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琛的私邸就在走馬街北側,知府衙門往西二百余步,三進院落,十余畝的占地,在城中也沒有幾戶人家可以與之媲美,此時巳時已過了一刻鐘,約好的人還沒有到,但項琛并沒有著急,手握著茶杯,斜靠在書房的搖椅上,初秋的陽光不再炙熱,穿過雕刻繁復的窗棱,再透過手中香茗冒出的輕煙,落在身后一整墻的書架上,那靜靜擱在書架上的書籍仿佛也在緩緩向上升騰。銀子已經(jīng)籌上來了,整整五萬兩,在隔壁廂房里整齊地碼了二十箱,另外還有四百兩黃金以備不時之需,他一點也不擔心會失去這些銀子,十天之后會有兩倍到三倍的數(shù)量再次回到這里,至少三分之一將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也已年屆花甲,不想也爭不過陳沿那幫后輩了,所有的念想,也就是這些黃白之物了。雖然這幾年慢慢開始退隱幕后,但自己幾十來年靠著這張欺人的面孔、狠辣卑鄙的手段,在黑道數(shù)十年間積累起的權威、著實為陳家賺得了不少銀子,也讓不少梟雄俠士栽在了自己手里,現(xiàn)在差不多是到收山的時候了,不過想到前天也就是在這里,剛剛騙那書生,買來的一雙女兒,現(xiàn)在就要拱手送出,心中就是一陣肉痛。年輕的丫環(huán)通報有客人到,項琛吩咐帶客人到書房,然后緩緩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到書房門口。來人正是那姓張的和程家公子,老人不亢不卑地將兩人迎入書房,在案幾旁落座,親自為兩人倒上一杯熱茶后,項琛說道:“兩位,昨晚談妥的事,我們幾個管事之人都認為沒有問題,現(xiàn)銀已經(jīng)備好,不知兩位進展如何?何時可以取糧?”
賀齊舟揚了揚手中一卷文書道:“水師他們的確不怎么相信張路遙會籌到那么多銀兩,所以可以再給你們一千石,這是八千石的調令,每石六兩加上我們的一兩,一共五萬六千兩。你們給了銀子,就可以自行運回,不過今早張路遙已經(jīng)派人陸續(xù)將二千石糧食運進城內,為避免麻煩,你們最好錯開時間?!?p> 項琛道接過調令,皺眉道:“沒想到你們真能再多談一千石,我這里沒這么多現(xiàn)銀,黃金可以嗎?不用擔心成色和出處,我們都融成金條了。”
許暮道:“可以,黃金更好,帶這么多銀子也扎眼,這樣吧,一兩黃金折四十兩白銀,盡量多給黃金?!?p> 項琛叫來一名下屬,把手令交給那人,又在耳邊囑咐了幾句,道:“請兩位放心,我先讓人去碼頭核實一下,運糧就放在夜間了,兩位隨我來?!闭f完帶二人到了隔壁,拿出一個小木匣,里面是八根金條,一共四百兩黃金,許暮一塊一塊親自看過咬過、過秤后點頭認可,然后又花了小半個時辰點驗白銀,項琛很老道,每箱只裝一半,空著的半箱塞了布帛,這樣就不怕搬運之人有什么疑心,點驗完畢,項琛出門叫來下人,吩咐了一下,不多久一名額間有癡的女子一手各牽一名女孩走入廂房,賀齊舟一見,頓時怒起,正是那拐賣小孩、欺壓駱氏的娟姐,而兩名小女孩已換上了青色綢衫,淡粉長裙,面容整潔,頭上的兩個小髻也是梳得一絲不茍,只是原本水靈的眼神,看上去有點呆滯,但在清秀的臉龐下,卻更顯得楚楚可憐。賀齊舟強忍怒氣,仔細端詳了兩個小女孩,喃喃道:“怎得有點呆呆的?”
那女子忙陪笑道:“大人,小孩子家中遭逢不幸,前幾日還伶俐著呢?!毙闹袇s想,才一兩天功夫,老娘就將這兩個小妮子調教得不哭不鬧,你換別人試試?
許暮見賀齊舟有點失態(tài),忙道:“我見猶憐,的確不錯?!比缓笞哌^去分別搭了搭兩個小女孩的脈,再讓兩人張嘴看看牙齒,之后就對項琛道:“項老板,你所言非虛,這兩人我很滿意,請將她們的戶牒文本、交易憑據(jù)拿來?!?p> 見到項琛點頭示意,中年女子忙從懷中抽出一個紙袋,許暮抽出文書,仔細看過后收起,讓賀齊舟拿出一百兩銀子執(zhí)意交給項琛,項琛忙道:“本想聊表一番心意,既然兩位執(zhí)意,老朽就惶然受之了?!?p> 賀齊舟看了看文書后,忽然道:“這兩個小孩你們也買了沒兩日,不知是哪位慧眼如炬,了卻本人一樁心事,我定要好好酬謝一番?!?p> 那中年女子眼神灼熱,卻不敢開口,只是低頭等著,項琛呵呵一笑道:“喏,就是此人,名叫阿娟,也不算桃花閣的人,平時也就幫忙調教些年幼女子。兩位既然已經(jīng)付了雙倍銀兩,就不必再客氣了。”
賀齊舟下蹲身來,對那兩名小女孩道:“小妹妹,我?guī)銈內フ业锖脝?”
一名女孩驚恐地抬頭看向那中年女子,而另一人則眼含淚光,狠狠點了點頭,賀齊舟起身道:“很好,項老板,你看我們兩個大男人也不太會照顧小女孩,要不這樣行不行,就讓這位娟姐到丹桂居照顧這兩個小丫頭一兩天,事后我定會重金相酬!”
項琛道:“小事一樁,阿娟,還不謝過程公子?”
阿娟忍住笑意,萬福道謝。賀齊舟就將丹桂居的房號告知阿娟,讓她今晚就過來,到時會幫她們三個再要一間上房。待阿娟走后,項琛道:“兩位,午時也快到了,不如在此處用過便餐就走吧,我手下的人估計再有一刻來鐘就會回來了?!?p> 許暮冷冷道:“不用了,水師還在等我們,他們是等不到午時以后的,所以我們最多再等一刻鐘,要么帶了銀子回去,要么就此作罷!”許暮心里很清楚,這里到東門五里,東門到碼頭差不多十里,快馬一個來回最多半個時辰,如果加上點勘驗核校手令的時間,三刻應該足夠了,而從那名小吏拿著手令離開已經(jīng)差不多有三刻了,說不定正在向陳沿他們匯報呢。果然,一柱香不到,那人就風塵塵仆仆地走了進來,在項琛耳邊低聲幾句,項琛點了點頭,對著許暮二人道:“手令無誤,那我就不留二位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們回客棧?”
賀齊舟牽起兩名小女孩的手,道:“我們分乘兩輛馬車來的,放這幾箱東西綽綽有余,你讓人幫忙搬上馬車吧?!比缓髮χ楄傞_右手,道:“可以還給我了么?”
項琛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從懷中取出柳家的檀木牌,交于齊舟,道:“看我這記性。”其實陳沿一早就找到了柳系舟家的管事,讓他看看木牌,那管事見了之后大驚,說曾見過家主盤握過此木牌,驚問家主是否出事了?陳沿哪肯說實話,推說是朋友無意間從京城得到,托他來掌眼,他只是好奇而已,這就要還回去了,又說那朋友來頭不小,因柳系舟又不在府中,那管事也不敢再多問什么。
待二人走后,項琛匆匆走進宅中密室,陳沿、陳溯已經(jīng)等在里面,陳沿道:“你們議的我都知道了,果然不出所料,張路遙開始在城內各處張出布告,今日官府開始賣糧,五十文一斤,糧攤設在城中各處要道路口,另外還說十日之后會有大量糧食抵達,價格會回落,要百姓僅買十日口糧既可?!?p> 項琛道:“那我們如何應對?”
陳沿道:“兩千擔只是城中百姓兩日的口糧,他只是在逼我們降價而已,不用管他,我已經(jīng)讓下面還是按一百五十文一斤賣,另外我會慢慢派人去收張路遙的糧食,一下子把他那兩千擔買空了,我怕百姓驚恐,跟著搶買,最后還是少了我們的收益,而且不能一下子讓張路遙發(fā)現(xiàn)了,否剛他如果限制每人買的數(shù)量,我們很難再收上來?!?p> 項琛道:“陳大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沿道:“項先生,請說?!?p> 項琛道:“陳大人,昨晚你說過不會虧待我們,有些事我們就先小人后君子,以后數(shù)日的糧食販賣均不在陳家名下進行,靠的是下面那一大幫子兄弟,可不能讓他們白白干活,我估計老祖宗也不會在意我們這些個小打小鬧的買賣,如果能扳倒金炎他們,陳家就算付出大筆銀子也會在所不惜,所以這次賣米的差價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具體的分法?我也好給那些黑道兄弟一個說法?!?p> 陳溯也道:“是啊,親兄弟明算賬,大家都出了本錢,也有一大堆手下眼巴巴看著?!?p> 陳沿一陣頭痛,心中大恨,但目前在緊要關頭,只能作出讓步,道:“那我們算一下,大致會有多少收益?!?p> 陳溯道:“從六天前開始慢慢漲價,現(xiàn)在這塊額外的收益差不多是一萬兩,如果再收來張路遙的糧食,我們手上左不多還有兩萬石,十天賣光不大可能,但賣個一萬五千石問題應該不大,不考慮以后繼續(xù)漲價,就按一百五十文一斤算,每石可以賺十一兩,總共差不多十六萬五千兩,剩下的五千石按三兩一石算,加上前面得的一萬兩一共是十九萬兩,扣去向水師買糧的五萬六千兩和其他糧食的本錢約二萬多兩,可以至少凈賺十一萬兩,您看如何分法?”
陳沿心中一動,自己雖然是這里的陳家話事人,但身家卻是連兩萬兩都不到,如此厚利怎么可能不動心,便試探著說道:“你們看這樣如何,我們每人分三萬兩,一萬兩給黑道的兄弟,還有一萬兩算是給陳家一個交待?!?p> 陳溯忙道:“我看可行?!?p> 項琛卻是心中不滿,畢竟柳家的人都是他談下來的,黑道的人也是他安排的,好在黑道在販糧的過程中本就有利可圖,到時還可以從分給黑道的那部分中攫取大半!便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