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頭好沉。
想要一頭扎進枕頭里。
艾克想要一頭扎進枕頭里。
時候不早了,的確該睡覺了,盡管艾克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沒有想明白,不過那些還是交給明天,交給以后的自己吧。
不然伊薩貝拉煞費苦心帶著自己放松心情的功夫就白費了。
艾克睡著了,睡得很深,他夢見了本該感覺熟悉的人。
他本不該夢見她的,艾克反而覺得,是這個人出于某種目的,故意找到自己。
“......”
“艾克?!?p> 艾克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座小山上,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棵樹下,一張木桌前,身旁還坐著另外一個人,是艾克見過的某人。
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人感到陌生,就像是,不屬于艾克的時代。
沒見過的建筑風格,古老的建筑材料,以及那污濁的空氣。
這里絕對不是艾克的時代,憑這空氣,艾克立馬就能判斷。
她或許知道些什么。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真聰明,沒有問地點而是問時間......
你長大了啊,艾克?!?p> “......”
艾克保持沉默。
“現(xiàn)在是桑格尼爾元年?!?p> 是艾克沒有聽過的紀年法。
這種紀年法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一本史書上。
“這里是哪?”
“你可以管這里叫布維克力,畢竟大家都這么叫。”
“布維克力?”
他知道布維克力是什么地方,不過這個名字僅僅出現(xiàn)在傳說中,沒想到是真的。
曾經(jīng)這里是阿萊亞最為繁榮的地方,受到勇者的庇護,人們建立了龐大的地下都市,而在艾克生活的年代,幾乎沒有人能辨別曾經(jīng)的布維克力了。
也許是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和幾千年的磨損的關(guān)系,總之現(xiàn)在艾克能看見的一切,在幾千年后是完全無法辨認的。
“嗯,現(xiàn)在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人類都住在那下面?!?p> “你又是誰?”
“你每次進來都會忘記我的名字呢?!?p> “我每次進來?”
“你無法將這里的記憶帶走,艾克,諾艾姆還沒有出生?!?p> “諾艾姆?你認識他?”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p> 她生著一頭絲滑的金發(fā),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漂亮,頭上還別著某種白色小花作為發(fā)夾,艾克大概想不到這里是多久之前的世界,便繼續(xù)開口提問了。
“離斯托拉斯建國還有多久?”
“還有兩千四百年?!?p> “兩千四百年?”
“嗯,艾克你可以理解為,現(xiàn)在是距離你所生活的時代超過七千年的世界?!?p> “我能進去看看嗎?”
“嗯,當然,我?guī)е氵M去,跟我來吧,但你要記住,等你離開這,你將不會記得任何事?!?p> 艾克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想要問問她。
“你知道原初之境嗎?”
“那是人意識的一個低點。”
“那么我現(xiàn)在是?”
“你處在更低的點上?!?p> 薇爾說的是對的,艾克的確來到了比原初之境還要深的地方,甚至跨越了幾千年的時間。
所以艾克也有理由相信,這里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通過這種方法開創(chuàng)新時間線的方法未免太草率了,如果是夢境就容易解釋。
“難以置信。”
“跟我來吧,另外需要說明的是,外界的時間相對于這里是靜止的,所以艾克,你可以呆在這里,呆很久很久?!?p> “我知道了?!?p> 不知如何,她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但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爽朗的笑容,一塵不染的她,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就像是來到了天堂。
“那,出發(fā)吧?!?p> 【二】
這里的一切過于虛幻了。
艾克從未想象到自己真的能接觸古文字。
已經(jīng)失傳的古文字。
但神奇的事情是,艾克居然能聽懂一部分對話。據(jù)身邊那個女人所說,這源于諾艾姆的記憶。
就算諾艾姆還要很多年后才會出生,但慶幸的是這些年來語言并沒有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艾克能聽懂部分語言,但依舊存在著有些人說話艾克連一句都聽不懂的情況。
但至于對話的內(nèi)容,就算在艾克耳中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也絕對稱不上正常。
而且人們的表情看起來不怎么樣。
這里就是布維克力,諾艾姆的故鄉(xiāng),全人類的方舟。
遠遠看去,建筑中心存有一個巨大的洞口,從中不斷涌出藍色的神秘的光,湊近一看,這個巨大無比的地下城入口是那么的宏偉壯觀。
畢竟是人類幾萬年的心血。
這樣一想,布維克力在那場浩劫中毀于一旦,是令人嘆息,令人悲傷遺憾的。
就艾克看起來,其中人類的文明是極度發(fā)達的,人們能合理利用魔力,創(chuàng)造出各種各樣的魔法,甚至說,拋開“劍”不談,這里的一切都與現(xiàn)實中的奇卡里拉不開差距,幾乎就是同等發(fā)達的程度。
然而布維克力地下城的大小,遠不及奇卡里,根據(jù)最近一次人口篩查,奇卡里的人口在四百萬左右,然而布維克力僅僅只有四十萬人。
十分之一的量,而在當時,世界的總?cè)丝谝矝]能超過五十萬。
真是窘迫的年代,不過,艾克覺得,這也是一個傳奇的時代。
地面只有一些零散的建筑,而城市主體的大部分都在地下,徘徊在地面的人極少,艾克跟著女人繞了一大圈,幾乎就沒見著幾個人,甚至連住在這里的人都沒有,只有一些像是作坊的地方,那些人們平時住在地下,偶爾會來到地面工作,這些作坊就是為他們準備的。
有小孩嘟囔著艾克聽不懂的話。
不過女人應該能聽懂,就勞煩她當一次翻譯了,小孩跑到兩人身前,指向一條小路,顯得很慌張。
“小孩也能來到地面嗎?”
艾克感到好奇。
“不能的。”
“嗯?”
“地面存在危險,小孩不能到地面來,到地面來的那些人,所做的工作也比較特殊,畢竟這里存在著天災途徑的可能性,到時候布維克力巨大的洞口會被極其強大的魔法封鎖住,地面上的人們也將返回到地下,但這個小孩是例外?!?p> 小孩子繼續(xù)說著艾克聽不懂的語言,女人則是彎下腰與其交談得非常順利,艾克能看見,那些金色發(fā)絲的空隙間所顯現(xiàn)出的臉溢出了不安。
“艾克,他爸爸朝著那邊去了,但是很久都沒有回來,他感到很擔心?!?p> 女子正想要朝著那邊走去。
“等等,我想確認一下,在這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p> “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p> 換言之就是,其余都是假的。
“其余的一切,都是惡神的記憶?!?p> “惡神?”
“人們將締造天災的神明設想了出來,并稱呼其為惡神?!?p> “原來你們這么稱呼他?!?p> “這樣啊,稱呼不一樣嗎?那艾克那個時代的人們怎么稱呼呢?”
“我們稱呼他為......奧維奧克?!?p> 女子微微一笑,看樣子,她覺得這個名字很不錯。
應該是想到了什么,艾克知道“奧維奧克”這個詞在近千年的任何語言體系中除了指代天災之神之外都沒有確切的意義,如果是她笑了,或許是真的明白什么其它含義。
“我們得去找到他的爸爸?!?p> 罷了,就當是玩游戲,而且?guī)椭泻⒄业礁赣H,應該會讓他感到很驕傲,就這么干吧。
【三】
“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里沒有名字,但你或許可以稱呼其為薩迪爾大森林的一部分。”
“薩迪爾?”
“艾克你知道?”
“嗯,那是樹神吧?!?p> “沒錯,薩迪爾締造萬物生機,是偉大的樹神大人,因為他,這個世界擁有了草元素,是我個人認為最偉大的神明之一哦。”
艾克不多做評判,笑著回應,在艾克眼中,這樣的神明大人的確值得尊敬。
另外有一點,艾克很清楚,現(xiàn)在畢竟是七千多年前,薩迪爾的神格還存在,歷史上第一位“劍”還沒有誕生,畢竟人們?nèi)羰钦娴恼莆樟藙χ?,這股污濁的空氣也就將不復存在了。
污濁的空氣并不指空氣看起來很骯臟,而是讓掌握魔力的人感到呼吸不暢。
元兇就是不詳因子。
“那個,我想問問,為什么‘劍’,會被稱為‘劍’呢?”
“這個就需要艾克你自己的理解了?!?p> “我自己的理解?”
“在艾克眼中,劍是什么的象征呢?”
“我不好回答。”
“這樣挺好的,代表你有自己的思考,至少在你腦中,劍并不是人們眼中的刻板印象?!?p> “你這么信任我嗎?”
“當然,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艾克?!?p> “......說話怎么像我媽一樣?!?p> “那我還是不能和你的媽媽相提并論,畢竟是她生下了你,哦對了,艾克,你母親還好嗎?”
艾克想不起來母親的事情。
艾克當然是知道原因的。
身體需要容納雷之劍,就得付出巨大的代價。
代價中也包含了艾克的部分記憶。
但絕不止這點記憶。
在這場夢境中,艾克除了自己在現(xiàn)代原本的記憶外,什么都不知道。
這里也許是被其它東西或者其他人操控的。
那個人只能是這個金發(fā)女子。
她的身份很可疑。
“我不記得我的母親,我不記得我童年的任何事。”
女子停下了。
那個孩子也跟著停下了,聽著兩人的對話,看著兩人的行為,表現(xiàn)出困惑。
對他而言,這也是一句都聽不明白的語言。
“這樣啊......
艾克,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串項鏈?”
他轉(zhuǎn)頭過去看,的確有亮晶晶的東西躺在地上。
順著小路走到頭,一行人走出了森林,來到一片寬闊的草坪上,也來到了項鏈躺著的地方。
小男孩很激動,對著女子大叫,繼續(xù)說著艾克聽不懂的語言。
“這是他爸爸的東西......艾克,警戒!”
“嗯,我感覺到了。”
有不詳?shù)臍庀⒃诳拷?,周遭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污濁,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女子于手中生成一把長弓,弓上的雕花間散發(fā)著淡淡的黃光。
一左一右竄出了兩只長相丑陋無比的魔物。
艾克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被天災感染的生物。
他繞過女子,凝固雷元素力在腳尖,一擊將其擊潰,女子繞過艾克,也在箭矢上凝聚了雷元素力,射穿了怪物的腦門。
動靜大到驚起了林中的鳥兒。
兩只怪物被艾克堆在一塊。
牙齒間好像還卡著什么金屬做的東西,閃著微弱的光。
“真是丑陋?!?p> 艾克感覺要吐出來了,倒不是因為怪物長相的原因,而是過度接觸不詳因子的后果。
就算體內(nèi)藏著著雷之劍的力量,沒能覺醒它,艾克本體也無法受到劍之力的庇護。
而女子就像是沒事人一樣,讓人難以琢磨。
其實也沒什么難以琢磨的,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你是‘劍’吧。”
“艾克,你才發(fā)現(xiàn)啊?!?p> “因為你沒有神威在身上,甚至連類似的氣場都沒有?!?p> “誰說‘劍’就該表現(xiàn)得那么有侵略性,你那個時代的‘劍’難道不能在民眾間正常生活嗎?”
說得也是。
除開工作和“首上十二劍”這層身份,當他們回歸到生活中,又和常人沒什么區(qū)別。
“是我愚鈍了?!?p> “懂得反思就是好孩子呢?!?p> 女子聽見這句話,心里說不出的高興都寫在臉上了。
“艾克,我?guī)е@孩子先離開一下,馬上就回來?!?p> “噢,好的?!?p> 她又在和那孩子說著那些艾克聽不懂的話,隨后領(lǐng)著他走向草坪的遠處。
艾克看著那孩子逐漸地遠去,兩人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小。
直到在一個山坡后停下,那孩子卻逐漸失去力氣,在要倒下的時候被女子抱了起來。
又過了好一會,女子帶著已經(jīng)睡著的男孩回到了艾克身前。
“我們走吧。”
“去哪?”
“回布維克力?!?p> “......他怎么了?”
“如你所見,他在睡覺呢。”
“這樣就睡著了?”
“對,這樣就睡著了?!?p> “他父親呢?”
“他的爸爸已經(jīng)回家了哦?!?p> 不合理。
艾克不再過問,跟著女子回到了布維克力。
【四】
在回到布維克力的路上,女子還是說出了真相。
她或許認為艾克值得被給予真相,或許認為這份真相是需要被眾人所熟知的。
“艾克,他是這個時代的陰暗面。
在這個天災猖獗的時代,地表的空氣會影響到人類,因為這些空氣而生病的人們,會被拋棄,就像他一樣?!?p> “其實你不用隱藏,我也大概能猜到了?!?p> “艾克真是聰明,聰明過頭了?!?p> “......他的父親拋下他離開了,艾克,這就是這個時代底層人民的命運?!?p> “所以那些在地表的人們壓根不是為了工作才來到這里的。
而是被流放的?!?p> “……沒錯,天災所引起的病癥被喚作天災病,一旦患上了天災病,就只有死路一條?!?p> “......”
“而幾天后,那份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將會在一夜之間奪去他的生命?!?p> 女子低頭看向“熟睡”的男孩。
“人們會被驅(qū)逐,但并不都會留在布維克力附近,神奇的事情是,患了天災病的人們,受到天災襲擊的概率會大幅降低,甚至于說,天災對他們幾乎不感興趣,將其視作同類。
因此這些被驅(qū)逐的人們在地面上建立了一系列聚落,那就是多出來的十萬人。
對不起艾克,之前騙了你,地下的人們對地上的人是不管不問的。
他的爸爸是逃避者。
……
至少現(xiàn)在,讓他睡個好覺吧?!?p> 女子看向一小片還算空曠的土地,準備將其掩埋。
“艾克那個年代是沒有天災病的,對吧?”
“嗯,的確如此。”
“那可真是太好啦?!?p> 這一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如果艾克愿意,他可以在這里待到大蕭條出現(xiàn)。
但他已經(jīng)有些厭惡了洞口下存在歧視的人們。
這不是一個好解決的問題,天災病具有傳染性,人們對天災病的畏懼是必然的。
但對天災病患者的歧視,是艾克無法容忍的。
這個世代,就算是勇者那樣的人物,只要患上了天災病,就意味著永遠得不到回家的權(quán)利了,只有在地面和天災廝殺到死,是他們最后的命運。
艾克暫時想要離開了。
這里空氣變得更加惡心了。
但在走之前,艾克還是想要知道最后一件事。
他在夕陽下山前回到了醒來時候坐的椅子上。
女子則是立在他身前,面對他,背對夕陽。
“我想我要走了。”
“嗯,那就離開吧,和艾克在一起的日子很新奇,我很高興?!?p> “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下次可得從一開始就問出這個問題哦?!?p> “抱歉,但求你記住?!?p> “也是呢,艾克記不住的?!?p> 她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
太陽完全下了山。
布維克力內(nèi)的光顯得很耀眼。
但在艾克眼里,這不過是女子的背景板。
“我叫諾蘭,艾克叫我諾蘭就好。”
頭好疼。
“呃!”
是這個名字的原因嗎?
四周的影像變得越來越模糊,身體不自主地感到下沉,視野變得昏暗,聽覺也被削弱。
就像是要暈過去了一樣。
“艾克,下次再見......吧......”
聽不清,而且,好難受。
感覺到這個世界正在排斥自己的存在。
“我不......傷害......”
一切歸于虛無。
什么都不見了。
艾克什么都感覺不到。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意識才開始恢復,艾克緩緩睜開眼,發(fā)現(xiàn)他正睡在旅店的床上。
望向掛在墻上的鐘。
早上七點。
“......”
“挺早的,再睡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