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拜師

　　從那天之后，范全兒又出去了幾趟買了不知什么東西。然后就再也沒有踏出院門一步。

　　他不管不顧地在他的小黑屋埋頭干了整整一個月，其間飯菜都是麗娘端進(jìn)去他才想起來吃，有時候甚至吃一半兒忽然有了什么想法，直接撂下飯不管不顧又去擺弄他的一堆木頭，等想起來飯早就涼透了。

　　可以說，他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那屋里，就這樣日日試驗，天天敲敲打打，失敗了不下無數(shù)次。

　　終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他闊步走出了那間屋子，停下腳步，一手叉腰，一手拿著煙袋，仰頭靜靜望著天空。云層清逸縹緲，靜靜鋪在淺藍(lán)色天空上。院內(nèi)雪還未完全化，一點點綴在枯枝上，宛如一朵朵白梅。

　　他頭發(fā)和胡子都沒梳洗，亂糟糟地扎成一團(tuán)，衣服上深深淺淺不知蹭了什么東西，褲子上還沾著許多木屑，他本來就是個小老頭兒，如此一來，更顯老態(tài)，仿佛老了十歲，只有那雙眼睛雖然透露著疲憊，卻仍然炯炯有神。

　　麗娘見他出來，有些稀奇，心有所感，驚喜問道：“成了？”

　　范全兒得意一笑，卻不答她，只是搖頭晃腦嘬了一口煙嘴，只是道：“麗娘快給我燒壺水，好收拾收拾?！?p>　　麗娘應(yīng)聲去了，邊走還頻頻回頭看向小屋，仿佛目光能拐著彎透過半掩的門，看到里面的東西似的。

　　如今家里寬裕，冬日的爐火是不常熄的，她將水壺灌滿水，簡單將爐火撥了兩下，火苗搖晃著變大一些，水壺往爐子上一坐。

　　不一會，水壺里的響聲逐漸回落，白色的蒸汽溢出，麗娘拎下水壺，利索地蓋上爐蓋，沖外頭喊道：“爹！水好了！”

　　范全兒美滋滋地掀簾進(jìn)來，麗娘把盆和換洗的衣服給他拿進(jìn)來便出去了。

　　洗漱完畢，范全兒又變回了那個溜光水滑的小老頭，灰白頭發(fā)還未完全干透，只用布巾簡單包了，攤在肩上。

　　他大步走出去，將換下的衣服隨意扔在一旁，抬眼就看見他媳婦正靠著門嗑瓜子，并翻了個白眼，他連忙訕笑著將臟衣服撿起來放在盆里。

　　麗娘見狀搖搖頭，過去把盆端走，就著剩下的熱水洗刷了，她動作利落，衣服洗完晾曬好，將盆里的臟水順著街邊水渠一潑。

　　“哎呀！”劉也恒一跳腳，躲過濺出的水花，他如今是紡織廠的雜工，日日往范氏棉店里跑，他跑的太快，差點叫麗娘潑了一身。

　　麗娘一見他，忙背過身，提著裙擺抱著盆小跑著躲進(jìn)屋，關(guān)門從門縫里偷瞄，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劉也恒抬頭的時候，只看見麗娘輕快的背影，他心頭懊惱自己行為唐突，沖撞了女眷。

　　他雖是經(jīng)常壓著棉布來范家店鋪，但今日卻不是因為公事。

　　他拎著咸肉，踟躕地走到范全兒身前，范全兒此時正因為解決一項難題而心情舒暢，見他這情狀，一手拿下叼著的煙袋，笑著問：“劉家小子，拿著肉干啥去呀？”

　　劉也恒抿抿嘴，平日里面無表情的臉上隱隱有一絲紅云，眼神閃爍，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道：“全兒叔！請收我為徒！”

　　這一嗓子喊出來可把范全兒驚著了，他呆立半晌。

　　心想，這劉也恒是劉老秀才的子侄，跟著老秀才識文斷字的，怎的如今腦子壞了要拜他這個木匠為師？

　　劉也恒見范全兒半晌未動，他心里有些微微失落，果然不行嗎？他沒敢抬頭看范全兒，自然也不知道范全兒全是震驚，只當(dāng)他們這些能工巧匠大都心高氣傲。

　　他本木訥寡言，舉著肉條的手耷拉下去，心想他到底是還不夠格。正要轉(zhuǎn)身離去，便聽到范全兒問：“你怎的想拜我為師？”

　　劉也恒聞言道：“小子聽說廠里的織機(jī)和紡車都是您做的，覺得您很厲害，故而想拜您為師，學(xué)些真本事?！?p>　　范全兒眉毛糾結(jié)著，叼著煙嘴，不解道：“你不是跟著老秀才識文斷字嗎？怎的如今要來和我一個匠人學(xué)本事？這算是什么本事？還是讀書當(dāng)官更好。”

　　劉也恒本就寡言，再加上心情緊張，被這一通話堵的支支吾吾，憋的臉都要紅了。

　　范全兒見他說不出話，甩甩手，道：“還是回去讀書吧。”轉(zhuǎn)身就要走，誰料身后劉也恒忽然道：“不是的?！?p>　　他轉(zhuǎn)身，見劉也恒眼睛亮亮的，臉上有些微紅，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羞。

　　“不是的，如今當(dāng)逢亂世，讀書去給誰做官？我們流離失所的時候哪個官能管我們，只有您和東家，因為研發(fā)了新式織機(jī)和紡車才安頓了我們，我就是因為讀過書才知道，您做的事是對民眾有利的！我也想學(xué)！”他一撩袍子，雙膝跪地，眼睛炯炯有神，堅定道：“師傅，求您收我為徒！”

　　范全兒其實被他這一通話說得有些感動，這么些年來，他一直是木匠里墊底的，也沒人要拜他當(dāng)師傅，不是說他手藝多差，是他脾氣古怪，旁人做木匠都是別人要什么就打什么，他則非要加進(jìn)自己的想法，市面上有點東西他不屑做，成日就鉆研他的那些新點子，久而久之，自然掙得也少，口碑也差。

　　“咳！”范全兒清清嗓子，鄭重道：“你確實真心實意要拜我為師？”

　　劉也恒見狀忙點點頭，然后又才想起似的道：“確定！”

　　范全兒又說：“我和旁的木匠不一樣，既沒名氣又沒錢，也不能帶你接到外面的單子，這樣你也要拜師嗎？”

　　劉也恒有些激動，道：“我也不是為了名利才來的，是真心實意想和您學(xué)東西，我也想做出能造福百姓的機(jī)器！”

　　范全兒點點頭，受了他的咸肉，道：“成，如今你劉也恒就是我徒兒了?！?p>　　劉也恒聞言，端正鄭重地給他磕了個頭：“劉也恒拜見師傅。”

　　范全兒點頭受了，扶他起來，如今他怎么看這小子心里怎么喜歡。

　　一頭麗娘還扒著門縫看動靜呢，不防她娘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給她嚇一跳，拍著胸脯小聲嗔道：“娘！你嚇我一跳！”眼睛卻還粘在門框上。

　　她娘見狀一笑，調(diào)侃道：“我看你爹草率了。”

　　麗娘好奇問道：“怎么？”

　　她娘道：“應(yīng)該加個條件，想拜師先給我們家閨女娶了?！?p>　　麗娘臉漲得通紅，捂臉跑走，還沖她娘嗔道：“哎呀，你胡說些什么呀！”

　　她娘見狀也不攔，順著剛才女兒偷看的門縫繼續(xù)看去，砸么著嘴心想：這小劉好像是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