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是裁縫鋪花老板的二女兒,雖只十二三歲,卻出落的亭亭玉立,不可方物。陸行自幼便將她當(dāng)作妹妹一般愛護(hù),或許還摻雜著其他情愫,只是少年懵懂,不明其詳。
山野少年,自幼上樹采野果,登山攆野兔,山上奔跑,尚且迅捷如飛,平地之上更是不消多言。
鎮(zhèn)外老槐樹與山下樹林相距不遠(yuǎn),陸行和小錘子風(fēng)馳電掣的飛奔,不一刻,樹下兩道身影便赫然在望,聞聽耳邊不時傳來的陣陣猥瑣笑聲與無奈哭聲,二人腳步更急。
樹下身影越來越近,只見那少女,生得清純?nèi)缢?,嬌艷動人。只是長長的秀發(fā)上系了根拇指粗,尺來長的樹枝,她兩手伸向腦后想要將其解下,奈何短小枝杈頗多,又系的七零八亂,直扯下無數(shù)青絲,亦未能如愿,急得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那體型肥胖的十三四歲少年,于一旁幸災(zāi)樂禍,咯咯直笑,不必說,正是金萬寶。
見此情景,陸行目眥眉聳,驚雷般一聲怒喝:“金萬寶!”
炸雷般的聲音在耳邊驚響,金萬寶猝然回頭,望見來人,滿心歡喜登時煙消云散,隨之汗毛炸立,雙眼充滿了恐懼。失神瞬間后,轉(zhuǎn)身便逃,只是他體型肥胖,行動遲緩,哪里跑的過陸行,尚未跑出幾丈,便被追上。
見陸行到來,二妞哭聲更厲,口中連連喊著“陸行哥哥!”
眼見她如此委屈,陸行怒氣更甚,縱身向前一把揪住金萬寶后領(lǐng),猛力一扯!只聽‘嘭’的一聲,正自奮力向前的肥胖身軀,仰頭重重橫倒于地,口中不斷哀嚎。
此時小錘子也趕至近前,見金萬寶狼狽模樣,嘿然一笑,徑往一旁,小心翼翼解去二妞頭上的樹枝。
半晌,金萬寶終于爬起身來,瑟瑟道:“陸行,你敢揍我,我就告訴我爹。”
陸行雙目一棱,冷聲道:“告訴你爹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爹收拾的哭爹喊娘!”頓了頓,他冷哼一聲,又道:“你和你爹一個德性?!?p> 金萬寶與陸行兩人的父親,金伺覬與陸近山,亦是年歲相當(dāng),同為早年逃難至此,自幼也是打打鬧鬧。只是數(shù)十年來,金伺覬每每被陸近山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陸行這一代又是如此,這兩對父子冤家,在依山鎮(zhèn)可謂一道奇景。
這些年來,兩對父子相斗,金家從未占過便宜,金萬寶自是心知肚明。眼下走也走不了,打又打不過,心中惴惴的硬著頭皮,道:“二妞是我媳婦,我想怎樣就怎樣,你憑什么管?”
陸行突然怔??!
話說金家本是世代商賈,逢亂世,避難于此,然所藏財富甚巨。十多年前戰(zhàn)亂末期,花裁縫攜妻帶女,一家三口流落依山鎮(zhèn)。其妻身懷有孕,大女兒尚年幼,一邊糊口,一邊照料孕妻,其生計之難,可想而知。
金家見其女貌美,遂提議,愿出資助其開個裁縫鋪,條件是,將大女兒許配給不滿周歲的金萬寶?;ú每p一來貪慕金家財富,二來確是生活艱難,便欣然應(yīng)允。
女嫁男娶,原也無可厚非,奈何天意弄人,之后不過數(shù)月,花家大女兒突生一場重病,又?jǐn)?shù)月方痊愈,只是病愈后臉上生出大片麻點,金家見其不復(fù)美貌便想反悔,眾人皆勸亦是不聽。然而花裁縫此時已將聘禮花光開了裁縫鋪,哪有錢還?也是情急之下,想出了個不得已的法子,其孕妻將生,若是女兒便當(dāng)做陪嫁,一同入金家侍候公婆,若是兒子便變賣鋪子還債,并將兒女抵身金家為奴十年。金伺覬思慮良久方勉強(qiáng)答應(yīng),眾多鄉(xiāng)鄰有心無力,均扼腕惋惜。
此事依山鎮(zhèn)人盡皆知,陸行自然也知道,因而一時竟語塞。
見陸行愣在那里,金萬寶露出一絲得意,上前就要將二妞拉走。
二妞見狀,忙縮回手來退后幾步,哭喊道:“我不做你媳婦,我要做陸行哥哥的媳婦!”
“你不做也得做,這是你爹答應(yīng)的!”金萬寶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不無得意。
“閉嘴!”
突然,原本心生一絲猶豫的陸行冷聲怒喝。隨即一把將金萬寶推倒在地,只聽他“哎呦!”一聲痛叫,陸行卻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回過頭,抬手為二妞拭去臉上淚水。
二妞頭上樹枝已被小錘子解開,只是原本光亮有致的滿頭青絲,此時繚亂不堪,她無聲抽泣著,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樣誰見誰憐。
望著二妞委屈的模樣,再一想金萬寶方才的語氣,陸行心底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如火山爆發(fā),噴涌而出。
略一思索,他柔聲道:“二妞別哭,看哥為你出氣?!币姸で问孜Ⅻc,他語氣一轉(zhuǎn),又脆聲道:“小錘子,看著他?!?p> “放心,有我在他跑不了?!毙″N子拍了拍厚實的胸脯,瞪了一眼癱坐在地的金萬寶。
轉(zhuǎn)身四望,左右一番找尋,陸行的目光停在不遠(yuǎn)處一棵逾七尺高,孩童手腕粗,滿是點點嫩芽的小樹上。
走上前去一陣猛烈的搖擺彎折,終將其折斷,而后倒提著返回金萬寶身旁,沖小錘子一聲令下:“按住他!”
“好嘞!”
小錘子嗤笑一聲,擼了擼袖子,上前將其雙手按住。他向來以陸行馬首是瞻,此時望著金萬寶,眼中滿是戲謔。
“放開我,你們要干什么?快放開我……!”
金萬寶不停掙扎喊叫,只是任他如何叫喊,也無人理會。
小錘子七八歲時,便被他爹逼著在鐵匠鋪里掄錘子,如今雖只十三四歲,一雙臂膀卻已錘煉得比之一般成年人也絲毫不弱,雙手更是老繭滿布,如同鐵鉗。
金萬寶自幼好吃懶做,一身肥膘如同肉球,卻全是懶肉,任他如何反抗,又怎能掙脫。
見他叫的聒噪,陸行心中不耐,冷冷道:“你和魏萬舟的名字,同帶一個‘萬’字,你們兩個都是一路貨色,再喊,我便學(xué)風(fēng)大俠殺魏萬舟那般,宰了你!”
跛爺講了十年的風(fēng)大俠,依山鎮(zhèn)之人早已耳熟能詳,金萬寶自不例外,此時見陸行眼神冰冷,登時唇齒緊閉,再不敢呼喊。
小錘子見狀,笑道:“陸行,要學(xué)風(fēng)大俠,還需一柄三尺寶劍才對,什么時候需要,我來幫你打?!?p> 陸行并未答話,反手一把將金萬寶發(fā)髻扯開,隨即分成無數(shù)小縷。
金萬寶眼珠上翻,眼睜睜望著自己的頭發(fā)一縷一縷在小樹上系成死結(jié),卻噤若寒蟬,不敢再吭一聲。
不消片刻,陸行長身而起,拍了拍手上纏繞的幾縷斷發(fā),嘴角浮起一抹譏誚。
小錘子不無擔(dān)心道:“這么重的樹,他……他不會成了肥禿驢吧?”
斜眼冷冷一笑,陸行也不言語。
那小樹分量不輕,金萬寶圓滾滾的腦袋和小樹緊緊纏繞連結(jié)無法起身,只得躺在地上殺豬般嚎啕大哭。揮舞著一雙肥手,左右也解不開被打了死結(jié)的頭發(fā)。其慘相,比之方才的二妞更要狼狽不知多少。
一旁的小秀才看的心驚肉跳,默默地站在那里哪還敢開口再提鴛鴦的事。
幾人隨即揚(yáng)長而去,只留下金萬寶在地上輾轉(zhuǎn)翻騰,掀起股股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