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來數(shù)十人,乃是郡守府差役,與方才郡尉府軍兵一般,入門便將金家眾人團團圍住,為首的中年文官上前,對南宮清流行了禮,起身道:“世子,下官奉王郡守之命,前來捉拿金伺覬?!?p> 南宮清流略一沉吟,眼含詢問之意望著陸行,見他緩緩搖頭,遂暗嘆一聲,道:“回去轉告王郡守,金家已將陸家酒坊歸還,此事……就此作罷。臨壤縣令乃是主謀,又知法犯法,罪無可恕,著令其嚴懲不貸?!?p> 那中年文官聞言,不禁猶疑了片刻,只見南宮清流皺眉望來,面色不善,當即躬身應命,大手一揮,領著眾差役潮水般退去。
金伺覬父子渾身顫抖,汗如雨下,見一眾差役退去,這才暗暗松了口氣,扯著衣袖不斷擦拭額頭。
陸行心亂如麻,怔怔許久,緩緩推開二妞,為她擦去臉上淚水,道:“二妞,大妞姐,我走了,你們多保重!”
二妞定定的望著陸行,淚跡未干的臉上再次淚涌而下。
這時,大妞忽然上前,抓住陸行的手,美眸中含情脈脈,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卻咬了咬粉嫩的下唇,終是未曾開口。
手上傳來粗糙的摩挲,陸行心中一震,反手抓住大妞瘦弱的小手,翻開一望,見其掌心布滿了干裂的細口,心中一陣痛楚。
相隔不過兩年多,她曾經(jīng)皙白如蔥的細嫩柔荑猶在眼前,此時竟已粗糙如斯,可想而知,這一年多來,她在金家經(jīng)受了多少苦,本就憤恨滔天的怒火,忍不住再次高漲。
眼中厲芒閃爍,待要發(fā)作,卻見一旁的二妞,抬起云袖抹淚。
目光輕移,見其高高隆起的小腹,剛剛燃起滔天的怒火,立時又強行掩息。
輕輕揉捏著大妞的手,陸行面色痛苦,心中更萬分矛盾,暗暗作著翻天覆地的斗爭,良久,冷冷道:“金伺覬,暫且記下你父子的小命,日后她姐妹二人,再受一絲委屈,我必將你父子千刀萬剮!”
他噴火的目光緊緊盯著金伺覬,似要將其焚為灰燼,語氣更冷若冰霜。
金伺覬自然知道陸行意何所指,頓時伏地不起,連連承諾。
“我金伺覬對天起誓,日后絕不再讓花家人受一絲委屈,若違此信,我金家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斷子絕孫,全家死光!”
久久,忽聞院外一聲呼喝,隨之馬蹄聲隆隆,待抬起頭時,陸行一行人已然無聲離去,金伺覬高高懸起的心倏然落地,長長呼了一口濁氣,便即癱倒。
“老爺!”
“老爺!”
一眾婢女仆役紛紛上前,欲要攙扶,金伺覬忽然坐起身來,心中叫苦,嘴上卻急斥道:“休要管我,我還死不了,速去侍候少夫人與大……花大小姐!還……還有,親家老爺夫人?!?p> “還愣著作什么!”
眾人聞言俱是一怔,見金老爺似動了真火,這才諾諾應是,紛紛圍上前去,小心伺候著花家老少。
金家大門外,大妞緊緊攥著衣角,一雙美目盼兮,含情脈脈,眺望著逐漸遠去的大隊人馬。
然而,她柔弱的芳心,最難以割舍的那道身影,卻早已消失無蹤,直到塵煙散盡,她才輕聲呢喃:陸行,你多保重!
朗陽城一處兩街交叉口,隨著前方馬嘶,數(shù)百勁甲軍士亦紛紛勒馬。
朱烈面色凝重,肅聲道:“世子,昨夜東臨縣又有剖腹命案報來,截至昨日,這數(shù)月來已有數(shù)十孕婦慘死,疆闔郡內人心惶惶,此案非同小可,不能再拖,便請世子、陸兄弟與賀將軍先行回府,待末將前去探個究竟,再回來作陪,失禮之處,還請恕罪!”
疆闔郡乃禹國邊郡,南宮清流身為禹國皇室子弟,地方安寧關乎國本,他自然分得輕重,不過,此案蹊蹺,他心中也大為好奇,可又擔心陸行心緒不佳,當即略一沉吟,道:“陸行,可否同去,一探究竟?”
花家姐妹之事,令陸行的心緒煩亂不寧,兼之他天性純善俠義,昨夜聞知此泯滅人性的慘案,便已憤憤心悲,即便南宮清流不問,他本也打算主動前往,因而,不待南宮清流話音落處,便即鄭重點頭。
當下,幾人相覷一顧,數(shù)百人馬,隨之策馬揚鞭向朗陽城東門而去。
東臨縣所在,乃禹國東南邊境,緊鄰東部連嶂山脈,與郡城朗陽相距數(shù)百里。眾人所騎之馬,皆是軍中日行千里的勁馬,一路馬不停蹄,方至傍晚時分,東臨縣便已在望。
數(shù)百人馬,聲勢浩大,待至東臨縣西門,未免驚擾百姓,眾人勒馬緩行,魚貫入城,徑往縣衙官署。
東臨縣令是個三十余歲的中年文士,唇上蓄著精練短須,眉宇間頗有幾分清正之氣,聞聽衙役稟報,早早便領著縣衙屬官人等,出了門來翹首相迎。
待行了官禮,得知衣著華貴的少年,竟是武賢王世子,東臨縣令更是惶恐再拜。
南宮清流與朱烈等人皆心系命案,當即催促其在前引路,前往縣衙殮尸房,驗看孕婦尸首。
殮尸房因是停滯兇案死尸之地,因而專門置于城中一角的獨立小院,平日里只一老者看門打掃,但有命案時,便遣專人看管尸首,以備不虞。
此時,數(shù)百軍兵停至院外,朱烈、南宮清流、陸行、賀參以及郡尉府兩位校尉,皆隨東臨縣令進入殮房院中。
當此炎炎夏日,踏入殮房一瞬,一股令人作嘔的濃重腐臭與不知名的藥味,直沖鼻腔,涌入肺腑。
眾人同時掩口皺眉,只是那味道太過濃郁,即便掩住口鼻,仍自指間縫隙陣陣沁入鼻腔。
縣衙仵作與幾個差役早已候命多時,似是見慣不怪,面上雖有厭惡之色,相比陸行與南宮清流卻是淡然許多。
朱烈、賀參以及兩個郡尉府校尉皆久在軍旅,也是見慣了死尸,故而只微微皺眉,面色頗為凝重,更顯從容不少。
入眼處,只見數(shù)十具尸體整齊擺放數(shù)排,橫沉于地,尸身上均覆蓋著白色粗布,小腹處血跡斑斑,除其中幾具血跡略有發(fā)紫,多數(shù)皆是紫中泛黑,顯然已死去多時。
東臨縣令皺著眉頭,略掩口鼻,微一擺手,幾個差役會意,當即抱拳躬身,隨后將尸身上的白布一一撤去。
當一具具尸體映入眼簾,眾人皆大驚失色,陸行更是頭皮發(fā)麻,心中震顫不已,一時間怔立當場。
無數(shù)蠅蟲紛紛尋味而來,不過片刻,殮房內“嗡嗡”之聲大作,不時碰撞在身,更令眾人汗毛倒豎,雞皮凸起。
目光緩緩移動,只見一個個年輕少婦,小腹處皆被豎向剖開,逾尺長的刃口,已水分蒸發(fā),呈干裂狀翻向兩邊。
腹中胎兒均已長成,本來不過數(shù)月便可降生的生命,此時卻是漸顯腐敗之狀,令人望之,不禁觸目驚心,更生出難以抑制的憤怒與無盡憐憫。
幾位久經(jīng)軍旅的將軍,聞著濃濃腐臭還能保持幾分鎮(zhèn)定,而面對此等慘狀,卻是再也忍不住心神巨震,面色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