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二刻,日頭漸落。
一個配色潦草,粘黏馬虎的紙人,背著一個畫軸來到何園門樓前,步伐遲滯,還唱著一首怪異的歌謠。
斜陽映出它的影子,它遲鈍的動作,像年節(jié)街頭皮影藝人操控的人物剪影。
與后者不同的是,紙人周圍看不到用以連接它的一桿一線。
從它出現(xiàn)靠近何園,就有李裳白的衛(wèi)隊護衛(wèi)在看著它。
一旦它再靠近兩步,等它的就將是護衛(wèi)的打擊,有趣的是紙人保持了安全距離,即使在動,也沒向前踏半步。
“雷震山岳……電斬鯨鯢……寶照天地,神劍陰陽……”
紙人比比劃劃,中間有明顯地做捶打動作,時不時停下來虛握紙手,仿佛它的手中是條劍坯。
“……取吾之命,鑄劍之魂~愿君斬天宇,愿妾伴左右——你我來世,再度朝夕……”
歌謠盡,紙人高高躍起,落地自燃,畫軸于火中滾了幾滾看樣子沒受什么損傷。
火焰形成了一個巨大爐鼎的模樣,中有一個女人的身形但很快隨火勢消失不見,幾個護衛(wèi)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紙人的操縱者是為送畫軸來的,多此一舉了屬于是。
管事的掃了一眼下屬,抽出佩劍走上前戳了戳畫軸,確認沒什么內(nèi)置機關(guān),小心拾了起來。
“許冬親——‘許冬親啟’?!”
他知道許冬是誰,也知道許冬在內(nèi)園住了多久,故沒敢耽擱,要下屬看好紙人自燃現(xiàn)場,他去報知“許公子”。
對他們而言,把“貴客”許冬當(dāng)成主子對待更好。
下邊都傳遍了,自家大長公主有招“許公子”為駙馬的心,不然許冬也不會經(jīng)常出入長悅閣……
……
許冬聽過護衛(wèi)描繪紙人歌舞、火化爐鼎,覺得分外稀奇,還特意出去看了一眼。
結(jié)果紙人燒成了一攤紙灰,已不具備價值。
許冬回到長悅閣,和李裳白看著桌上的畫軸,都沒急著打開。
“怎么不打開看看?”
“姐,在中州~我沒朋友的,指名道姓要我親啟,呵呵……”許冬的多心病又犯了。
“……沒朋友啊,是有點怪~”
李裳白伸手到畫軸上方,闔眼感知了一下其內(nèi)部的情況。
“實心木……沒夾帶東西,紙也普通……”
完事兒李裳白招手示意林蓉聞聞畫軸有沒有奇怪的味道,要夾了毒粉之類的東西,可以早做預(yù)防。
林蓉仔細嗅過一遍,立馬得出結(jié)論:“有血腥味,比較淡,可能畫這畫軸的人三天內(nèi)殺過人;我還聞到了土腥氣,不知是不是對方在地上畫畫沾的,其他便沒了?!?p> 畫紙邊緣,確實能看到沾上的土灰。
“既然是你‘親啟’,我們偏不按他寫的來,姐替你打開?”
“嗯……”
畫軸打開以后,一幅意境雅致,有尺樹寸泓的意思的美人圖展現(xiàn)在三人眼前。
居中是一個端站的美婦,看發(fā)髻就能看得出來。
這畫兒可能是為了把“美人”突出,視角拉得有些近,使得一幅畫幾乎成了半身像。
美婦薄羅長裙裹身,盡顯窈窕,許冬不是女人沒看出這裙子的說道,李裳白不關(guān)注衣飾款樣同樣將其無視了。
唯獨林蓉,她感覺美婦身上穿的長裙和他們從胥克那兒逼問得到的紗衣有些像。
林蓉怕打攪兩人,打算等等再說有關(guān)“紗衣”的發(fā)現(xiàn)。
“阿冬,你站這兒別動……”
李裳白臉上異色難掩,一把將許冬拉到美人圖邊上,開始對比許冬和畫中美婦的相貌。
小鹿眼……像;
鼻型高挺立整,像;
臉型略像,也有可能是二者男女有別的錯覺……
此外唇形不像、耳型不像、頭發(fā)一直一卷……
這一比,李裳白有些疑心是不是自個兒多想了。
世上的人不知凡幾,一茬死一茬生,有長得相像的無可避免,說不定是巧合?
“怎么了,姐?”
“你看這人兒,想想她的五官眉眼,和誰仿佛……”
許冬經(jīng)李裳白提醒,才意識到畫中美婦和他自己有幾處神似,算下來約六分。
“公主、公子,我……有發(fā)現(xiàn)……”
許冬、李裳白齊齊看向林蓉,林蓉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指著“美婦”:“她的衣裙,和我們得自胥克的紗衣好像是一路東西?!?p> 紗衣源自溫府,再聯(lián)系美婦與許冬的相像之處,李裳白有理由認定美人圖和溫府有關(guān)。
不過許冬……
“阿冬?阿冬你怎么了?!”
不知為何,許冬抱著頭表情極其痛苦,劇痛讓他渾身發(fā)抖,跪倒在地。
“阿冬?阿……”
顱內(nèi)劇痛之下,許冬昏倒在了李裳白懷里,看得出他昏倒前想說什么來著,最后沒來得及。
“快!快找小鳶過來!”
林蓉慌不迭化成一條大青蛇,以最快速度趕往聽竹軒,路上碰倒院里的花壇都沒停一下。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昏倒了呢?
……
李裳白、文小鳶、長生、朱雨等待在長悅閣守候了許冬五個時辰。
不是她們沒請大夫,也不是李裳白沒對許冬的意外上心。
許冬本身的存在太過特殊,“看圖昏倒”這種事李裳白等沒見過不說,翻遍古籍文獻,她們都沒找到第二例,等許冬自然醒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
文小鳶哭哭停停兩個時辰,睡在了許冬身邊。
剩下六人或坐或站,在燭光掩映下祈禱著許冬能平安。
許冬暈倒以后李裳白看過美人圖的每個細節(jié),她篤定就是畫中的“美婦”牽動了許冬腦海深處,連他都喚不起的一部分。
這是刺激過大,許冬理應(yīng)不會有事。
“公主,送來畫軸的紙人唱的歌謠中有一句‘取吾之命、鑄劍之魂’,您說……里邊的‘劍’指誰?”說話的是瑤兒。
沒識得許冬前,她們會覺得“劍”即是劍。
可許冬看過紙人送來的美人圖人都倒下了,她們除許冬這把“劍”外,都沒想其他。
“……想法兒有點意思,”李裳白迅速做了一些聯(lián)想,問在座的幾個:“這句話中,‘命’是美婦的命;‘魂’是阿冬的魂……有可能嗎?”
這么一想……未免駭人聽聞,但邏輯上不存在嚴重漏洞……
誰也沒想到,接下來長生隨口幾句奇思妙想,又把眾人領(lǐng)向一個玄奧的境地。
她大概說的時候都沒深想語句的內(nèi)涵。
“額……你們說公子,有沒有……”
李裳白示意長生大膽些說。
長生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內(nèi)心波瀾,道:“溫府的主人,溫仁……那個大神通者與其妻楊卉卉創(chuàng)造的‘包羅萬象,有無限可能的圣器’,能不能是公子?”
“包羅萬象,無限可能”。
八個字給了大伙兒無數(shù)遐想。
如果之前她們獲得了有關(guān)許冬來歷的一堆“碎片”,那么今天,紙人、歌謠、美婦……將一切都串在了一起,都說通了。
雖然需要解釋的地方尚有不少,但脈絡(luò)夠清晰。
許冬即“圣器”,身具楊卉卉的魂靈,曾被溫仁用作“劈天”。
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他的獨一無二,他的來歷之謎,皆與溫府休戚相關(guān)。
也許溫仁揮出那一劍以前許冬還沒有成熟的自我意識,也許溫仁斬天得逍遙,棄下了許冬……
那都暫不可知,他們現(xiàn)在明白許冬哪兒來得,為什么不今不古就很好。
“有想過公子的背景,但他經(jīng)歷過數(shù)萬年時光是我不敢想的……”朱雨感慨。
李裳白心思重,到這兒也沒忍住松了口氣。
的確許冬帶給她們的精彩與波折都太多了,樁樁件件看似無關(guān)許冬,卻又以各式情由和他掛得上鉤的事想下來……
他要醒著,得知清朗的真相,怕是也要慨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