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蹲在花叢邊照料。
有個女人，則是倚靠于一旁的斷柱，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想說些什么提醒他，卻害怕叨擾這份雅興。
出人意料，他是先開口的那一位。
“聽說過‘布蘭希朵的空中花園’嗎？”
“傳說中描述過的地方，她死后用鮮血澆筑而成的天堂?！?p> “我死之前，想去那里看看。”
“說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話……”
“也許是真的呢，數(shù)不清的花簇，撲鼻的芬芳馥郁令人窒息，真想躺在那兒，阿萊亞的花都來自那?！?p> “花神大人她聽到你這么說也許會很欣慰。”
女人從臺階上躍下，用力敲了敲他的腦門。
“疼！干什么？”
“慧使先生，請您有點(diǎn)自覺，總是沉浸在幻想中，那會害了你，不如做點(diǎn)實事?！?p> “感覺還是你比較適合擔(dān)任這個職位?！?p> 他站起身，臉上的傷疤并未徹底隱去。
“博納塔，今后由你來擔(dān)任‘仁愛’?！?p> “馬爾巴斯先生呢？”
“他自己辭去了職務(wù)，說要去東北住一陣，這可比我當(dāng)時體面多了，作為輔助羅素執(zhí)行計劃的第二人，自然會受到極刑，可珂彌娜大人則是簡簡單單地令他在東北呆上一輩子，取消所有民事和政治權(quán)利，能活著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p> “怎么會……珂彌娜大人會那么……”
“還不是有人在給他撐腰，啊……是薇爾大人，不過至少他通過了薇爾大人的心理測試，那玩意就算有一丁點(diǎn)叛反心理都能給你檢測出來，珂彌娜大人是在不用擔(dān)心他會繼續(xù)謀反和徹底悔過的情況下做出的這個決定?！?p> “原來有這么多大人物聚在典伊……”
“除這二位以外，還有一位巖之劍?！?p> “我見識過了，克勞迪婭大人可是一擊打出了一片巨型的月牙湖啊，那光柱典伊全境都能看見，湖水深不見底……太恐怖了?！?p> “……”
伊薩貝拉一臉難受。
她知道湖水是薇爾填進(jìn)去的，她還準(zhǔn)備把那里設(shè)為旅游景點(diǎn)。
“話說回來，你要有自覺，能不能得到‘彗星之吻’的認(rèn)可，全憑你的造化，誰都幫不了你。”
“這我明白。
……我本是不想擔(dān)任的，你也明白我，不是那種爭強(qiáng)好勝的人，本身也沒有馬爾巴斯那樣的實力。”
他說著說著把頭轉(zhuǎn)向天空，一臉懶洋洋地享受著陽光的輕拂。
“不過既然是你拜托我的話……那我這個哥哥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p> “我可沒有拜托你！還有，誰叫你自作主張稱呼自己為哥哥的？”
伊薩貝拉生氣的模樣惹得博納塔笑聲不止。
“不過，很遺憾，‘洛斯卡地’帶走了你僅剩的思念，那份牽掛恐怕再也無法歸回了?！?p> “……”
伊薩貝拉上前，蹲下身子，看著眼前一簇簇鮮花，而在鮮花后，則是為死去的人立下的墓碑。
其上就有耶夢加得的名字，而這片花海，則是克勞迪婭神擊的造物，她在釋放完那道照耀大地的光亮后徘徊了許久才離去。
而伊薩貝拉，在對墓碑呢喃。
“洛斯卡地，請您刮去她的記憶?！?p> 【二】
“敬禮！”
典伊的最高衛(wèi)兵站成兩排，從中走過的人他們并無印象，但在見識了她的能力后，都肅然起敬起來，要說那道光柱要多夸張，則是絲毫不輸神擊的震撼，這件事已經(jīng)在典伊大街小巷傳開了，這也是數(shù)百年里人們第一次見識到巖之劍真正的戰(zhàn)斗。
她面前有一扇極其夸張的高大白門，兩名衛(wèi)兵為其推開，彎腰致禮，通過這扇門，就來到了布蘭妮多爾教令院的最中心：洛斯卡地宮。
洛斯卡地宮里種植了許多珍奇植物，在典伊這片生物資源稀缺的土地上，這里是一片別具一格的天地，克勞迪婭能認(rèn)出來自祝融南部的水果，來自東瀛東部的花卉和來自厄瑞波斯的夜光草，伴隨著人工建造的溪流潺潺流淌發(fā)出的沁人聲響，簡直美得不像樣。
“不多待一陣子嗎？”
金發(fā)女子彎下腰澆灌一種她不認(rèn)識的植物。
“繼續(xù)待下去也沒有什么用吧。”
“所以你是來和我道別的嗎？”
珂彌娜面帶微笑起身。
“是。”
“你在劍旁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是你們絕對不可能吹出來的曲子?！?p> 克勞迪婭盤著手，笑著回答。
“一片生機(jī)盎然，為何以北風(fēng)之名相稱呢？”
珂彌娜看著她失去神光的眼神，思索了片刻。
“大風(fēng)雪襲境的時候，人們會躲進(jìn)庇護(hù)所內(nèi)，尋找光明和溫暖，這片植物園是我從阿萊亞各地收集而來，它們能在風(fēng)雪之中求得一生之處，不就像是規(guī)避冰冷風(fēng)雪的人們嗎？
......
我相信神明大人想要看到的，是人們克服困難，實現(xiàn)自己美好愿望的光景，你說是吧?！?p> “應(yīng)該吧。”
失去“智慧”后，克勞迪婭的語言能力和理解能力退化了許多，曾經(jīng)的她或許能聽懂一些頗為高深的話語，但現(xiàn)在必須得用“平易近人”的語言才能讓她理解。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珂彌娜?！?p> “嗯，請問。”
“對于無暇教，你的看法是什么?！?p> “只是一群信仰著詛咒的可憐人。”
“有人可是因為他們，從此變得一蹶不振了?！?p> “這是她命運(yùn)中必須要接受的歷練，我無權(quán)干預(yù)，而且我也相信她，在未來的某一天會重振旗鼓。但若是某天，這個群體的存在，徹底干預(yù)了正義的執(zhí)行和人們幸福的生活，我會抹除的?！?p> 珂彌娜的話語中沒有一絲憐憫，或許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我是你的造物，克勞迪婭?！?p> “......”
“我所執(zhí)行的，即是你的正義，我相信那是正確的，希望我所走上的這條不歸路，不足以稱為迷途......”
“珂彌娜。”
克勞迪婭的眼神里有了一點(diǎn)情緒。
“既然是無所不知之上的人，那就讓那些未知變成掌握中的事。
做你自己就好，掙脫‘襁褓’不是父母能辦到的。”
她愣了好一會，象征智慧的她竟然會被“愚人”的一句話左右，她也許會重新審視自己規(guī)劃的道路。
“羅素變成那樣，也并非出于我的意志，但說實在的，諷刺的是，他在我眼里，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我會在天亮前離開，希望你所期許的，希冀的光明，能伴你同行?！?p> 克勞迪婭轉(zhuǎn)身離去，身上穿著珂彌娜熟悉的那件西裝外套，她釋然地笑出聲，朝著克勞迪婭離去的方向，輕聲呢喃。
“謝謝你?！?p> 珂彌娜放下水壺，離開了洛斯卡地宮，轉(zhuǎn)過身，來到了高臺之上，這里能沐浴奇點(diǎn)座內(nèi)溫暖的晚風(fēng)，而有一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晚上好，大人?！?p> 奧莉嘉恭敬地彎下腰。
“起來吧?！?p> 珂彌娜上前攙扶，奧莉嘉眼里滿是震驚。
“呃，那個，大人，人我?guī)У搅?，依照最高法院的判決，死刑一個月后執(zhí)行?！?p> “辛苦了，大洞的調(diào)查怎么樣？”
“洞內(nèi)有非常強(qiáng)大的引力場，和遍布四處的魔力裝置，甚至在其中找到了用以激化古代光元素晶體‘極光’的大型連鎖設(shè)備，應(yīng)該是用來照明的，結(jié)合以上特征，我判斷這里正是古代......不，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的一處巨型遺跡，布維克力?！?p> “......”
珂彌娜對這個詞沒有特別深的印象，畢竟只是在書籍里見過的名字，對于它的描述幾乎為零。
羅素或許會知道些什么，但他已經(jīng)不在了，珂彌娜得承認(rèn)，“神知”的力量的確可以讓她知悉許多事，但拋去那種東西，羅素的確是無所不知的典范。
但奧莉嘉又是如何判斷的呢？
“難道存在著關(guān)于布維克力的描述嗎？”
“這得感謝羅素的研究，是他所收集的耶里爾的‘神知’，我只是利用其中所蘊(yùn)含的信息，發(fā)掘到了一些千年萬年前的記錄，這種機(jī)會很寶貴，并且很冒險，我必須瞞著大家，希望您能理解?！?p> “能不被他發(fā)現(xiàn)，你也真是動了很多腦筋呢。”
奧莉嘉被夸獎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研究“神知”，是人類研究上古時代歷史的唯一線索，“神知”就像磁盤一樣記錄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全部的記憶，以至于可以追溯到眾神之戰(zhàn)時期，但隨著時間過去，大部分的片段都會受損，甚至徹底消失，但耶里爾的不同，或許是“拉普拉斯”與生俱來的獨(dú)特性，使其成為無法忘卻的一位“劍”。
奧莉嘉早就知道羅素這群人盤算著什么，謀劃著什么，可她守口如瓶。
“讓他上來吧?！?p> “進(jìn)來吧，卡爾頓涅夫。”
這個男人早就失去了風(fēng)度，變得和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臉上的面具也已摘下，眼里盡是對未知的恐懼和對自我渺小的自卑。
“如何，被一個臭小鬼的精神力壓制的感覺，如何？”
奧莉嘉嘲諷到，但他根本不想回答。
“說起來，的確是令我感到驚訝，艾克竟然能承受住那條龍的壓力而不心智崩潰......”
珂彌娜想要接著說些什么，但看在這里有奧莉嘉和卡爾頓涅夫的情況下，還是沒有說出來。
“那孩子，我一眼就看出來，以后會變得很厲害。”
奧莉嘉回頭看向珂彌娜，隨后又以鄙夷的眼光看向一身邋遢的卡爾頓涅夫。
而珂彌娜則是慢慢靠近他，高跟鞋與地磚碰撞的滴答聲格外清脆。
“后悔嗎？”
“我，我背叛了您，無論后悔不后悔，都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
“的確，你沒有機(jī)會了，卡爾頓涅夫?！?p> “啊......對不起，大人?！?p> “是什么讓你放棄了對我的信任？”
“我沒有不信任您，我只是......”
“自我矛盾，你是能力出眾的學(xué)者，強(qiáng)大的魔法師，放在整個阿萊亞都是頂點(diǎn)上的人物，你會為你自己犯下的錯誤而嗤笑嗎？”
“我，我應(yīng)該會?！?p> 珂彌娜捧起他的臉，目光看向他，而他卻是羞于面對，拼命轉(zhuǎn)向一邊。
“真是個傻孩子......當(dāng)初收留你的時候，你就很調(diào)皮，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樣?！?p> “我認(rèn)可最高法院做出的裁決，準(zhǔn)許卡爾頓涅夫·謝希恩斯的死刑執(zhí)行。
希望你好好看著我，好好看看過往，看看這個世界，回想自己的過錯，然后笑著離開?！?p> 奧莉嘉微微低頭，閉上眼，她一直有種奇妙的感覺，珂彌娜，或許是那個最接近布蘭妮大人的人，她們有著一樣的氣質(zhì)，不同的是，珂彌娜并未被痛苦纏身，所以她堅信著，這片大地，這個國度上的所有人，都有著如初升旭日一般充滿希望的未來。
【三】
“總有人問我，一直徘徊于這世間，所追求的是何物。
或許在我真正見到他之前，我會一直傾聽這片土地的聲音，而在見到他之后，我也說不上來要接著做些什么，有意義？無意義？取悅自己的事？取悅他人的事？都無所謂了。
我和他的故事還在隱藏，不妨先看看這個以回憶女神命名的世界吧?！?p> 薇爾睜開眼，剛剛思考的一切都被忘掉。
“喜悅，新奇，痛苦，離別，感動，又看到了許許多多呢，丘比?！?p> 薇爾躺在典伊一座公園的山頭，睡在柔軟的草地上，目視群星。
“薇爾老師！”
“噢，是未來......還是該叫蕾娜？看來睡太久了......”
“老師，你在哪！”
“來吶來吶！我在這里?！?p> 她揮著手，手上攥著一束光跑向蕾娜。
而有人正透過一面鏡子觀察著，鏡子的一面是世界，另一面則無從知曉，一位赤腳的女性轉(zhuǎn)過身，那眼睛是由機(jī)械部件組成的，她的目光移動，眼珠中的部件也跟著運(yùn)動，發(fā)出各種響聲，而在其背后，生長著一對同樣富有機(jī)械感的雙......斷翼，而身體卻和人類沒什么兩樣。
那片世界都是光，女性從高腳凳上起身，而高腳凳隨即消失，她轉(zhuǎn)身來到另一面鏡子前，而在那張鏡子里，浮現(xiàn)出了克勞迪婭的臉龐。
“神明希望的是，在向死而生的最后時刻，人依然能謳歌著奇跡?！?p> 她如此說到，轉(zhuǎn)過頭，看向遠(yuǎn)處無法被常人所看清的空間，又閉上眼，仿佛在傾聽這千萬面鏡子所發(fā)出的聲響。
鏡子那頭的克勞迪婭，回到了家人永眠之處，她沒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光是這樣完整地站在他們面前，似乎就已經(jīng)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回來了，大家還好嗎?！?p> 以淚代酒，被揮灑在墓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