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
當(dāng)年,溫宗剛接手梁州軍的時候,就將文良派去了軍巡鋪。
軍巡鋪里的鋪兵每日夜里巡視禁火,這座城夜間哪里有異動,他們是最容易知曉的。而那時的梁州城,不僅有北虞和楚國的刺客細(xì)作,甚至還有大衛(wèi)國都里悄悄來監(jiān)視溫宗的人。
溫宗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守梁州城的夜。
他的兄弟都死于戰(zhàn)場之上,和他共過生死的文良是他最信任的人,自然也就接下了這個差事。
潛行刺殺本是文良所擅長的,可他卻做得苦不堪言。文良本來寡言,也甚少讓旁人看出情緒,唯獨那時候煩悶二字像寫在臉上一樣。溫宗時常問起緣由,文良卻不說。
直到該抓的人抓了個干凈,溫宗找了個由頭灌醉文良,才從他嘴里得知,軍巡鋪都是些熱心的漢子,不只是夜里巡視禁火,白日間鄰里街坊,誰家丟了東西,誰家老幼少人照顧,甚至連缺個人下棋聊天,都來找軍巡鋪的鋪兵。
文良問溫宗知道自己為何選擇做個刺客嗎?
因為刀口舔血他不怕,他怕和陌生人說話啊。
溫宗聽完大笑,沒幾天就把他調(diào)回了軍中。
不久,溫宗身邊就有了暗衛(wèi),專掌護(hù)衛(wèi)刺殺之事。
暗衛(wèi)的第一個任務(wù)并非刺殺敵將,而是保護(hù)溫故溫新姐弟。
彼時衛(wèi)國朝中對溫宗頗多非議,皇帝對他也甚是忌憚。然而溫宗強橫,皇帝派了親信的太監(jiān)來監(jiān)軍,沒幾個來回就被他嚇了回去。
太監(jiān)回去后給皇帝出了主意,梁州軍中不好放人,不如從溫宗一雙兒女身邊下手。
不多日,皇帝就欽點了一個頗有才名的中書舍人送往梁州,給溫將軍的公子做先生。
衛(wèi)國如此時局,皇帝不和溫宗比當(dāng)下,要與他計長遠(yuǎn)。
這是皇帝的恩寵,又不涉及梁州軍軍務(wù)。溫宗也不好拒絕。
只是苦了七歲的溫新。
父親原本給他請了先生,雖然是個說書先生,但經(jīng)史子集無不通曉,講的又有趣,隔三差五還能放他去軍中跟著梁州軍的統(tǒng)領(lǐng)們聽聽兵法韜略。
如今換了個人,死板無趣,書讀的沒有意思,也不讓他再去軍中了。
這先生并非無能,而是領(lǐng)了皇命,要把他教成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公子,第一步先要讓他失了讀書的興趣。
自那之后,溫故日日去看弟弟。凡去,必給先生帶些糕餅吃食,每日不重樣,甚是乖巧懂事。
時日久了,先生都覺得梁州安逸,更勝樂定。除了隔三差五地水土不服,腹瀉不止。
然而一直在暗處保護(hù)姐弟二人的文良知道,溫故送過去的吃食里,加了佐料。
先讓先生放下戒備,然后再三五不時地加上一點瀉藥,先生身體不適,溫新去哪他自然就顧不上了。
姐弟二人這才有機(jī)會跑去軍中。
次數(shù)一多,先生也懷疑到溫故頭上,可看著她粉嫩嫩的一個小姑娘,又是知書達(dá)禮的模樣,還親自動手給他做糕餅,話就沒能說出口。只是不敢再碰她送來的吃食了。
他不吃,溫故就只好換著花樣的給他做荷包,制熏香,洗澡水里都叫人加?xùn)|西,弄得他今天起疹子,明天打噴嚏,日日都水土不服。
防不勝防。
先生的身體愈發(fā)差了。
溫故做的明目張膽,哪怕是個腦袋不靈光的,也能看出來就是她動的手腳。
先生忍無可忍,當(dāng)面戳破溫故。
溫故卻毫不在意,一邊給先生房里點上熏香,一邊說:“所以先生還是吃糕餅吧,身體能好些?!?p> 那日以后,兩個人還是像達(dá)成了什么約定一般,溫故一來送吃食,先生就身體不適鉆回房中,也就不管溫新了。
梁州的水土,他服了。
文良全程看下來,覺得大小姐心里有主意,平日只是在將軍的庇佑下不顯露而已。
不過那之后,文良再沒見過大小姐有什么出格的舉動。
直到今天。
今日里,自從收到楊萬堂的信開始,大小姐時不時地前言不搭后語,上一刻還說去潼城,下一刻就說守梁州,剛讓自己把暗衛(wèi)派去北虞,又讓他把暗衛(wèi)都留在城中,弄得自己在將軍府里連打了好幾個轉(zhuǎn)。
除此之外,還特地找了周通出來,暫領(lǐng)梁州軍。
周通雖然年輕,但在軍中也有不小的聲望,溫宗生前對他也頗為看重,如此安排,眾人自然沒什么異議。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大小姐讓自己找人教授兵法韜略,可取下出書,她只是匆匆翻看幾眼就學(xué)會了,再去取下一本,還是如此,反復(fù)幾回,大家以為她是心不在焉,可不管自己和其他統(tǒng)領(lǐng)挑出多刁鉆的內(nèi)容來問,大小姐都能對答如流。
聰穎至此,世所未見。
最后還把老趙弄得涕淚橫流。
“這是難得一遇的將才啊,將軍泉下有知,該感欣慰了?!?p> 統(tǒng)領(lǐng)們被老趙帶的一會嘆氣一會流淚,最后覺得梁州有望,勾肩搭背地去喝酒了。溫故叫文良也去,自己要安靜想想接下來要如何安排。
可他剛走出將軍府,知夏就跑出來叫住他,說大小姐有事相商,請他回去。
文良覺得這一天過的比一個月都累,自己在將軍府里走的路,都夠圍著梁州城跑上幾圈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對溫故而言,這何止是一個月而已。
梁州只一日,夢里多少年。
溫故早就記不清楚自己經(jīng)歷了多少次循環(huán),每一次少則幾日,多則十幾日,最后都是她的一次死別和重生。
無論是固守梁州,還是迎擊北虞,梁州軍和懷陽軍巨大的數(shù)量差距都會將她引向失敗。這是橫亙在她面前一條不可彌合的鴻溝,無論如何跨出去,最終都會跌向深淵。
而溫故每一次循環(huán),醒來的時間都會比上一次更晚一些。
命運給了她機(jī)會,卻并不是無休止的。這樣下去,總有一日,她再醒來的時候面對的不是新生,而是帶給她死亡的刀口。
她不能困死在這個循環(huán)里,就像梁州軍不能困死在梁州。
這一次,溫故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大小姐?!蔽牧几谥纳砗?,匆匆回來,臉上已經(jīng)掛了汗。
“文叔,梁州城守不住,但梁州軍可以活。”溫故放下手上的書,向文良深行一禮,“只要文叔幫我?!?p> 文良見溫故神色鄭重,忙還禮:“大小姐請講?!?p> 溫故問道:“無論我說什么,文叔都能幫我做到嗎?”
文良正色道:“文良自當(dāng)唯大小姐之命是從?!?p> “好?!睖毓势鹕碇币曋?,”文叔,梁州軍即刻集結(jié),我們,南下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