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安如要么東奔西走,要么在鄉(xiāng)下支教,過著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如今回到了家、回到了父母身邊,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整個人也放松下來。
她從沒有睡懶覺的習(xí)慣,總是早早起床,可是最近,也許是因為徹底放松的關(guān)系,也許身在家里特別安心的關(guān)系,也許的秋季的氣候太過舒適的關(guān)系,安如的睡眠變得特別好,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虞紅英心疼她這幾年太過操勞,天天也變著法子做各種美食,立志要讓女兒胖上七八斤。
她絮絮叨叨地說:“年輕人怕什么胖啊,有點肉肉才好看呢!瞧你這兒皮包骨頭的樣兒!趕明兒要刮風(fēng)下雨了,你可躲好了,別給吹跑了!“
安如趕忙端起面前那一碗油油的雞湯,一口氣喝了下去,拿著空碗給媽媽看:“媽我喝完了,您看!“
虞紅英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又從湯里撈出一大塊雞肉示意安如把碗拿過去:“再吃塊肉,營養(yǎng)都在肉里呢!”
安如用手虛蓋住碗,苦著臉道:“媽,我剛剛吃了好大一個雞腿——那哪兒是雞腿,那幾乎是半只雞!我還喝了一大碗湯,真吃不下了!”
虞紅英想想,也是。于是放下勺子,柔聲道:“那去睡會兒!哎——對了,我昨天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提到這個,安如更是頭大,她訕笑道:“我覺得吧,十有八九是沒戲的——你說人家是公職人員是吧,自然也想找類似工作的。那我吧,既不是公職人員員又沒有編制,甚至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人怎么能看得上我呢?再說,您說他長得好、人品好,家庭條件好,那這么好的人,應(yīng)該有不少選擇啦。我這條件,要是去湊熱鬧,估計到最后肯定是炮灰……那我吧,您是知道的,自尊心強,被拒絕了我得多傷心啊是吧?所以吶,咱還是算了吧……”
虞紅英早料到她的反應(yīng),停下手里的活兒說道:“別總說這些喪氣話,在我眼里,你可不比誰差!之前知道你還不愿意考慮這些事兒,我便由著你去推了王阿姨好幾次介紹。如今我和你爸爸年紀越來越大了,最操心的便是你的婚姻問題。女孩子,終歸你要嫁人的,你這年紀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呢,且去看看,若是互相看著順眼,就處一處,若是覺著不合適也沒事兒,咱再看看……”
安如默默聽著,覺著終歸是逃不過這一關(guān)了,于是點點頭,道:“我去。”
第二日是周六,按照約定,安如在上午九點鐘來到河濱路上的一家咖啡店,找了個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就開始玩手機等人。
她給方知南發(fā)信息:“江湖救急!二十分鐘后打電話給我?!?p> 方知南很快回復(fù):“好!”
安如看看時間,已經(jīng)是九點十分了,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分鐘。心里便給見面的對象減掉了五分。
百無聊賴中看向窗外,竟發(fā)現(xiàn)那窗外的花圃中,一株芙蓉花正迎著朝陽開得如火如荼,淡白淺紅的花瓣一簇簇地迎風(fēng)而動,純潔而優(yōu)雅,嬌美而生動,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恍然記得那時,她穿過種著梧桐樹的街道,停留在一家種著芙蓉樹的咖啡店里。那花開得極好……比現(xiàn)在這株還好,那是她見過的最美的芙蓉花。在《水邊的阿狄麗娜》的鋼琴曲中,他笑容溫柔,說:“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
她還記得那天他們聊了很多,一起吃了飯,他還送了她花和蛋糕……
安如呷了一口不加糖的咖啡,焦苦味從舌尖蔓延開來,流入喉間,順流而下竄入心里。
安如皺了皺眉,用手捂住胸口,壓制住突然加速的心跳。
“季小姐?”一個聲音傳來,安如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對面多出個人來。
他長相尚可,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身材微胖,白衣黑褲黑皮鞋,手提公文包,一派的公職人員裝扮。
他一邊落座,一邊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車。我是王阿姨介紹來的,我叫李柏川,你好!”
安如看了看表,九點二十分,嗯,遲到二十分鐘。淡淡地笑道:“你好。沒事兒?!?p> 那人坐穩(wěn)后,從包來掏出一張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安如,又在店里掃視了一圈,說道:“應(yīng)該是沒錯了……不過,你和照片上有點不一樣哎!”
安如瞟了一眼那照片,挑了挑眉:“照片修過了?!?p> “怪不得……,當然了,我沒有說你沒有照片好看的意思?!?p> 安如今天十分隨意,梳了個馬尾,素面朝天,寬松短袖長褲運動鞋,這是她平覺出門遛彎的打扮。
“那個,我的情況王阿姨應(yīng)該跟你說過了。我是公職人員,雖然工資不高,但福利補貼還是不錯的。父母以前是做生意的,有兩個廠子,兩臺車,兩套房——記在我父母名下哈。我們家找媳婦呢,條件不高……首先當然是中上以上哈——季小姐,實話說你可別生氣哈,你離我們的標準確實還差點,不過還算五官端正,也不是不能考慮……身高一米六以上——你吧,勉強還行……至于家庭條件,你家雖不富裕,但王阿姨說你自己是有車有房有存款的……要有正式工作——聽王阿姨說,你考上編制了?”
安如這會兒已經(jīng)想笑了,想了想,正色道:“其實并沒有,我現(xiàn)在處于無業(yè)狀態(tài)。而且,房子車子都賣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這樣啊,”李柏川看起來很苦惱:“這可難辦了。好吧,錢可以慢慢賺,但編制,你總會考上的吧?!”
安如看起來也很苦惱:“哎,太難考了,競爭激烈,我準備放棄了?!?p> “好……吧,”他艱難地道:“其實吧,女人結(jié)了婚要生孩子、要帶孩子,還要做家務(wù)、照顧丈夫,伺候老人……確實沒多少時間工作的。暫時不工作也好,也好?!?p> “嗯?”安如一臉震驚:“結(jié)婚了之后要做這么多事情嗎?好可怕,我都不知道呢!”
李柏川疑惑:“不應(yīng)該是這樣嗎?”
“不是啊,”安如說:“我朋友也結(jié)婚生孩子了,可是帶孩子做家務(wù)是她和丈夫還有保姆一起做呢!至于其他人,她就更不用照顧了!——不應(yīng)該是這樣嗎?”
李柏川皺著眉頭:“那你朋友他們……還挺特別的呢!”
安如笑笑:“也沒什么特別,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挺正常的。”
李柏川的咖啡來了,他端起來喝上一口,露出嫌棄的表情。
他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想了半天,又想出來一個問題:“我還聽說……你之前在這邊談過一個男朋友……”
“哦,”安如淡淡地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犯了很多事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牢里了,什么時候出來還不一定呢——也說不定出不來了。哦,對了,我還有過一個未婚夫,差點兒就結(jié)婚了,結(jié)果……”
“結(jié)果怎樣?這倒沒聽王阿姨提起過?!?p> “結(jié)果在婚禮的前幾天,他出了意外,去世了。”她看起來很難過:“也不知道為什么,和我有關(guān)的男士結(jié)局都不太好?!?p> 李柏川的額上已滲出汗來,眼睛盯著面前的咖啡杯,似乎已經(jīng)不想再開口。
方知南的電話很是時候的來了,安如接起電話,裝模作樣地聊了幾句,對著李柏川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臨時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再見啦?!?p> 李柏川正坐立不安,聞言忙道:“好的好的,你去忙你去忙?!?p> 安如付了帳,微笑著走出了咖咖啡廳。
方知南在電話里問:“什么情況?”
安如大概地跟她講了一下,方知南在電話那頭笑到不行:“你也有今天!誰能想到當年河中三朵金花之一的大才女季安如最后也躲不開相親的命運呢!怎么樣怎么樣?看上了沒有?”
安如苦著臉道:“我看沒看上不重要,因為對方肯定沒看上我。”
方知南說了句:“不應(yīng)該呀!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又陷入了暴笑中。
安如聽她那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無語地掛斷了電話。
她遠遠地看見李柏川走出來匆匆離去,想了一想,繞了回去,找到了那棵芙蓉樹。
芙蓉花此時已是淡粉色,嬌艷欲滴,如純潔的少女的臉龐一般,惹人愛慕憐惜。
安如癡癡地看著那一朵朵的芙蓉,在它們幽幽的香氣中失了神。
不知站了多久,她被太陽曬紅了臉,才發(fā)現(xiàn)已是中午。
她嘆了口氣,想到呆會兒少不了被媽媽一通盤問,心里盤算著如何回答才比較合適。
突然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卻見一個灰色的人影正慢慢消失在巷口的轉(zhuǎn)角處。
那背影……
安如的呼吸已經(jīng)亂了,心跳得又快又重,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追出了巷子,卻見那人已經(jīng)上了一輛黑色的車子,她隔著馬路,呼吸急促,瞪大眼睛透過車窗看向那個人。
可是他戴著壓得很低黑色的帽子、黑色的口罩,遮住了整張臉,壓根兒看不見長相。
她正想沖過去更仔細地看,突然從旁邊沖過來一輛計程車,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后停在她前方,司機伸出頭來大聲罵道:“過馬路不看路啊!找死??!”
安如像沒聽見一樣,并不說話,只跌跌撞撞地往前沖去。可是那輛黑車早已消失在車流中,尋不到了。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路旁的臺階上,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耳邊是人語嘈嘈,陽光從頭頂上傾瀉下來,可是她覺得很冷、很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