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楊國棟對東江難民的殘害
石紹中嘆氣道:
“朝廷發(fā)給東江軍餉少得可憐,靠這點軍餉,東江數(shù)十萬軍民早都餓死。
“毛帥不得不自辟生路。除了靠朝鮮接濟(jì),也不時從海上進(jìn)入建虜?shù)乇P去挖參獵貂,賣給商人,貼補(bǔ)軍用,順便也能刺探建虜情報,策反漢民”。
“老漢年紀(jì)已大,無力征戰(zhàn)。但遼東淪陷之前,便以采參販參為業(yè),熟悉地形,去挖參,倒也勉強(qiáng)能行。”
他這么一說,眾人心想難怪他身上穿的舊衣質(zhì)料很好。采參利潤不菲,石紹中一家原先縱然不是大富之家,也應(yīng)該是小康以上了。
石紹中繼續(xù)說道:
“為了進(jìn)去方便,不至于驚動虜兵,我等也需要經(jīng)常剃頭留金錢鼠尾?!?p> “去年建虜大兵征伐毛帥東江,雖說沒能得逞,卻逼迫鮮國君臣簽訂城下之盟?!?p> “那鮮國屈從于建虜淫威,對東江糧餉供應(yīng)幾乎中斷。”
“商人畏懼戰(zhàn)事,也來得少了?!?p> “各島陷入饑荒,今年便往登州疏散了許多老弱。老漢和孫兒石鳳桐也在其中。才淪落這等境地?!?p> 說到這里,眼中又含淚。
顯然,到登州后的經(jīng)歷絕非愉快。
“那老丈來登州,身邊一點資財都沒帶么?”朱由檢問道。
他兒子是跟隨王輔戰(zhàn)死在鞍山堡,又是都司身份,按理不至于一貧如洗。
不提這個問題還好,一提這個問題,石紹中兩眼似乎要冒火。
他壓低聲音,對著姜曰廣道:
“我本來也不敢說。姜大人既然在此,我知道姜大人是清官好官,能為我們遼民說幾句公道話?!?p> “怎么?”姜曰廣皺眉問。
“還不是這登萊總兵楊國棟!”石紹中憤恨道,“遼人渡海來投登州,本已都是家破財盡。
“那楊國棟還要百般勒索。隨身帶有財貨者,也往往被盤剝一空,淪為乞丐。赤貧者更是走投無路,只能賣兒賣孫。就是這樣,他還不肯罷休。他以拿奸細(xì)的名義,不分青紅皂白,動輒把渡海來登州的成批關(guān)押?!?p> “這樣關(guān)押,提供口糧。豈非反更耗費(fèi)錢財?”陸云龍疑惑問道。
“你們哪里知道,這登州城西面五里處有許多個采石場,出產(chǎn)上好石料。各地客商把這里石料運(yùn)出去,能得暴利。
“這楊國棟將采石場占為私有??蜕桃I石料,便都要向他去買?!?p> “本來這采石場都是雇傭附近工匠采挖搬運(yùn)石料,付給工銀。楊國棟占了采石場后,為減少工銀費(fèi)用,就拘押渡海遼人來當(dāng)奴工。不愿意去,要交買免費(fèi)。若有人從石場逃走,輕則被鞭撻,重則被處死。”
“登州遼人因此苦不堪言?!?p> “似我這等老弱,錢財被逼勒干凈,走投無路,只能賣兒買孫,自己尋死罷了?!?p> 石紹中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憤恨道:
“我等遼人,恨不能把這楊國棟食肉寢皮,但卻又無法反抗,最多只能再出?;孛珟浀臇|江島嶼去。只是如今東江糧餉缺乏,回去卻也難免餓死。”
說到這里,眼睛里又留下眼淚來。
他不住用手拭淚。
“豈有此理!”陸云龍怒道,“這般可惡,難道登州知府,登萊巡撫都聽之任之不成?”
石紹中苦笑了一下,說道:
“登州地方官,還有登萊巡撫原本就對源源不斷涌來的遼東難民,看成是一個大包袱。一則怕難民越來越多,登州容不下。
“二怕難民不受管束,生釁惹事。楊國棟這么樣處理難民,他們非但不會責(zé)怪。反而覺得他有本事,有心計
“難民里健壯者被押去做苦工,被看管。剩下老弱者,游蕩在外,也不會引起多大禍患。遼東難民反而成了生財之道。楊國棟借此賺錢,他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更何況楊國棟自稱他從難民那里賺取的錢財,是用來豢養(yǎng)訓(xùn)練家丁,提高登州駐軍戰(zhàn)力。登萊巡撫就更覺得無可指摘了?!?p> 說到這里,石紹中又長嘆一聲,:
“只是不知我等遼人究竟造了何等孽,竟沒有一塊安生之地!”
在場諸人都沉默了。
過了片刻,張岱問道:
“那渡海遼人為何不去其他地方?何必非要聚在登州?”
石紹中看了一眼張岱,又是苦笑,眼神里似乎在說張岱的問題類似于何不食肉糜?
“這位先生,你以為我們不想去么?”
他嘆了一口氣,才接著說道:
“說起來,自從天啟二年遼沈淪陷。就有不少遼民從海路逃到登州了。后來毛爺建立東江鎮(zhèn),更是接濟(jì)無數(shù)難民,源源不斷從海上列島,轉(zhuǎn)運(yùn)到登州。前后加起來人數(shù)三四十萬都不止?!?p> “最先逃過來的一批,有些錢財門路的,就一路遷移到南方去了。后續(xù)逃過來的,也涌向河南北直隸各地?!?p> “最開始各地還接納,聽說朝廷還想辦法屯田安插。
“但再后來各地卻越來越厭斥。甚至直接發(fā)禁令,把逃難遼人,當(dāng)成奸細(xì)捉拿捕殺?!?p> “登州還能勉強(qiáng)接納,到其他地方,活路更少?!?p> “如今登州府一州七縣,已是遍布遼人。做乞丐的,做苦力的,當(dāng)雇農(nóng)的,當(dāng)奴仆的,數(shù)不勝數(shù)?!?p> “只是這楊國棟做了登萊總兵后,對遼人百般逼勒,有些已經(jīng)定居在登州四五年,積蓄下些許產(chǎn)業(yè)的遼人都尚且被逼得破產(chǎn)。我們新渡海而來的遼人,更是走投無路?!?p> 朱由檢皺眉道:
“老丈,若是朝廷能給毛帥提供足夠軍餉物資,你看在登州的遼人是否愿意回東江,為毛帥攻殺建奴出力,直到收復(fù)故土。”
“要是能這樣,那如何不好”石紹中說道,但他隨即嘆了一口氣,“只是東江開辟到現(xiàn)在,也有七八年了,毛帥苦苦哀求,朝廷又什么時候肯真心全力支持東江呢?”
“我看這只是白日夢罷了,朝廷是指望不上的。”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姜曰廣,低聲道:
“便是姜大人這樣的清官,到了皮島,也親眼看見遼民凄慘情形了,卻也不肯奏報朝廷,給皮島多發(fā)軍餉。依舊是苦勸毛帥要裁減人數(shù)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