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天啟
“我明日啟程去西境,你先走一步,我看著你走?!闭f完,素衣抿了抿嘴唇,眼角垂淚,視線在兩人的身影之間,無限地拉長,最終定格在無蹤無影的虛幻中。
孤影從西谷不知名山洞里鉆出,耳邊沒有素衣叨叨,清凈了不少?;ㄐM跟著,不言不語。
他左顧右盼,還未看清前方的去路。忽然,一個老相識沖過來,這身姿可一點都沒變化,依舊英姿勃發(fā)。
“你這認路的本事,莫非也是跟師父學的?”孤影大為震驚,抱著凌驄的脖子,拍了拍。此刻,這個胡子拉碴的壯漢,眉毛已經(jīng)彎成了月亮,嘴角上揚到了耳廓。
“召喚天兵天將,也不過如此,花公子,你說呢?”
“是良駒?!被ㄐM淺笑道,“時下,咱們?nèi)ツ膬???p> “找主人,我不信坊間傳言?!彼鲆曀{天,蹙眉道。
只一日,二人便行至淹城。
這地界周圍河道居多,城門無人看守。
入秋時分,狂風掠過,景象蕭瑟,比往年似乎更加衰敗了些。百姓疾走,遇見陌生人,神色慌張。
孤影壓低斗笠,在人煙稀少的城中快速移動。余光觀察四周,發(fā)覺每隔數(shù)十米就有幾位官兵,隨意阻攔行人去路,飛揚跋扈,看上去不像善類。
他本想找一家客棧小住一日,剛要進門,便看見前頭有一男子被拿著畫像的官兵綁了去。
隨即,他扶低帽沿,轉(zhuǎn)頭就走。
偶然抬眼,見城中圍墻上貼滿了九長天和他的畫像,孤影心中便有了幾分思量。
“通敵?看來,這傳言倒是真的?!?p> 花蠱購置了些充饑的食物,在城外涼亭坐著,等待孤影灰溜溜地跑回來。
果然,大約半個時辰,一陣濁風過后,孤影默不作聲地坐在涼亭的另一端,看起來不大高興。
“怎么?出什么事了?!被ㄐM刻意問。
“素衣說得沒錯,我本沒想到這層,是我大意了。”
花蠱掩面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對于隱士來說,不足掛齒。”
“隱士?可,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樣?!惫掠鞍@道。
“既然已經(jīng)潰敗,那么,還有什么樣的局面不能接受,你說呢?”花蠱臉上掛著笑意,卻并不那么發(fā)自內(nèi)心。
逗留片刻后,二人朝著天啟進發(fā)。
在荒郊野嶺,遇上一支商隊。為首的和孤影打了照面,看起來是正經(jīng)生意人。花蠱一身老叟的扮相,不太引人注目。
孤影本想快馬加鞭,不巧的是來了一小伙賊人,攜大刀,將商隊團團圍住,看樣子是殺人越貨的老手。
賊目頭子一聲令下,這伙人便在刀光劍影里廝殺,防衛(wèi)的商人聲嘶力竭地求饒。
“什么世道?”孤影已經(jīng)離開百米,聞聲,即刻返回。
花蠱只得緊隨其后,不過,他的馬很普通,見這陣仗,害怕地連聲叫喚,弄得花蠱很狼狽。
“你呆著,別出來!”孤影道。
他一個飛身,切入賊人內(nèi)部。劍鋒飛快,落點均在喉部,不出幾分鐘,十幾個人都背了氣去。
商人驚愕,趕忙后退數(shù)十米,抱頭躲進樹叢中。等事兒結(jié)束,確信眼前這位出手不凡的高人不會威脅自家性命,才緩慢地簇擁過來。
“大俠,真是習得一手好劍,在下敬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請受我等跪拜謝恩!”商隊的老者重重地跪地,其他人也隨即跟著下跪,連著磕頭。
孤影急著趕路,轉(zhuǎn)身便要走??磳Ψ饺绱诵惺?,又礙于禮節(jié),便沒多想,忙著打斷道:“別,千萬別,在下天啟孤影,有緣再見?!?p> 言罷,便上馬狂奔而去。
商隊中有一人,面露喜色,其他人都在輕聲耳語:“孤影,不是那個通敵叛國的賊人嗎?”
“我瞅著不像!”老者回復道。
“人不可貌相,方才救我們,或許,也有其他原因?!闭f話的便是馬前和孤影打照面的男人。
日以夜繼,快到格安五里地的林中,二人被一群蒙面人團團圍住。
該伙人配彎刀,不像中原人士,倒像是西境魔耶手下。
“九將軍,天啟這么對你,你不考慮和我們合作一下么?”
說話的是一個衣著俠士范,身形玲瓏有致,柔聲細語的女子,眉眼輪廓明顯。細長的手臂正輕輕地搭在孤影的肩頭,似乎有些輕佻。
孤影一臉淡然地回答:“我要是跟你走了,不正坐實了罪名!你們真是煞費苦心,卻用錯了地方?!?p> “是嗎?現(xiàn)在天啟可不是王垚坐陣了,是凌秋水!”女子的手指在孤影的肩頭游走,言語有幾分柔。
“那不是頂好的事嗎?!別攔著,我即刻進城!”
孤影此時還未領(lǐng)會女子的意思,便大力推開了她。
“你真是傻,你回去可就沒命了!”女子站起身,猛推了一下孤影,嚴厲呵斥到。
“管不著!”孤影騎上馬,揮劍指向周圍的蒙面人,說:“給我讓路!否則,你們都得死這兒!”
跟在一旁瞧熱鬧的花蠱,不停地磕著瓜子兒,看樣子還挺樂呵。
“唉!美人兒,他不會讓你死的?!被ㄐM不嫌事大地插嘴道。
未等孤影回懟,女子便上前,給花老頭一鞭子,好在他躲得及時。
“你這姑娘,脾氣可不??!你們玩,我先走?!毖粤T,花蠱騎著白馬,悠哉游哉地往城門口前進。
半晌,孤影才意識到是怎么回事,便急著往城里趕。不料這群人不依不饒,難纏得很。
該女子的鞭子像是蜘蛛網(wǎng),雖然內(nèi)力很弱,但速度極快,惹得孤影不再憐香惜玉,拔劍直接干架,七步之后,他怒甩韁繩,一步之內(nèi),劃出四方格,凌驄從沒有活物的方格內(nèi)逃出,箭一般地飛馳而去。
還未等眾人拔刀,四個蒙面人便一命嗚呼了。女子形容落魄,也不再追逐,只是異常惱怒地拋下一句話:“你遲早會來找我的!”
孤影時隔數(shù)月回到格安,城中守衛(wèi)有些吃驚,互相使著眼色,還有人直接將畫像揭了下來,拿在手中,站在孤影面前比對著。
“不用比了,正是本人!”
孤影怒氣噴發(fā),大為不解:在天啟還會有人質(zhì)疑孤影的忠心,這件事倒是始料未及的。
圍觀的人紛至沓來,正當他舉步維艱的時候,刑部府衙來了幾位官兵,衙門差人當著眾人的面,宣判了他的罪,言辭是這樣的:凌王下旨,孤影私通番賊,念在為天啟多年征戰(zhàn)的功績上,罰俸祿百擔,撤銷前朝一切職務(wù),禁足紫軒閣?!?p> 還沒等孤影反應過來,他就被禁軍請回了宮。
花蠱躲到一旁瞧著,他早已預料到孤影回天啟的遭遇,早前夜觀天象就算得如此,無奈此人執(zhí)拗,只得跟隨他,確保安全。
“無稽之言!”孤影語塞,他在宮門口回望了數(shù)次,才找到悠然自得的花蠱。
此時,花蠱指了指自己的衣袖,然后打了個手勢,便轉(zhuǎn)頭里去了。
“這人,到底跟來做甚?!”孤影納悶地搖了搖頭,說,“這下算是完了?!?p> 殿前的臺階下,俞朗正靜靜地等著他。
“將軍,數(shù)月不見,還是那么英姿颯爽。你放心,凌王不會殺你,但是我會!”俞朗嬉笑道,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你這是報私仇!”孤影拍了拍俞朗的胸脯,手法輕柔,卻傾注了不少內(nèi)力。
“我一向如此!你知道的。”俞朗慢慢地捂上胸口,神色微轉(zhuǎn)。
“俞將軍果然權(quán)傾朝野,不可一世!我想見的是凌王,好狗可不擋道?!惫掠罢f完,便猛地推開俞朗,要往里闖。
俞朗在殿前拔劍阻擋,嘲諷道:“你可真傻,我要是沒有主子的命令,怎么敢給你禁足?!”
“你可是欺上瞞下的主!八年前你就違背主上,殺了劉侯爺一家!”孤影的劍已出鞘,正準備讓跟前這人身上掛點彩。沒想到這不要命的,自己撲了上來。幾月不見,這狗東西哪是孤影的對手,根本招架不住。索性強撐著,結(jié)果挨了幾劍,便跑到凌王面前演起了苦肉計。
“凌王,屬下自知武力不足,丟了您的臉面!”俞朗握著流血手臂,顫顫巍巍地說。
“三弟,一年不見,功力見長??!”凌秋水的表情有些許復雜,全然不顧一旁的俞朗。
俞朗見勢不妙,便灰溜溜地從墻角處溜了出去。
“二哥,不也是幾月不見,坐上了王位了嗎?”孤影站在凌秋水的面前,感覺很奇特,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對立,這種滋味,很難描述,卻又那么真實,真是人間奇味。
“呵。我可是被迫的,等大哥回來,我就讓位。天啟,不能一日無君,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凌秋水張開手臂,極為主動地靠近孤影,卻被躲避了。
“聽上去像那么回事,只不過,你準備等大哥回來,也將他軟禁起來?”孤影注視著凌秋水的眼睛,似乎并不希望他是背信棄義之徒。
“不,他可不喜歡天啟,也不喜歡皇宮,我們早先就商議好,他做他的俠士,我?guī)兔α侠沓聞?wù)。你不信的話,你問他?!彼f這番話的時候,眼神沒有躲閃。
“既然這樣,禁足我,是幾個意思?”孤影嘆息一聲,問道。
“在宮里老老實實呆著?!绷枨锼Z氣突然回轉(zhuǎn),神色有些許低落,說,“現(xiàn)在的天啟,危機四伏,正是用人之際?!?p> “我在軍中混日子,還行,真打起仗來,真的還不如俞朗?!闭f出這話,孤影覺著有些違心。他可從來不覺著有朝一日俞朗會是一個好貨。為了堵住凌秋水的嘴,他已經(jīng)不知如何是好了。
“真的?你可從來不會說謊的,為了大哥,你就這么蒙騙我。”凌秋水沉默半晌,才冒出一句話,“大哥,他已經(jīng)葬身冥河了。”
“這,你也信?!”孤影在殿中來回踱步,像是一只無頭蒼蠅,片刻后,問道,“找到,尸體了?”
“沒有?!毖粤T,凌秋水擺了擺手,走出了宮殿。
“那你?”孤影回頭的時候,所見的是凌秋水略顯瘦峭的背影,相比之前,少了些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