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道伊薩貝拉的‘鋼印’理論嗎？”
“聽過，講了什么？”
“人真正的構(gòu)造，所謂靈魂和生命相分離，生命雕琢靈魂，理論上若是取出靈魂替換到新的軀體上，會表現(xiàn)出和原主相似的性格，就像被打上了鋼印，曾經(jīng)的遭遇，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會在靈魂表面留下鋼印。”
“天花亂墜的?！?p> “好歹是人家一百年研究的心血。”
“一百年？太高深我聽不懂啦，對我的生活也沒影響，生老病死一生就是福報。”
“照這個理論，人造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掌握提取靈魂和塑造它的能力......”
“嗯嗯嗯，好。”
奧莉薇婭攤開手，滿臉無奈地笑了笑，她對奈烏斯這番說辭不感冒，也沒有繼續(xù)聽他掰扯的想法，干脆找了個借口出門泡咖啡，不然這辦公室的空氣就變澀了，怪難受。
“我去泡咖啡，要喝嗎？”
“麻煩了。”
“沒事......關(guān)于補位人選，你有想法嗎？”
“署內(nèi)暫時沒有，實在沒轍，就去議會申請一下外部人事權(quán)，特級干員位置空缺，那幫老頭想必也不會拖沓?！?p> 她微微點頭以示贊成。
【二】
4967年3月19日，首都交通樞紐中心——列車廣場。
“就送到這吧，魔神令有規(guī)定。接下來，你會遇見許多困難和挑戰(zhàn)，它們隨時都會出現(xiàn)，保持警惕?！?p> 艾莉戴著一頂女士圓邊帽，胸前掛著一副墨鏡，手插在褲兜里，深情地看著露娜和她身后的閘機，魔神令指定的列車從奇卡里出發(fā)，開往祝融帝國的首都玊京，列車上沒有旅客，而是由祝融方面的人員喬裝打扮的，當(dāng)然她本人不知道這回事。
“嗯，那我就出發(fā)了?！?p> “露娜?！?p> “？”
“不要輸。”
暖陽般的笑容融化冰冷的心，露娜只是注視著這張臉遍覺著安心，也增添了斗志。她和露娜約好了，一定會通過魔神令，不是為了她，而是給自己的努力一個交代，給破敗不堪的自己找補。
“肯定的，放心吧！”
她拍著胸脯，信心勃勃。
窗外景色于車窗劃過，奇卡里城外的大草原綿延數(shù)百里，形成了一道獨特風(fēng)景線，亦真亦幻，大概就是用于描述它的，無數(shù)名家訪地取材，被這一望無際的翠綠吸引而來，露娜看得癡迷，又回想起那個冬天。
實際上，事到如今最令她放不下的并非玻爾多恩和他夫人的死，而是艾莉那句“違背天理”。
她讀不懂其中的含義，也不知道所謂天理究竟指代何物，而自己又是如何違背了它，為何一旦違背了被稱作“天理”的條例，就一定要去承擔(dān)和直面那樣的結(jié)果，如果不能理解這件事，今后還會遭遇更多的精神刺激。
還是等到回來再問吧，魔神令是秘密進行的世界級賽事，在結(jié)果公布之前，鮮有人知曉賽程的進度，露娜身在局中，得把思緒轉(zhuǎn)回。
“你好？啊，打擾了，我和乘務(wù)員交代過，這兒是我的新位置，那幫大叔在列車上打牌呢，吵得我不安生，嘿嘿?！?p> “......啊，好的?！?p> 一位粉頭發(fā)的女生，長著若夢幻般粉紫色的雙瞳，穿著一身漂亮的小裙子，她將隨身的手提箱放在座椅下方，整理著裙擺坐下。
她很漂亮，至少在露娜的交際圈里，除學(xué)院里一些家境優(yōu)渥的女孩，還沒有人能做到這么漂亮，她帶有一種異常干凈的美，而當(dāng)她察覺視線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不知何處吹來的羞澀壓低露娜的腦袋。
“你在哪個站下呀？”
“呃......玊京?！?p> “噢，玊京是臨海的大城市，真巧，我們在一個站......還得五個多小時才到，你叫什么名字??？”
露娜有些搞不清楚情況了。
在列車上被一個陌生的女孩追問，不知她是健談還是打心底的熱情，都讓露娜覺著有些無所適從，她害怕生人，這種害怕并不建立在對威脅和危險的厭惡上，只是習(xí)慣孤僻的她，被光芒刺得發(fā)疼罷了。
“叫我露娜就好?！?p> “那好，露娜妹妹，我叫梅爾蒂涅，感謝你的善良?！?p> “感謝......善良嗎？”
“是哦，你愿意告訴我名字，就已經(jīng)強過很多人了，想喝點什么嗎？我請客?！?p> “我......都行，你喝什么就喝什么吧?！?p> 畢竟是別人請客，露娜覺得不提要求會好一些。
梅爾蒂涅叫來穿梭在廊道上的機器人點餐后，又興致勃勃地聊了起來。
“露娜去玊京干什么呢？”
“我嗎？我是去......旅游的?！?p> “哎？真好呀......不像我，來奇卡里是出差，回玊京還得工作呢！”
她一臉苦澀地調(diào)整座椅靠背，躺下，緩緩離開露娜的視線。
“七車廂，E2旅客，您的餐點已送達?！?p> 露娜算是看清了這小機器人的樣貌，它有著一個半圓的腦袋，身體則是筆直的圓筒狀，生有四肢，大約半人高，它將兩杯發(fā)黑的飲料端上了小桌板，像是咖啡一類的口味。
“厲害吧，這種機器人的原型機，有我參與開發(fā)哦。”
“這么厲害......梅爾蒂涅小姐，你是典伊人？”
“嗯？你怎么知道？”
雖然說的是問句，可她卻一點都不驚訝。
“據(jù)我所知，初代投入商業(yè)化的服務(wù)型智能就是典伊人設(shè)計的，況且這杯飲料，應(yīng)該是典伊那邊的麥芽濃縮吧?！?p> “真博學(xué)呢......
這是特地給你點的哦，來自典伊的特色，有嘗試過這個嗎？”
“還沒呢......”
“實踐比書本更重要，試試吧，口雖不是最正的，也大差不差?！?p> 可露娜只是將口鼻湊近就發(fā)自生理地抗拒，這玩意聞著就齁，喝起來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可她還是賣了梅爾蒂涅一個面子，豁了出去喝下一大口，隨后一種難以言表的刺激感從喉管處傳來，她緊閉眼，神色扭曲地抿上嘴。
“怎樣？”
“......太甜了。”
“在典伊，能喝得下這東西，都是一生幸福如蜜的，而像你這種這么大反應(yīng)的，就是苦命孩子咯?！?p> “也太邪門了，你自個兒信嗎？”
露娜取出紙巾擦了嘴，然后疑惑地看向她。
“如果喝著當(dāng)真沒感覺，那我就愿意相信，你不會被我這番話糊弄了吧，哈哈?！?p> 她側(cè)過臉輕聲笑了笑，然后學(xué)著露娜的模樣也喝下同樣的大口，露娜本以為她會鎮(zhèn)定自若，卻沒想到和自己一樣，被這來自北國的神秘液體弄得面色猙獰，不?？人?。
“看來確實很甜。”
“咳......所以我不會信那種東西啦。”
“需要紙巾嗎？”
“噢，真體貼，謝謝啦。”
時間過得很快，露娜一坐就是倆小時，期間沒有閉上眼休息過，倒是一旁的梅爾蒂涅，戴著眼罩不知做什么美夢。在列車進入一個長長的隧道后不久，梅爾蒂涅取下眼罩起了身，表示想上廁所，一臉迷糊地走進了洗手間。
露娜注意到這件巧合的事，或許是因為列車高速行駛進入隧道后產(chǎn)生的響聲，畢竟貫穿阿萊亞全地區(qū)，由斯托拉斯設(shè)計的第五代列車時速驚人，僅需五個多小時就可抵達四千公里外的玊京，也是各國正在積極推進合作建設(shè)的大型基建項目，目前已經(jīng)聯(lián)通了典伊首都拉加瓦爾和祝融首都玊京的直達通道，對于典伊人而言，一覽南國風(fēng)情也是方便不少。而最困擾人的永遠是錢，如此高速快捷的旅行方式，需要大量的瑪那用于購買車票。
也正是由于速度太快，盡管有減弱外部震動的設(shè)備被安裝，卻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引人注意的聲響。
“真奇怪?！?p> 露娜自言自語道。
“這隧道有這么長嗎？”
已經(jīng)過去二十分鐘了，而困擾她的不僅是這看不到頭的隧道，梅爾蒂涅也沒從廁所回來，她有些心神不寧，扶著座椅站起了身，車廂內(nèi)的旅客一切照舊，消遣的消遣，工作的工作，休息的休息。
“不對......”
她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卻沒有人可以傾訴，現(xiàn)在是一個人的旅途。露娜用余光瞥了一眼桌上還未飲盡的麥芽濃縮，抬頭看了看時鐘，而后透過窗戶向外面看去，和一般的隧道沒有區(qū)別，若是按照現(xiàn)在全速行駛列車的速度來計算，二十分鐘已經(jīng)前進了約四百里，而在這條線路上根本就沒有那么長的隧道，甚至連一半長的都沒有。
“梅爾蒂涅她......是敵人?！?p> 她朝廁所走去，敲門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她無時不刻不在確認自己的狀態(tài)，用心感受四周的變化。既然時間已然流逝了那么久，而四周的景色卻沒有變化的話，那么她或許是被梅爾蒂涅的魔法困住了。
若是這樣的話，就必須找出幻境中的破綻，也就是不真實的地方，任何幻術(shù)都有破綻，而水平越高的魔法師，所營造的氛圍感就越是能讓人沉浸，已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在細致觀察過后，露娜做出了判斷，梅爾蒂涅是一位水平非常高的幻元素魔法師，高到甚至可以讓她永遠沉浸在列車旅行中，可她沒有那么做，她選擇令露娜識別列車一直處于隧道中的破綻，也算是一種“照顧”了。
進入下個車廂的門自動開啟，露娜步入其中，卻在右手一側(cè)發(fā)現(xiàn)了梅爾蒂涅抱怨的幾位打牌的大叔，他們本應(yīng)該坐在上一節(jié)車廂的，而當(dāng)露娜回頭望去，身后車廂的模樣卻變成了原本車廂的上一節(jié)。
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這節(jié)車廂了，并非一整個列車，由于每一節(jié)車廂向前看的景象都是一樣的，所以她根本無法觀察下一節(jié)車廂內(nèi)的狀況，而若是回頭看，則會在墻上發(fā)現(xiàn)上節(jié)車廂的車廂號，梅爾蒂涅利用了這一點。
于是她嘗試沿過道一直走下去，一次又一次回到原點，一次又一次看見那群大叔，他們的娛樂好像永遠都不會結(jié)束，而渲染情緒的游戲似乎永遠也不會變枯燥，露娜終于是將疑問的情緒積攢到的頂點。
“你們能看著我嗎？”
“怎么了，小姑娘？”
“我想請你們看著我從這走到下一節(jié)車廂，看看我還會不會從這扇門出來?！?p> 幾位大叔左看右看，雖然很不理解，但還是答應(yīng)了，當(dāng)露娜一如既往回到這節(jié)車廂，又一次看見了這群打牌的大叔。
“怎么樣？”
大叔中的一位抬頭看了看她，卻覺著與自己無干系，又扭過頭觀察起了手牌。
就像他們壓根不知道這件事，不知道露娜這個人來過，不知道她交代過的事情一樣，仿佛一切都被重置了。
“......突破點不在這?！?p> 她試著向后走，這一次，她成功了，她抵達了上一節(jié)車廂，看見了不一樣的乘客，而正當(dāng)她沿著過道繼續(xù)向前，慶幸自己逃離所謂的“牌局”牢籠時，意外發(fā)生了——從這節(jié)車廂尾部的門觀察，她發(fā)現(xiàn)了自己落座車廂的車廂號。
也就是說，如果從這節(jié)車廂往后走，就會回到原點。
而若是原路返回，也沒有差別，同樣回到原點。
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困在兩個車廂內(nèi)了。
“這是破綻?！?p> 這是破綻，向后看并不會出現(xiàn)下一節(jié)車廂的車廂號，和現(xiàn)實相矛盾了。然而只是發(fā)現(xiàn)這點，似乎還不足以幫助她脫困，梅爾蒂涅為了照顧自己這位初出茅廬的“新手”，似乎并沒有在一開始就把題目的難度拔到頂，而是一點點地引導(dǎo)她破局。
她選擇繼續(xù)向后，向著她認為是原本車廂的地方走去，這次她果然回到了原本的車廂，只是這次多了幾雙從遠處投射來的視線，那群大叔注意到她，并對著她打招呼。
“喲，小姑娘?！?p> 露娜面帶笑容地走到他們座位旁。
“……謝謝你們的配合?！?p> 此時露娜注意到了這個空間的構(gòu)造，她努力在腦海中描繪其樣貌，原本的車廂向前是原本的車廂，而原本的車廂向后是后一節(jié)車廂，若是再向后，就會接上最初車廂的時空。
然而只是一個勁向后走的話，還是無法回到原來的時空，車窗外的“時間”似乎靜止了，無論在車內(nèi)接上多少個時空，都是無法逃脫的。
“……這是破綻?！?p> 此時梅爾蒂涅終于是從廁所里走了出來，她推開門坐回位置上，又戴上了眼罩。
露娜注意到她，一臉驚訝地跑到其身旁，輕輕搖了搖她肩膀。
“唔，怎么了？”
“別裝了?！?p> “哎？我怎么啦……”
“梅爾蒂涅小姐，你廁所上得真慢?！?p> “……唉，肚子不舒服嘛，體諒一下啦?！?p> “我現(xiàn)在要做一件很危險的事?！?p> 說罷露娜在指尖凝聚起月元素，朝著窗玻璃就要攻擊，元素密度越來越高，就像繃緊的弓。
卻被梅爾蒂涅用手控制住。
“露娜，你過關(guān)了，讓我睡個好覺吧?！?p> 伴隨著一陣響動，列車飛速駛出了隧道，透過車窗，映入眼簾的是成片的闊葉林，點點莊園和農(nóng)家，抬頭看向車內(nèi)的時鐘，已然被撥回半小時前。
“……呼?！?p> 她重重吐了一口氣，既然看見這幅光景，也就代表著回歸現(xiàn)實了，她回到座位上，看向還沒喝完的麥芽濃縮，面露難色。
“這和我想的不一樣……”
梅爾蒂涅終于是在到站前伸了懶腰，這趟從奇卡里開往玊京的直達班列正好滿足她接近四個小時的睡眠需求，她一臉愜意地調(diào)整回靠背，迷糊中又拿起那沒喝完的麥芽濃縮飲下一口。
“還是好甜……哎?！?p> “梅爾蒂涅小姐。”
“嗯？露娜，中午好哦?！?p> 列車早上出發(fā)，現(xiàn)在十二點，的確是中午。
“這么累，是因為魔神令嗎？”
“……”
她愣了愣，而后釋然地笑出聲。
“不是啦，要賴就賴我的本職工作咯……
露娜，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你有著分析解決問題的清晰思路，但我所顯露的只是冰山一角，幻術(shù)的深奧就等你以后參悟了，此番受邀前來好一陣折騰，既然你通關(guān)了，作為獎勵，下車后就請你吃個飯吧，祝融當(dāng)?shù)孛朗撑?。?p> “冰山一角嗎……冒昧問一下，你……您的身份到底是……？”
“莫拉克斯，可有聽過？”
“阿萊亞最有影響力的學(xué)術(shù)組織之一，您是莫拉克斯學(xué)派的學(xué)者嗎？”
“……”
梅爾蒂涅露出略帶深意的微笑。
“露娜，我想我們以后會有很多交流的機會，既然這樣我就和你坦白了……
我就是梅爾蒂涅·莫拉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