不信,所以就跟著她去了那顆生機勃勃的行星,也是孕育了人類的母星。”

  舞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細膩的笑容,細細的品味著那時的回憶:“我們?nèi)チ撕芏嗟胤剑煌麩o際的大海,黃沙遍地的荒漠,高聳入云的山峰,還有深不見底的海淵...可我印象最深的,是白晝將盡,我在高原上看見的夕陽...刺目的太陽逐漸黯淡下去,璀璨的繁星又重新占據(jù)了整片天空,但那時的我,腦海里卻不再包容著萬千星辰,只剩下回憶里模糊不清的夕陽...這種感覺...很奇妙,好似在外游歷多年的浪子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家,等她再次將要離開家時,在家里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一切溫暖,一切平和,才重新涌上心頭,喚起了她對家無邊的思念...這就是那時我對太陽的感覺,我看了很多星星,但是當(dāng)我要從太陽光里離去再去仰望星空的時候,對太陽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便充斥著我的大腦.....你知道嗎?這顆太陽,也是星星?!?p>  “這顆星星是我們的母親,這么原始,這么耀眼,她孕育了1.5億公里外的我們,為我們的歷史供給著養(yǎng)分,我卻好像一直都沒注意到她...”她的語氣開始有些傷感,“她在我們眼中留下的景象,與遠方的星空截然不同,卻又是像她一樣的存在,一點一點組成了你我眼中亙古不變的星空,50億年后,她就會像絕大多數(shù)星星一樣,化作一顆紅巨星,為自己修筑起最豪華的陵墓...可等到這片陵墓也已經(jīng)散去,我們的太陽就剩下一具黯淡的殘骸了...你覺得,橫亙星河的我們,那時還會記得這顆孕育了我們的母親嗎?”

  “所以...”我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50億年,對我而言太遙遠了,“或許我們應(yīng)該...更注重現(xiàn)在的事...”現(xiàn)在的事?什么事?一時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

  “對,現(xiàn)在的事,而我現(xiàn)在想做的事。”舞陽轉(zhuǎn)過身來,背向太陽。

  “我現(xiàn)在想做的事,就是!”她的音調(diào)突然高了起來,把我從迷茫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就是我希望所有人,所有被這片光輝所孕育的人,所孕育的生命!都能永遠的記住她,記住我們的太陽!”

  舞陽的語氣里帶著興奮,“我們會離開她,離開這一顆星星,因為我們向往著無數(shù)星星組成的星空!游子總會離開自己的家,不論她有多么懷念家鄉(xiāng),她也終將要離開這里,去往遠方,去了解關(guān)于這片宇宙的更多,但是離開家后,我們不能忘記她,所以我來到了這里,不論太陽最終會怎樣黯淡,不論我們將會身處何方,我們都要記住她!我們向往星辰,那這里便是旅途的起點;我們在星海中航行,那太陽便是我們的燈塔!我來到這里,是為了記住她而去書寫她,是為了離開她而去了解她。”

  我看見舞陽的眼中閃爍著光輝,她的臉上洋溢著自豪與向往,她細長的黑發(fā)在窗口前揚起,她靜靜地矗立在太陽前,左手放在自己因為剛才的興奮與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右手向我緩緩伸出,“你愿意...和我一起做這件事嗎?”

  這幅景象深深的刻畫在我的腦海里,在她離開我的十年里,一遍又一遍的復(fù)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現(xiàn)在,這一切又再一次如此真實的在我面前浮現(xiàn),我想伸出手,接受她的邀約,卻害怕她的身影下一刻就會被身后翻涌的太陽吞噬掉,我不能再控制我的情緒,我想向前,卻不敢向前,我無力的跪在地板上,向太陽前的她失聲喊到:“哪怕你會因為太陽永遠的離開我!你也還是要繼續(xù)做這件事嗎!?”

  淚眼朦朧中,眼前的一切再一次發(fā)生著變化,周圍的艙室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我周圍一望無際的荒原,還有我腳下一條不知從而來的道路,一直延展到遠方的地平線,天上的極光如漣漪般散開,星星在極光后閃爍著自己的身影,舞陽站在地平線上,靜靜的舉著那只邀約的右手。

  她沒有回應(yīng)我,只是維持著那樣的姿勢,溫柔寧靜的看著我,我只得緩緩站起來,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的像她靠近.......

  舞陽的身影越來越近,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滾燙,天空中的極光變得愈發(fā)狂躁,一輪太陽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隨著我的靠近,它的身形開始逐漸占據(jù)了整片天空,舞陽嬌弱的身影似乎下一刻就會被這龐然大物所吞沒。

  我不敢再向前了,我停了下來,心中的情感噴涌而出——恐懼,懊悔,不甘,以及...無止境的思念。我再一次無力跪倒在路上,看著似乎觸手可及的舞陽,淚水再一次止不住的溢了出來。

  看著我狼狽不堪的模樣,聽著我撕心裂肺的哭聲,舞陽緩緩放下右手,在鮮紅的太陽面前,向我緩緩走來,望著她逐漸靠近的身影,翻涌的太陽竟然顯得那樣的安寧。

  她在我面前蹲下,然后將我擁入懷中,我的視線埋在她的胸口中,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沒有極光,沒有太陽,沒有荒原,只有她,還有我。

  “明曲...同學(xué),我之所以會一直用這個稱謂叫你,是因為在我眼中,你我都是宇宙這偌大課堂中的學(xué)子...你很勇敢,很帥氣,也很可靠,我很喜歡你,喜歡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想帶你看看我眼中的宇宙,你所走的這條路,是我曾經(jīng)走過的路,自從我告訴你我來到太陽的理由后,你便追隨著我的腳步,追逐著我的身影,現(xiàn)在,你離我止步的地方,離我所看見的風(fēng)景,只差最后一步...來跟我把它走完,好嗎?”

  “可以先陪陪我嗎?再...陪陪我...”我用沙啞的聲音請求著她。

  “....嗯,那好吧,我再多陪你一會,在這里休息一下吧,等你不累了,等你不哭了,我們再把這條路走完,好嗎?”舞陽的雙手輕拍著我顫抖的后背,然后用溫柔的輕語安慰著我。

  短暫的寂靜后,我逐漸在她懷中止住了哭泣。

  “舞陽...如果我死了,向黎會原諒我嗎?”

  “嗯...不會吧,前天可是她生日來著。”

  “真的...不會嗎?”

  “嗯,肯定不會。”

  “......”

  “所以...你都已經(jīng)放棄了這么重要的東西,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讓我陪陪你吧?!?p>  “我...”

  “來吧,站起來。”舞陽輕輕放開了我,然后握住我的肩膀,我與她四目相對,在她的晶瑩剔透的藍色眼眸中,我看見了自己與身后無垠的星空,她緩緩?fù)碎_,回到了她最初站著的地方,然后再一次舉起右手,“來吧,我...會一直在這里等著你?!?p>  我壓抑住雙手的顫抖,撐著被太陽灼燒的炙熱的地面,如此的滾燙,然而在舞陽擁抱著我的時候,我什么都沒感受到...是她用身軀為我隔絕了這熾烈的陽光...內(nèi)疚支撐著我緩緩站起,我看著舞陽與她背后愈發(fā)巨大的太陽,屈腰先前,每走一步,我都要虛弱地喘息一會,可每當(dāng)我再次看見舞陽邀約的身姿,便還是強忍著畏懼緩步向前...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握住她的手,我就能到達她的身邊,但是我還是猶豫了,我害怕,只要我握住她的手,她就會像那次任務(wù)中一樣,被太陽所吞噬...她是這么的真實,真實的讓我無法分辨現(xiàn)在的她與現(xiàn)實的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她?是因為我腦內(nèi)的芯片借助我的記憶重新搭建了這樣一個虛假而真實的世界?這個世界能維系多久?我是不是可以...讓她一直在這里陪著我?只要我不握住她...她就能下來一直陪著我...就想剛剛那樣,是嗎?

  “明曲...同學(xué),如果你就此止步,那我就在這里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等到日珥徹底融毀你的艦船,等到火焰燃盡你的軀體,我會和你一起消融在太陽之中,為我們的故事畫下一個電影般浪漫的句號...但是!”舞陽的眼中開始泛起晶瑩的淚光,“如果你在這里止步了!向黎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原諒你,你不能在這里跟我一起消失...”

  與舞陽一起生活這么久,我從未聽過她如此脆弱的聲音的,“明曲同學(xué),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受,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無法否定你對我的思念,我把你一個人拋下,留你一人走過如此漫長的道路...比起前面那段更加漫長更加痛苦的道途,可能讓這次相遇變成你我故事的終點,才是對你而言最好的歸宿...但是,我不想這樣...明曲同學(xué)!可以接受我這最后一個無理而自私的請求嗎?我希望你能...繼續(xù)走下去...去完成...我未竟的事業(yè)...”

  舞陽的眼淚從臉頰滑下,她哭了,我從沒見過她這樣流淚,從來沒有。

  她會在打完哈欠以后,用手擦拭眼角疲憊的淚水。

  她會在向我歌頌星辰時,用手擦拭臉頰興奮的淚水。

  她會在擁抱我們的孩子時,用手擦拭眼眶欣慰的淚水。

  她流過淚,但是我從未看見她流過如此傷心的眼淚,在太陽炙熱的光輝下,她的眼淚還落不到地上便會蒸發(fā)掉,她是那么痛苦,好似比我害怕她離開我時更加痛苦。

  我的心頭一顫,她可以為夕陽流淚,可以為燦星流淚,可以為萬物流淚,但是不能這樣為我流淚。

  我下定決心,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她!

  但是...抓空了,我的手掌就那樣穿過了她從未放下的右手。

  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她的臉上涌現(xiàn)出驚訝,然后被懊悔與不甘所覆蓋。

  十年前她便離開了我,她早就離開我了。

  “對不起....”她無力地蹲坐在地上,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龐,我從她的指縫間聽到了微小卻無比刺耳的悲鳴,“我也想...我也好想再跟你一起一起走下去,但是...嗚...對不起......”

  她身后的太陽如今完整而徹底的展現(xiàn)在我面前,灼熱的焰風(fēng),翻滾的日珥,刺目的耀斑,我邁出了這最后一步,我的視線里好像再也感受不到她的身影,當(dāng)我駕駛著未融號來執(zhí)行這次日珥的縛集任務(wù)時,我孤身一人。

  但是,在太陽轟鳴聲里,她的哭聲卻無比清晰,在我的身影里,她還在無力的抽噎著

  “舞陽。”不知何時,那些阻滯著讓我不敢向前的情感逐漸被一種責(zé)任壓在心底,我轉(zhuǎn)過身,我蹲在舞陽身后,炙熱的陽光灼燒著我的脊背,我忍住疼痛,輕輕地呼喚她,“舞陽,你轉(zhuǎn)過來,看著我?!?p>  或許是在我的身影中感受到了久違的清涼,或許是聽到了我的呼喚,又或者二者都有,舞陽慢慢的停止了抽泣,用左手撐住地面,緩緩的扭過她嬌柔的身軀,然后用右手接過左手支撐的地方,轉(zhuǎn)過雙腿跪坐在我身前,在她充盈著淚水的眼眸中,我看見了自己,與自己身后的太陽。

  “舞陽,我答應(yīng)你,我會繼續(xù)走下去。”

  “會不會...很痛苦...會不會...太孤獨了?”舞陽擦了擦淚水,在抽噎中斷斷續(xù)續(xù)的詢問我。

  我搖了搖頭,“不會,不會,不會的,只要你在這里一直看著我?!?p>  她沉默了一會,然后又繼續(xù)問到:“你...會一直記得我嗎?會忘記我嗎?”

  我搖了搖頭,“不會,不會,不會的,只要你還在這里一直看著我?!?p>  “你會一直走下去嗎?一直,一直,走下去嗎?”

  這一次,我點了點頭,“會的,會的,我會的,只要你還一直看著我?!?p>  舞陽輕輕的笑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與我一同緩緩站起,“那...那我就一直看著你,我會在這里,一直,一直,一直看著你。”

  “嗯。”

  “嘿嘿?!毙θ菰僖淮胃‖F(xiàn)在那我無比熟悉的臉龐上,讓我如釋重負(fù)。

  舞陽雙手輕輕的放在我的兩鬢,然后拉過我的額頭,慢慢的與她的額頭相靠。

  “我愛你?!?p>  “我也愛你?!?p>  “我會一直看著你?!?p>  “那我就一直往前走?!?p>  “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后?!?p>  “那我就一定會永遠的記住你?!?p>  “嗯?!?p>  “嗯?!?p>  舞陽慢慢的放開我,我緩緩的轉(zhuǎn)過身,直面這顆熾烈的恒星。

  我聽到日冕里呼嘯焰風(fēng)的狂躁轟鳴,聞到裝甲熔融傳來的強烈焦臭,看見眼前奔流不息的日珥長河。

  我好似又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又好像仍然留在這奇幻的世界里,眼前的路未曾消失,它延伸至日珥深處,火焰呼嘯,讓我看不見路的盡頭。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她,所以我要繼續(xù)向前,在這里,我邁著艱難的步伐向日珥進發(fā),在現(xiàn)實里,我的思緒順著透澈的導(dǎo)線,進入到了日珥深處的縛集管。

  時間流逝得無比緩慢,但是身軀感受到的痛苦卻不減分毫,但是我不會停止,她還在身后看著我,我要在這里,完成她的事業(yè),完成我的夙愿。

  在她止步的地方,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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