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慕容云菲

　　唐嚴穿過一條竹徑小路，走到一個繁花似錦的園中。

　　綠荷。

　　紅蕉。

　　風雨亭長廊，長長的白玉石欄上，斜倚著一個眉目如畫，肌膚賽雪的美婦人。

　　“大嫂?！?p>　　“你去見你哥哥了？”

　　“是?！?p>　　“怎么樣？”

　　“碗兒受了傷，我跟哥哥說，咱唐家堡應該上蜀山去看看碗兒，他同意了?！?p>　　美婦人渾身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香肩聳動著大聲道：“為什么一定要他同意？碗兒是我女兒，當年，他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將剛剛才三歲的她送上了蜀山……

　　山門清冷，苦修難捱，又怎比得上在咱唐家堡逍遙自在？

　　他就是個混蛋！”

　　唐嚴走到美婦身邊，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柔聲道：“云菲，你別這樣……碗兒在蜀山跟著月嫦仙子修行，也是好事，大哥有大哥的難處。

　　對了……

　　蜀中前去江南的湘西彭瞎子那條殺馬古道，前幾日終于被我疏通了，云菲，日后，你若想姑蘇與慕容家的東西，可就容易的多了?！?p>　　美婦目光閃爍。

　　“我知道，還是你最能干，這唐家堡，本就應該是你的，你大哥剛愎自用，志大才疏，當年……當年……我好恨！”

　　唐嚴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他的喉結動了動，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云菲，你別這樣，唐家堡是大哥的……”

　　唐嚴抬頭。

　　看往天空。

　　天空悠遠。

　　時有雁鳴。

　　唐嚴目光望及遠處，似乎想起了陳年往事。

　　“……當年，我與大哥父母雙亡，四處流浪，討剩飯、睡橋洞，像流浪狗一樣四處漂泊。

　　是大哥愛我、護我……我們相依為命，無論有什么好吃的，大哥都是先給我吃……

　　有一年，過年了，我們站在一個破橋洞下，看著別人家的孩子穿著新衣服喜笑顏開的放煙花、堆雪人，手里捧著熱氣騰騰的飯碗吃餃子，我就情不自禁咽著口水。

　　大哥就半夜悄悄爬到那戶人家，溜進廚房，去偷別人家的餃子，可是，后來卻被人家發(fā)現(xiàn)，打了個半死。

　　大哥卻不埋怨我，回來后，仍舊笑嘻嘻的，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包餃子……你知道嗎，那包餃子早已被他壓得皮也破了，餡也散了，看上去就像爛菜包，可是，我卻覺得，那餃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餃子。

　　我們一邊吃，一邊大聲笑，那一刻，我知道只有大哥，才是對我最好的?！?p>　　美婦人怨毒地道：“所以，你就將你喜歡的女人拱手相讓？

　　所以，你明知道你大哥連跟你提鞋都不配，你還是將我嫁給了他？

　　所以，無論他做什么，你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將咱們的女兒送上蜀山你也不管？

　　你明明知道，碗兒是我的命根子……嗚嗚嗚……”

　　唐嚴用力咬了咬嘴唇。

　　唇邊有血。

　　“云菲，碗兒是咱們的女兒，也是大哥的女兒，咱們唐家堡，我與大哥兄弟二人，只有一個碗兒，其實，大哥也是最疼碗兒的一個。

　　……小時候，大哥常常將碗兒馱在肩頭上，碗兒揪著他的耳朵，扯著他的頭發(fā)，大哥卻開心得哈哈大笑，無論碗兒想要什么，大哥都會她買，無論碗兒想做什么，大哥從不違拗，大哥，其實比我們更疼她……”

　　唐嚴看著美婦。

　　美婦。

　　是唐家堡的女主人——慕容云菲。

　　慕容云菲抬腕將唐嚴搭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打掉。

　　“啪！”

　　她從白玉欄桿上站了起來。

　　她的雙腿筆直，腳踝細膩到足以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跪在她的腳下，任她踐踏，她的身體，謎一樣，驕傲得令人無法呼吸。

　　她咬著嘴唇。

　　目光中既有痛苦，又有興奮，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能讓人如飛蛾撲火般，心甘情愿飛進去。

　　唐嚴忽然笑了。

　　他懂。

　　從她十八歲那年，初見他的時候，他就讀懂了她的目光。

　　唐嚴喃喃道：“時間過得真快……那一年，在姑蘇慕容的湖畔，小舟泛湖，漁歌唱晚，那一年，你才十八歲，就像湖中鮮亮亮的菱角一般……”

　　慕容云菲突然在他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怎么？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老了么？”

　　唐嚴將手伸了過去：“不，一點也不老，剛剛好?！?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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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堡的某間書房中，唐威伸手抄起一管毛筆，飽蘸濃墨，在平鋪桌面的一張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忍字。

　　《忍》。

　　寫罷。

　　他盯著那個棱角分明的楷書，看了很久、很久。

　　忍字。

　　心字頭上一把刀。

　　這個字，飽含了太多的痛苦，太多的血淚，太多太多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因為這個字，在心中埋藏著不可對人言說的秘密。

　　唐威自然也有秘密。

　　他的秘密是一種不可輕易對人提起的隱疾。

　　他的隱疾，源于年少時某次被人暴打后的結果。

　　這隱疾。

　　關乎尊嚴。

　　比性命還重要。

　　他曾經(jīng)為了身上的隱疾，偷偷會過許多醫(yī)生，吃過無數(shù)的藥，甚至，他還去過許多青樓去遍尋另一種“良醫(yī)”，可是，結果卻是他在別人身上留下無數(shù)的扭傷、掐痕后，絲毫無效。

　　“他真是個變態(tài)！”

　　“無用的變態(tài)。”

　　唐威也不想變態(tài)。

　　他都是被逼的。

　　自從某一年某一天，當他無意中窺見了自己的弟弟與自己妻子雙雙背叛了他之后，他就變了。

　　他極度恐懼地發(fā)現(xiàn)自己本就讓慕容云菲不滿意的身體，漸漸失去了某種功能。

　　她愈不滿意。

　　他愈胡思亂想。

　　他開始變得自卑。

　　敏感。

　　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和氣可親，并且，還在自己的身體外披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殼。

　　這些年。

　　唐家堡的事業(yè)，在他們兩兄弟的精心經(jīng)營下蒸蒸日上，唐家堡擁有的財富，他們兄弟倆，三輩子也花不完，可是，唐威卻絲毫不覺得快樂。

　　他甚至懷念起當日與弟弟一起狼狽不堪分吃碎餃子的日子。

　　那時候。

　　簡單。

　　卻快樂。

　　他知道，一切都變了，過去的日子是永遠回不去的。

　　他也知道，唯有眼瞎耳聾才能做一個好家翁，他既不可能殺了世間唯一的親人——自己的親弟弟，也不可能殺慕容云菲。

　　那么。

　　唯有忍。

　　再忍。

　　為了這房舍接天連云，財產(chǎn)富可敵國，自己辛苦打拼半輩子的唐家堡，為了不再過曾經(jīng)如喪家之犬般狼狽的東奔西走的日子。

　　也只有忍。

　　唐威知道，自己這個妻子當初是怎樣勉強嫁給自己的，他更知道，慕容云菲從來就沒喜歡過自己。

　　慕容云菲喜歡的是唐嚴。

　　想到慕容云菲。

　　唐威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他突然很想去找她。

　　無論如何，她畢竟是他的妻子。

　　可是。

　　他又很怕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