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
老屋里曾經(jīng)有過一位白衣,還是位女的。當我第一次從家人口中得知這個事實時,心里滿是驚訝。
她是我族里的一位老太太,論輩分,她比我爺爺還大一輩,我們小孩子一般稱呼她“婆祖”。她家就是老屋西邊的石頭房子里的那戶人家。從我記事起,她們家就已經(jīng)是住在新蓋的石頭房子里了,而不是像大多數(shù)族人一樣住在老屋的磚瓦房子里,她們家還在房子外面蓋了一間廚房。我小時候經(jīng)常去她家玩,最有印象的是,她家后門打開之后,正對著村里最大的一條排洪水道,門外有一個小臺子,站在上面遠看,有點水鄉(xiāng)的感覺。
從我記事起,婆祖那時候已經(jīng)臥床不起,不過意識還是很好的,需要家人幫忙的時候,會搖床頭的鈴鐺呼喚人。對老婆祖我并無太多印象,只記得小孩子們?nèi)ニ彝鎯旱臅r候,老人也不會因為太吵而呵斥或者驅(qū)趕我們,也很少跟我們互動。
在和家人的一次閑聊中,聊起了曾經(jīng)住在老屋的人和事。母親說那位婆祖以前是位兒科醫(yī)生,每次要是誰家里有小孩生病了,就會派人抬著轎子親自上門去請婆祖,當年的婆祖每次出診都是穿著一襲白衣(這可能跟她信奉基督教有關系吧),出門的架勢十足的氣派,當然,收入也是不錯的,從他們家是族人里最先改善住房條件的就可見一斑。
從我記事起,信奉基督教的婆祖的家就是做禮拜的聚會點。想來也不是隨便什么人家都可以當做禮拜所在的。我不知道他們家或者她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信教的。也許是年代太久遠了,家族里的族人很少談論起婆祖的事。只是他們那一分支都是信奉基督教,后輩當中也有當了牧師的,看來應該還是挺有來頭的。在當時一個佛道盛行的南方小城鄉(xiāng)村里,率先改信了基督教,可見需要極大的勇氣,其間可能也經(jīng)歷了種種挫折??梢坏┙邮芰诵碌慕虝枷耄捅绕渌硕嗔藢W習的機會,因緣際會學醫(yī),然后又可能是遵從教會安排回鄉(xiāng)服務鄉(xiāng)民。
婆祖算起來應該是1900左右出生的,經(jīng)歷了中國最動蕩不安的年代。作為一個女流之輩,估計她也是屬于不甘于平庸的,后來又是怎樣走上從醫(yī)的,族人沒人提起,也無從知曉。其中的詳情我只能從書中她的同時代的名人故事里想象著婆祖的經(jīng)歷。
記得當時看了《鼓浪嶼故人與往事》之“宇宙文章自此起——文學家林語堂”,林語堂因為其父親是鄉(xiāng)村牧師的緣故,1905年十歲的林語堂從漳州平和坂仔乘淺底小舟至小溪,換五篷船溯流而下,抵鼓浪嶼,到美國歸正教會辦的男子學校就讀,學校里交給林語堂的不僅是說得比母語中文還溜的英文,更重要的是,為他打開了一扇觀看世界的窗、一扇通往世界的門。
當年,林語堂的父親林至誠選擇了讀神學校,成為當時最早的華人牧師之一。那時,美國歸正教傳教士范禮文博士Dr.Warnshuis和醫(yī)學傳教士郁約翰已到達平和小溪,小溪距坂仔不過15公里,林語堂的父親很快就成了他們的中國助手。林語堂的父親協(xié)助郁約翰建立了小溪醫(yī)院,而范禮文博士則成了他的莫逆之交。
另一篇“繁華碩果自冰清——林瑜鏗”一文的主人公林瑜鏗,1910年生于鼓浪嶼,雖然只比林巧稚小9歲,卻是林巧雅的侄女。她的父親是林巧雅的哥哥。敏而好學,堅韌不拔。1928年我林瑜鏗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于鼓浪嶼毓德女子中學。在她的英籍校長的鼓勵下,林瑜鏗考入北平燕京大學,并選擇英文教育作為她的終生事業(yè)。1932年,林瑜鏗從燕京大學畢業(yè)?;毓睦藥Z教了一年的英文后,優(yōu)秀的成績促使她再度赴北平,擔任當年名列第一的貝滿女子中學的英文老師。這一教鞭一執(zhí)就是15年。1948年,林瑜鏗負笈美國密歇根大學,獲英語語言學碩士學位。1950年林瑜鏗應母校燕京大學之邀,擔任英文系主任,然而因為當時其父兄在臺北等待她團聚,終未到任。1955年之后,林瑜鏗就在臺灣擔任各種職務和學校教職。
而林瑜鏗的姑姑林巧稚,這個中國現(xiàn)代婦產(chǎn)科奠基人,極大降低了中國母嬰死亡率,親手接生了5萬多嬰兒,被尊稱為“萬嬰之母”的偉大女性。
林巧稚,出生于1901年12月23日,他的父親畢業(yè)于新加坡一所教會學校,英文極佳,堅持認為女子也應培養(yǎng)成才,也讓林巧稚從小就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1921年夏天,林巧稚從廈門女子師范學校畢業(yè),決定報考BJ協(xié)和醫(yī)學院。林巧稚和一名女伴來到協(xié)和設在上海的考場。在林巧稚最為擅長的英文考試進行時,她的女伴在另一間考場暈倒。監(jiān)考老師不便施救,請林巧稚幫忙,她馬上放下紙筆過去救人,但未待回到考場,收卷時間已經(jīng)到了。她以為已和協(xié)和失之交臂,協(xié)和卻把通知書寄到了鼓浪嶼。后來她才知道,監(jiān)考的老師特意向校方提交了一份報告,稱贊她在救護女伴時,表現(xiàn)了成為一名醫(yī)生的基礎素質(zhì)。
1929年,林巧稚從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獲得博士學位,摘取了這一屆協(xié)和畢業(yè)生的最高榮譽——文海獎。
1949年秋天,林巧稚收到了一個紅色的請柬,她打開一看,那里面是請她參加開國大典的邀請:
協(xié)和醫(yī)院林巧稚教授:
茲定于十月一日下午三時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慶典,特請光臨。
林巧稚把請柬放在一邊。10月1日那天,又在病房里忙碌了一天。
協(xié)和醫(yī)院距離天安門廣場很近,林巧稚在病房里可以聽到廣場上巨大的歡呼聲,她沒有為不參加開國大典感到任何不安。她認為,她是一名醫(yī)生,她要專注于病人的需求。
一段時間后,林巧稚改變了一些看法。1952年9月27日,林巧稚寫了《打開“協(xié)和”窗戶看祖國》一文,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
她這樣寫道,起初她是懷著“不為良相,當為良醫(yī)”的愿望,從廈門來到BJ學醫(yī)的。那時她只想做一名出色的專業(yè)人員,一直到1948年,她對政治都抱以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一心一意從醫(yī)、教書。但是,1949年以來的所聞所見打動了她,她要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這篇文章的發(fā)表,標志著林巧稚適應了自己的社會性角色。
1955年,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院士)選定。233人的名單,囊括了當時中國最一流的學者,如竺可楨、華羅庚、茅以升等。其中,林巧稚是唯一的女性學部委員(院士)。
婆祖也許沒有故紙堆里那些名人的閃耀經(jīng)歷,百年以后幾乎也無人會提及她。不過,我還是想用一些文字記錄下來,雖然我對她也知之甚少,只能從名人里隱約看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