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

　　在跟王子和的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的時候我的手都在抖，王子和坐在對面一臉平靜地對我說，老婆，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可是你非要這么干的。

　　我握住他的手笑著說，沒關(guān)系，這不都是為了芭比嗎？而且，今年很快就過去了。

　　我跟王子和就這么手牽手去辦離婚了。發(fā)本子的大姐像看到自己老公跟人來領(lǐng)結(jié)婚證一樣表情怪異，大概是沒見過這樣恩愛離婚的。聽說到這兒來的大都橫眉怒目劍拔弩張，不砸壞幾樣?xùn)|西已經(jīng)算是素質(zhì)高的了。

　　大姐長了一張居委會大媽的臉，盯著我們倆上上下下來回打量，問王子和：倆人不挺好的嗎，為啥離??？

　　王子和想了想，看了我一眼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大姐若有所思：哦，這年頭這個原因離婚的太多了，你們要不要再想想，其實過日子跟誰過都是過，都一樣。

　　她這是勸上了，我一看連忙搭過話，假裝生氣的樣子說，不想了不想了，我現(xiàn)在就要跟他離。

　　雖然只是協(xié)議離婚，但綠本子拿在手上還是讓人不舒服，我將它放進包里盡量不去想，王子和，我們吃什么？

　　王子和看了看表，公司有事兒，你自己解決，好不好？

　　我說，王子和，現(xiàn)在我可是單身了，你就不怕我去找別人？

　　王子和吭吭地笑了兩聲，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我不怕，你不是那種人，對吧？

　　王子和轉(zhuǎn)身去取車，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腳步輕快，他確實是跟很多年前不一樣了，成熟、自信、樣貌姣好、有錢，這樣的男人，誰也不會知道他的過去、他的努力、他的落魄，除了我。

　　我跟王子和認識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光蛋，不僅窮，而且看不到將來。我與他結(jié)識在火車站旁邊的一家快餐店，他叫了一份5塊錢的西紅柿炒蛋蓋澆飯，因為人多；找不到單獨的桌子，就坐在我邊上吃。就只是一份西紅柿炒蛋，炒得顏色囫圇，分量也極少，他卻吃得優(yōu)雅。我的一盆酸菜魚米線基本未見少，光顧著參觀別人了。

　　而且那天我心情也不好，一份酸菜魚米線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因為臨近畢業(yè)，家里讓回去工作，我不肯，被斷絕了生活來源。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應(yīng)該怎么走，只是不想屈服，卻也沒有戰(zhàn)略，無謂抵抗。

　　王子和吃完看見我在望著他，對我淺淺一笑，挪了凳子付錢走人。我看著他的背影，無端有些傷感，就像看見的是自己。

　　之后的晚上我在站前廣場再次看到他，他坐在行李箱上獨自抽煙，我站在他面前整整3分鐘才引起他的注意，他像遇見一個老朋友一樣對我微笑。

　　那晚我們就在廣場上過夜，他去買了兩份報紙，我們就著燈光讀那些社會新聞，看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敞開喉嚨哈哈大笑，旁若無人。深夜的時候他睡著了，我坐在他旁邊，看廣場上稀稀落落的人，突然覺得一切好像沒有那么不堪，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人竟然有這么多，也許，我并不是其中最慘的一個。

　　王子和也是這么說，第二天早上他給了我一百塊，這是他全部財產(chǎn)的1/3，我看見他從牛仔褲后面的口袋掏了又掏，總共也就三張紅色，還有幾張零錢，從毛票到50元不等。他拿了一張紅色給我，一臉抱歉。對不起，我只能給你這么多了，你趕緊回學(xué)校，別在外面瞎晃悠了，這兒魚龍混雜，指不定誰給你賣到哪個窮鄉(xiāng)僻壤生孩子去！

　　我沒有推托，接了過來，我說，算我借你的，以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我給了他我的電話，但是他沒有給我留，我問他要，他說，算了，你回去好好兒找工作過生活，有時父母的想法是跟咱們不一樣，但他們肯定是為了我們好。

　　他幫我攔了出租車，對我揮手告別了。

　　我和王子和協(xié)議離婚的事情誰都不知道，他仍然每天準(zhǔn)時給芭比打電話，在電話里讓她親親爸爸。我們結(jié)婚3年，寶寶芭比剛滿兩歲，活潑可愛。

　　我在電話里跟王子和說，你再忍一忍哦，已經(jīng)是8月了，今年很快會過去的，為了芭比，咱們就當(dāng)一回善男信女吧，再說，我懷芭比那會兒咱不也有一年多沒那個嗎！

　　王子和在那頭嗯了兩聲，然后他說：我們再買套房子吧，我老住爸媽那兒也不是那么回事，早晚他們得起疑心。

　　我同意了，以王子和現(xiàn)在的身家，再買個幾套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就跟一小康之家買臺冰箱空調(diào)一樣簡單。王子和要了我的身份證和戶口本，說買房子的事兒就交給別人去辦吧，寫我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那么大張旗鼓的了，這年頭，有點小錢還是不要露富的好。

　　他說就在附近的錦華園買一個中套，以后也方便。我忙著帶芭比，兩歲的孩子頑皮得不行，一刻都不能離手，買房子的事情全交給王子和去辦了。有時候我想緣分這東西真是天注定的，一個好男人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就像是買彩票，有的買了一輩子都沒中過，有的就是第一次，卻中了兩千萬。

　　我與王子和，就是一次中獎的典型案例。

　　說實話，再次遇見王子和的時候我根本沒有一下子認出他來，而且，我也很沒有良心地忘記了這個曾經(jīng)在自己窮困潦倒的時候還主動給了我一百塊的人。他在一所大學(xué)的旁邊開了一家服裝店，而我，碰巧去那所學(xué)校參加一個調(diào)用培訓(xùn)，晚上無處可去，便自己出來逛逛。

　　我們就這樣又遇見了，他已經(jīng)從一個流浪漢變成了小老板，而我，也聽了他的話，回去當(dāng)了個中學(xué)老師，日子過得還算輕松。我們的重逢充滿了和諧社會的普遍意義，王子和說，我請你消夜吧，咱也算是舊相識了，能再遇上也不容易。

　　我沒有讓他請我消夜，因為還欠他一百塊，我付了飯錢，算是感謝他。這時候我才知道王子和的經(jīng)歷，我們分開之后他去找了一個舊同鄉(xiāng)，跟他一起打了半年工，然后在淘寶開了個網(wǎng)店，生意不算好，勉強能保本。后來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拿了學(xué)校這邊的門面，但租金還是向朋友借的，才開了不到兩個月，還處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

　　我在這兒培訓(xùn)了將近一個月，跟王子和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密切，到我走的前一天，王子和請我吃飯。我們從很遠的地方走回學(xué)校，一路上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跟我并肩，快到學(xué)校的時候他拉起我的手，像個犯了錯誤的學(xué)生一般靦腆。他說，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這樣的男人多可愛，還沒有戀愛，便想到與你結(jié)婚，我不覺得這是輕率，而且在我心里，跟王子和就像認識了很多很多年，那么親切。我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對他笑。

　　兩個月之后，我主動申請了學(xué)校的借調(diào)，調(diào)到原先培訓(xùn)的學(xué)校來教書，與王子和朝夕相處。除了他的實體店之外，網(wǎng)店還是繼續(xù)經(jīng)營，而且生意也不錯，已經(jīng)做到三鉆，我又聯(lián)系了一些地方網(wǎng)站的論壇，做做團購，因為是小地方，做團購的還不多，所以我們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半年之后就還清了他朋友的錢，還貸款開了幾家連鎖，兼做網(wǎng)上批發(fā)，這樣的模式很適合我們的店，不久之后，王子和便成了擁有幾家連鎖店和金皇冠網(wǎng)店的有為青年。

　　還有，我們結(jié)婚了。

　　王子和已經(jīng)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回來住，給芭比的電話也不再準(zhǔn)時，我打電話給他，有時接，說是去外地出差，有時掐掉，半天回一條短信，說是有事。這是我跟王子和離婚的第二個月，我常常想不起來我們離婚了，有時候拉開抽屜突然看見綠本子，心驚肉跳。

　　我打電話給王子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真的離婚了？可以不用回來了？

　　王子和在那頭心不在焉：你別沒事兒找事兒，我忙著呢！不是你非要離婚不可的嗎？不是你說要分居的嗎？現(xiàn)在又來找我茬，你就是不想好好兒過吧！

　　我還真是語塞，王子和抓住了我的軟肋，確實是我哭著喊著要離婚的，也是我讓他今年之內(nèi)不能住在一起的，我將他活生生趕出了自己的生活，這會兒卻又覺得好像哪里都不對。芭比在旁邊自己抓著電話，語無倫次地喊爸爸。她的小臉帶著茫然和天真的表情，電話聽筒上滿是她的口水，她不厭其煩，一遍一遍喊爸爸，可惜，她的爸爸已經(jīng)不在聽了。

　　我看著家里熟悉的擺設(shè)，王子和買的兩條金魚還在魚缸里面游得生動，還有窗臺上叫不出名字的盆景，有幾片葉子開始泛黃，顯出蕭條的樣子。我不知道，這蕭條是風(fēng)景，還是我的眼睛，突然覺得有微微的涼意直往上涌，就好像，王子和真的要走出我的世界。

　　我是偶然遇見楊蕓婷的，她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關(guān)系還不錯，我跟王子和在老家辦結(jié)婚酒的時候她也來過。而這次，她要嫁給我們結(jié)婚時候的伴郎，王子和的一個哥們兒。我很驚訝，之前一點都沒有聽到風(fēng)聲，人家都要談婚論嫁了。楊蕓婷說，這能怪我嗎？你一結(jié)婚就連著生孩子當(dāng)全職太太的，我倒是想告訴你，也沒機會呀！

　　說的也是，自從跟王子和結(jié)婚，我就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

　　楊蕓婷說，本來我還想再挑挑的呀，不過我媽托人給我找了個高人算了算，今年跟他結(jié)婚，好得很。她神秘地說，這個高人可是給很多政府官員和知名企業(yè)家支招兒的，從來不給外人看，神得不得了，我媽托了好多人才排上號，本來我也不信，不過，他不收錢的，這樣我才信了一點。

　　我笑：算命看相這回事，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你也信！

　　楊蕓婷有點不高興：你還別不信，你就是現(xiàn)在拿個一百萬站在人家門口，人家也未必給你看！而且，你家王子和就是個生意人，人家都信這個！你不信呀，就算了。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預(yù)知未來呢？如果是這樣，那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豈不是天天擔(dān)驚受怕？可是，一個不收錢的高人，我倒是不排斥的，起碼不把這個作為營生，就算是一樣興趣愛好，也值得尊敬。

　　我沒有對王子和大肆宣揚這件事，我知道他也是不信這個的，他白手起家，吃了太多苦，如果真的有高人，早幾年他還不如燒香拜佛去呢！但是還是跟他說了一下，當(dāng)是個笑料。王子和跟芭比玩得開心，握著芭比小小的臉：芭比哦，你長大可不要跟你媽一樣迷信哪！

　　我拿枕頭扔他。王子和的臉跟芭比離得那么近，充滿慈父的光芒，這幾年，他倒是沒有太大變化，成熟穩(wěn)重了，與我當(dāng)年“撿到”他的時候比，更加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男性的統(tǒng)治和讓人依靠的力量。

　　但是，我也知道，最近王子和遇上了一些麻煩，雖然他跟我說沒事，但是經(jīng)?？吹剿与娫挼臅r候眉頭深鎖，有時在洗手間咆哮，有時發(fā)呆，并且，他賣掉了一輛車。我知道，他的生意一定出現(xiàn)了問題。

　　我還是去找楊蕓婷了，自從我生了芭比，家里的一切都是王子和在維持，我除了照顧芭比料理家務(wù)，什么都不用做。我想，我也該為他做點什么。

　　高人看上去一副仙風(fēng)道骨，卻沉默冷靜，不像路邊的術(shù)士那般對著你上下打量。也寡言，沒有太多問題，偶爾與你目光交接，異常凌厲。高人看了我們的生辰，問了結(jié)婚的日子、分娩的日子，還有現(xiàn)在住的房屋的布局，然后，沉思。

　　高人說，你相信我嗎？

　　楊蕓婷在旁邊踢我的腳，我連忙點頭。

　　高人說，我的話只說一次，你聽好了。

　　我還是點頭。

　　他說，你回去，跟他離婚，分居，過了今年，自然無事。如果你們不能做到，不僅破財，而且，小孩子也難養(yǎng)大。

　　我當(dāng)了那么長時間老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晴天霹靂。我很想不相信，但是高人拂袖而去，連送客都沒有，由我自生自滅。如果還有化解的方法，如果他說花錢可以化解，我一定不會相信，連想都不想。但是，我相信所有不用利益交換的預(yù)測，就像有人篤信星座。

　　我還是跟王子和說了這件事，王子和不同意，說我是神經(jīng)病。我軟磨硬泡，他都不應(yīng)。是的，這么多年，他從未因為任何事情求神拜佛。

　　可是，這次不一樣，不僅為了他的生意，更重要的是，為了芭比。我不能拿她的生命作為自己無神論的賭注，不管怎樣，都不可能！

　　我以死相脅，逼迫王子和答應(yīng)離婚。王子和最后說，你非要這樣嗎？我已經(jīng)沒有理智了：是的，一定，一定！

　　我跟王子和手牽手歡歡喜喜去離婚了熬過今年，就會春暖花開，我們跟童話里寫的一樣，過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事情都按照我們想象中那樣發(fā)展，世界就和諧了。我在跟王子和離婚的兩個月之后，遇見他與另一個女子走出購物中心，他手中的推車?yán)?，坐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王子和什么都沒有說，與我擦肩而過了，而我，在他們幸福的背影里暈厥在地。

　　原來他離婚時說的，喜歡上別人了，是為了給今天的真相埋個伏筆。

　　我去了錦華園的售樓處，沒有找到屬于我的房子，而一周之后，有人來家里看我們住的房子，說是要重新裝修，因為，這房子已經(jīng)是他的了！王子和拿了我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找了個替身，賣掉了我們的房子。而離婚時為了方便，所有的資產(chǎn)都判給了王子和，除了芭比的撫養(yǎng)權(quán)，我一夜之間流落街頭。

　　打楊蕓婷的電話，是空號。

　　再去尋找高人，一模一樣的高層，我已不記得是哪一座，只記得是18層，一座一座去找，相似的那一個卻連門頭都已經(jīng)換過了，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卻再也不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