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家吃飯

　　兩天前手機里就在反復(fù)提醒寒潮預(yù)警，老媽把薄被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厚被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嘴里還叨咕著：終于有點冬天的樣子了。

　　今早醒來，寒潮終于來了，在被熱醒了兩個晚上之后。這是今年第幾次入冬？哎，記不清了，反正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春節(jié)穿短袖又不是沒有過的事，習(xí)慣就好。

　　這種天氣起床需要巨大勇氣，老媽喊了我三次后終于放棄了，砰一聲關(guān)上門，和我爸出門買菜去了?？吹嚼蟽煽诤椭C的退休生活，我對退休又多了一分錢的喜歡。磨磨蹭蹭的起床，裹著睡袍開始翻箱倒柜，終于把那件印有米老鼠的黑白拼色毛衣翻了出來，這件毛衣穿了十年，那時候的審美大家將就一下吧，誰還沒年輕過呢。衣服看起來很新，可不是很新么，一年就穿一個多星期，十年算下來也就穿了三個月，所以這是件穿了十年的新毛衣。毛衣里依舊是襯衫，除了特別熱的夏天，我基本都是襯衫，長的短的薄的厚的。喜歡一個款，就每個顏色各買一件，穿到領(lǐng)口袖口起毛球，扔掉再重復(fù)以上的購買原則。

　　最近愛的是這件藍色小立領(lǐng)的純棉襯衫，不過僅僅是我喜歡。我媽跟我說了八百次：“這件衣服難看死了，脖子那兒加個白領(lǐng)就是牧師?！蔽艺f：“媽，那叫羅馬領(lǐng)?！卑衙麓┰谝r衫外面，用手抓了抓頭發(fā)，洗漱后去廚房吃老媽留在蒸鍋里的包子和牛奶。風(fēng)卷殘云后拿上沖鋒衣就出門了，果然冷，風(fēng)里都裹著“冬天”兩個字。

　　到了44號，果不其然，就一個人，小宋。這樣的天氣最美就是在家煮一壺果茶，靠窗臺邊兒曬太陽抓虱子，跟動物園里的狒狒似的，愜意。不過我憧憬這事兒得在東北老家才能實現(xiàn)。一是南方的冷永遠(yuǎn)都搭配著陰沉，二是這兒冬天開窗通風(fēng)，夏天關(guān)窗吹空調(diào)，跟北方都是擰著勁兒的來。

　　照例在一號桌前坐著，泡了杯普洱，扔了幾塊陳皮進去，最近有點咳，化化痰。窗外的羊蹄甲樹在風(fēng)中搖曳，花瓣被一陣陣吹落，腦子里就是卡碟的那一句歌詞：這紛紛飛花～這紛紛飛花～

　　手機上的寒潮預(yù)警由黃色變成了橙色。果不其然，沒多大一會兒便下起雨來，纏綿悱惻那種。門口吹進來的風(fēng)夾著寒濕，更冷了。我揉了揉膝蓋，決定去辦公室坐著。樓梯是鋼材的，走上去咚咚咚咚的響，在空蕩蕩的樓里顯得格外刺耳。上樓右手邊是我的辦公室。辦公室四面是由兩塊巨大的玻璃和兩面墻組成，房間上面做了吊頂。飛姐的辦公室做了精裝，我的沒，我喜歡殘磚斷瓦，摸一摸可以感受到時空交錯。

　　整個辦公室是個大通間，玻璃門進來右手邊是直角型的大沙發(fā)，沙發(fā)中間有個圓形的茶幾，零散的放了幾本書，并無其他擺設(shè)。靠墻是個小冰箱，再過去是三個大書柜，上面擺著滿滿登登大部頭的書，四書五經(jīng)、中醫(yī)中藥、古里古氣的書。客戶問的時候，我都會說擺著好看，顯得有文化，但你若有心，隨便拿出一本，都會發(fā)現(xiàn)我看過的蛛絲馬跡。

　　我雖然學(xué)的是化學(xué)，但并不喜歡高分子材料類的桌椅，二樓的辦公桌選的是黑胡桃木的桌子，椅子也是配套的黑胡桃木圓形靠背椅，我對實木很偏愛，總覺得有木魂鎖在里面，桌面上除了一盞燈和一個牛頓擺球沒有任何東西，太多會分散咨詢者的注意力，整個辦公室的走的是侘寂風(fēng)，希望來訪者可以在這里感受到寧靜。

　　從書柜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一條厚厚的沙發(fā)毯，盤腿坐到沙發(fā)上，用毯子把腿和腳都包了起來。二樓只有正對著樓梯那有一個窗戶，所以我坐在沙發(fā)上是看不到外面的凄風(fēng)冷雨的，有點與世隔絕的感覺，留了沙發(fā)邊上的一盞落地?zé)簦渌麩舳缄P(guān)了，開始打坐。今天心神不寧，也不算是心神不寧，確切的說不是那種壞事要發(fā)生的心神不寧，這個我一直分得清楚。下雨下雪的天氣我總會格外敏感，倒也不是黛玉葬花那種，就是思緒總是會被天氣拽著走，很難安在心里。

　　嘗試了幾次，放棄了打坐的念頭，又拿起手機開始刷朋友圈。我雖然不發(fā)朋友圈，但是每天都會刷一下，看看別人在干什么。起床、如廁、睡覺前，像檢查門鎖和煤氣一樣有規(guī)律。朋友圈里下起了雪，不僅是老家，全國各地都下雪了，除了我這，我有種被雪拋棄的孤獨感。

　　記憶中最近經(jīng)歷的一場雪是在桂林，旅途中偶遇的一場雪。南方的雪，勉強用“場”這個詞形容，因為大概只維持了半日不到的光景。這與印象中家鄉(xiāng)的雪非常不同。東北的雪又大又厚，小時候并沒有除雪車，一下雪大家都走路上學(xué)走路上班，踩在上面沙沙聲特別迷人。雪花也大一些，而且情緒飽滿。桂林的那場雪是我見到的唯一一次南方的雪，怎么形容呢，應(yīng)該叫瘦雪，美，安靜，淡然，轉(zhuǎn)瞬即逝，一晃神兒以為發(fā)了場大夢。

　　腦子似乎被“雪”字給占滿了。無來由的又想起量子洞收到過一封信，我還記得他的名字-風(fēng)雪夜歸人。他給我講了他的故事：他那年四十歲，有兩個小孩兒一兒一女，活波可愛，聰明懂事，老婆也賢良淑德，婚姻幸福美滿?？墒敲磕曛灰幌麓笱┧托睦锇l(fā)緊。就會想起十八歲的那場雪。那是一個大雪天，他和她約著一起去看電影，他買好了爆米花在電影院門口等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天黑從不遲到的她也沒出現(xiàn)，他打電話去她家，沒人聽電話，沒人聽。第二天從班主任那里知道她出了車禍，他說他心里好像從那天開始就好像少了點什么，二十多年來，事事如意，卻填不滿那一小塊，那一小塊就像和她一起被封存在那場大雪里。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天收到這封信的場景，我像穿越時空去到了那天，我就站在那漫天大雪中，感受雪中的絕望，久久不能回神。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他只想把心里那口氣吐出來，吐給一個陌生人，一個和他沒有任何交集的人。但我還是回復(fù)了他，盡管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打開這個郵箱，回信就幾個字：她活著，在你心上。

　　放下手機，回神了，心也靜了下來。環(huán)顧四周黑漆漆的，還以為很晚了，原來是忘了開燈。打開大燈，跑下一樓看雨還下著，溫度更低了，拿出手機給老媽發(fā)信息：晚上回家吃飯。我去買菜，羊肉火鍋。

　　收起手機，跟小宋說早點關(guān)門，然后拿上車鑰匙，緊了緊沖鋒衣久走了，嗯，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