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金窩銀窩不及她的狗窩
酒足飯飽。
今夜還好,風(fēng)平浪靜。
她不曾嗆著。
也便不再有飛起的鱖魚。
容燦也不用再去割袍扔鞋。
兩人走出酒樓,同時松了一口氣。
兩個年紀(jì)相仿的少年,一個穿著貴公子的衣裳,一個穿著小廝的衣裳。
他牽著她的手走在街巷,無視偶爾經(jīng)過的路人異樣的目光。
月亮靜靜地照著他倆,在他們身后留下淡淡的身影。
“今日白子蘇竟未候著你?”
原來已到了平江巷。
白宅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只一盞亮著,像是在給她留燈似的。
亮著一盞?
這盞是指她,還是他們誰還在外頭?
哎喲,竟忘了。白子蘇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她跟容燦來往。
她一轉(zhuǎn)頭便忘到腦后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
還好他不在門口候著,要不然又被逮個正著,怕是門都進(jìn)不去了。
“阿燦,你回去吧。我自個兒進(jìn)去。”
“好?!?p> 他停住,等著她自己進(jìn)宅去。
她卻忙不迭地轟他:“你快回吧?!?p> 等他消失在巷尾,她才去推白宅的門。
若是大門一開,白子蘇便在門后,他跨出一步便能知道她今晚跟誰在一起了。
門緩緩打開,門后無人。
她輕輕走進(jìn)去,左看,右看,前后再看。
院子里靜悄悄地,如今連竹葉的細(xì)碎聲也聽不到了。
那竹子已經(jīng)被她刨光了。
白子蘇的屋里沒有燈光,貼著窗只聽得到他輕緩的呼吸,似是睡熟了。
他不曾等著她回來。
大約他是以為她跟福來在一起,她說過不用等她。
她松口氣,一轉(zhuǎn)臉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打在他的窗上。
影子靜悄悄地走過。
她的睡房前,一把銅鎖當(dāng)關(guān),鎖住了她想安生睡覺的念頭。
他不曾等著她,他用一把銅鎖等著她。
銅鎖不會說話。
她卻聽到它說:你回來晚了,到我這里領(lǐng)罰。
它用的是白子蘇的聲音。
這會兒受罰有些晚了,會打擾到他。
她還沒想好怎么編今晚的故事。
莫若把這銅鎖撬了吧?正好練練手藝。
銅鎖卻說:你敢?看我不打死你?
用的還是白子蘇的聲音。
罷了。
剛經(jīng)過書房門前,似乎未曾看到上鎖。
一個睡過街頭的人,還怕睡書房么?簡直不要太好。
書案后的黃梨木椅子又直又硬,只能直直地坐著,一打盹頭便往旁邊歪下去,直要栽到椅子下。
書案倒是不錯。
案上的東西整理干凈,便成了一張又直又硬的木床。
不過好歹能躺著睡了。
若是再枕上兩本書,除了硬一些,除了沒有被子,很完美。
真好。
睡在上邊,跟睡在船上一般,閉上眼睛,四周便全是大海,涼氣四溢。
涼氣如霧氣一般蒸騰,從門口撲進(jìn)來,席卷了她的全身。
怎地全從門口進(jìn)來了,她明明關(guān)了門。
似乎有什么裹在涼氣里,從門外靜悄悄地進(jìn)來了。
她只能感覺到它,卻聽不到聲音。
若是仔細(xì)聽,也是能聽到的。
沙,沙,沙。
越來越近。
不會是還未驅(qū)走的狗魂、竹精,又抑或是地窖里那個......
它們是一個、兩個,還是三個......
它們會對她做什么?
此刻它們是不是飄在她上方,臉對著臉,默默地看著她?
還是站在書案邊,靜靜地看著她?
還是有些飄在上邊,有些站在旁邊,無言地看著她?
除了看,它們還會做些什么?
比如,摸她的臉?
一只涼涼的手從她的額頭,輕輕地摸到臉頰,又摸上她的耳朵......
她一個激靈,驀地睜開眼睛,余光中看到書案一側(cè),站著一個白色的影子!
嗷!
她滾下桌子,四腳并用地竄出去,直往宅子外邊逃去。
感謝她自己,這幾日尚未忘掉逃竄的本事。
宅門外,容燦竟然未走,她正好撲進(jìn)他的懷里。
書房里白子蘇原本想看看她是否睡熟了,若是睡熟了便把她抱進(jìn)屋里,若是沒睡著便揪她的耳朵小小地懲罰一下。
她卻好像嚇著了,逃命似地。
他很嚇人么?
還是說她做了什么壞事,正心虛著?
他追到門口,大門開著,門外她被另一個少年緊緊抱在懷里。
那個少年冷冷地看著他,眼光很不善。
一年前,這少年也是這么看著他的。
只是那時,他一望過去,少年的目光便移開了。而此時,少年直直地盯著他,毫不閃避,眼里似有釘子,那釘子打得他心里生疼。
他明明說過,不許她再跟容燦來往。
她說她去找那個叫福來的小乞丐,卻是在撒謊。
現(xiàn)在,她光明正大地,在他眼前,跟這個容家小子抱在一起。
自甘墮落!
朽木不可雕!
枉費(fèi)他的心思!
她回過頭來,眼里現(xiàn)出驚愕:“子蘇哥?”
又裝無辜?
他不會信她了。
讓她跟他抱著去吧。
他要關(guān)門睡覺去了。
她卻撲過來,在門外邊敲邊哀哀地喊:“子蘇哥,開門?!?p> 怎地不跟容家小子走?
在門外嚎什么嚎?街坊鄰居聽到了,還以為是他白子蘇死了!
門外容家小子說道:“阿熙,他不讓你進(jìn)門便罷了,你隨我走吧,何苦受這委屈?!?p> “不要?!?p> 她又在外邊哀怨地喊:“子蘇哥?!?p> 街坊聽到真不知發(fā)生什么了,先把她弄進(jìn)來再說。
門一開,她便跌了進(jìn)來。
大門關(guān)上時,容家小子愕然的面孔,竟似不敢相信阿熙死也要死在他白家的樣子,讓他心里暗暗地像爭了一口氣似的痛快。
可那有什么用?
她仍然沒聽他的話,和容家小子混一起了。
他竟覺著如此沮喪,像被背叛了似的。
他如此縱容著她,哄著她,她卻仍是背著他跟別的不正經(jīng)小子鬼混一處。
那他算什么?
主人不像主人,兄長不似兄長,至交?那更不是了。
在她心里,他到底算個什么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邊:“子蘇哥,我沒去找他,我們是正巧遇上的?!?p> 你找沒找他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你們在一起了!
她見他不高興,想要討他歡心。
她替他脫了鞋襪,像只小狗似的嗅了一下他的襪子。
他的襪子清清爽爽。
他會被她的舉動逗笑么?
她都不嫌棄他的襪子,想必他會高興些吧。
一雙腳卻直杵到她鼻下:“要不要再聞聞?”
他一臉輕視與嘲弄,仿若她根本不值得他尊重。
隨即他連輕視與嘲弄也收了回去,只留給她一個冷冷的裹著被子的背影。
叮當(dāng)。
一條鑰匙落在地上。
約摸是她房門上的鎖匙。
她伸手去撿,覺著自己真的像一條狗似的,這是白子蘇施舍給她的一個住的地方。
這里是呆不下去了。
整理了包袱,明日走吧,回新鄉(xiāng)縣去。
西交巷,一個少年靜悄悄地走到東頭第二間,輕輕叩響了院門。
有人出來開門:“找誰?”
“王二生在家么?”
“我是。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