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父親30年后的和解

　　19年清明節(jié)回了趟娘家，父親本來灰白的頭發(fā)更白了，臉上也多有浮現不忍看清的老年斑點。

　　父親說等我回去的時候，他送我去車站，說了四五次，我都直接拒絕了。因為他六十多了，腰部骨質增生，高血壓，而且大冷的天，我實在不忍心他跟我一起吹冷風。

　　中午吃飯的時候，父親再一次提起要送我，我說讓姐姐送我吧。父親就轉過身背對著我，低頭吃飯，不說話了。大姐和小姐姐在對面使勁給我使眼色，我仍舊堅持不肯妥協。只是在想，他也不會生我的氣多久，我走了他也就忘了這回事了。

　　小姐姐湊我耳朵旁悄悄說說，別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是只是想送送你，你就隨他了吧。

　　確實氣氛有點越來越壓抑，我又想了一想，他心里高興其實比什么都重要。我就對他說那爸爸你送我吧，只見他立刻轉過身大口扒拉飯，雖然表情仍舊如往常波瀾不驚，但我感受到他的開心。邊吃還邊向屋外的媽媽喊道：我的手套在哪呢？

　　吃完飯，他去房子里推車，然后倒車出門，載上我。可是，我一坐上他的車，就馬上發(fā)現他的技術是真真兒的差，車把有點搖晃，起步也猛，我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我說換我來開吧，他說不，他來開就行。

　　路過在門口閑坐的鄰居阿姨們，有個阿姨打趣喊道：女兒怎么不載爸爸，爸爸倒載女兒了？

　　路過一段有些窄的路，邊上橫七豎八的小樹枝還占了大半的路，而且因為是土路，且剛下過大雨還未干，路過的大車把它壓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走起來稍顯費勁。有驚無險的走過這段路，他有些微喘，倔強的老頭終于松口說讓我載他。

　　一路上閑扯才知道，原來除了幾年前載過一回嫂子，他的車就再也沒有載過成年人。怪倒我坐上他扶不穩(wěn)車子。

　　我也差點了，他是六十歲過了才為了送小孫子上學方便，才從自行車換成了電動車，對上了年紀身體每況愈下的他來說，這也是一個新事物。

　　一路上，他忙著在后面指揮我轉彎、避讓來車。但是后來他也慢慢發(fā)現我仔細認真，也就放心不再指揮了，開始找話題聊東聊西。

　　恍惚間，回到小時候，那時只要一年到頭爸爸回家?guī)滋?，我們姐弟幾個唯恐避之不及，出進都是小心翼翼溜墻根、偶爾斗膽瞥一眼，都是父親冷著一張臉坐在客房正當門里，媽媽叫我們去叫他一聲，我們都是使勁給媽媽使眼色，媽媽會開玩笑說：你們的爸爸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們。日常就是除了偶爾他問我媽我們的成績，媽媽會讓我們自己去回答，其他時間，我們仿佛視對方為“空氣”，沒有任何交流。

　　到了車站，我下車，我堅持讓他先走，他悻悻調轉車頭，騎上車遠去，看著他曾經山一樣的后背有些佝僂，當他終于消失在拐角處，我鼻子有些酸澀，心里五味雜陳。

　　那個曾經光聽到聲音就能讓我們哆嗦的冷面父親，終于把自己也活成了一個影子，沒有意見沒有要求，所有的事情都聽你的順你的，只圍著你轉，且隨時給你響應，只給你蓬勃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