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名為新宿的野獸

　　片刻前，歌舞伎町的另一處。

　　深夜依舊熱鬧紛繁的菜館里，在一個角落里坐著三個人。

　　菜館的裝飾以紅色為主，看起來紅彤彤的，透露著一股喜慶味。深色的木質(zhì)桌椅又低調(diào)地透露出了主人的品味。

　　三人桌子旁的窗戶外正好是一塊大紅招牌，上面是香辣菜館四個字。

　　早川羅生用舀起一勺油汪汪的豆腐，放進嘴里，被辣地直哈氣。

　　一旁的吉田小紅夾起一塊毛肚塞進嘴里，然后不停喝水。

　　“嘶……哈、嘶哈……嗯、啊！好辣！”她被辣得滿臉通紅，眼淚鼻涕全都流出來了。

　　但是這是免費的……自己可以多吃點，就可以剩下一頓晚飯錢了。

　　她就這樣想著，同時大口地吃著辣，痛并快樂著。

　　坐在桌子對面的是一個叼著煙的中年男子，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他頗為滿意地看著兩人被辣到的樣子。

　　“這也太辣了吧，這到底是哪來的菜系？”早川羅生雖然表情不變，但被辣得通紅的臉色已經(jīng)出賣了他的真實感受。

　　“據(jù)說啊，這些菜來自我回不去的故鄉(xiāng)……”李笑著說。

　　“你的故鄉(xiāng)啊……雖然我很想聽聽看，但估計不行?！痹绱_生放下了勺子。

　　他的意思是，他準備好聽情報了。

　　早川羅生是經(jīng)由一位上司的介紹來找李打聽情報的，而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上司的名字。

　　李，曾經(jīng)他孤身一人來到東京，只是一個小小的皮條客，之后成為寫書拍電影的媒體人，如今甚至開始涉足政治參選議員。

　　當年的福清幫和東北幫都要賣他面子，極道和管理者也都會需要他的情報，是兩道通吃的人物。

　　可以說是哪些生于底層的海外移民需要這么個存在，于是共同推選出了他。

　　他并沒有什么響亮的名號，但是比他更威風的組長消失了，比他更能打的狠人消失了，但他卻在這片街區(qū)屹立不倒了快三十年。

　　“新宿……這里是最繁華的地區(qū)，也是最低俗的地區(qū)?！崩顚熁叶对跓熁腋桌?，望著遠處巨大的液晶屏幕。

　　上面是被譽為“新宿系歌姬”的稚名林檎，她正在唱著她那首著名的“歌舞伎町的女王”。

　　“盛者必哀

　　領(lǐng)悟這個道理卻一腳踏入這歡樂街

　　雖然怨恨失去蹤影的女人

　　但我現(xiàn)在卻光榮地頂著女王的頭銜

　　成為女人我賣的只有自己

　　也許當我須要同情時就會失去一切吧

　　走出JR新宿東出口

　　那里就是我的庭園大游戲場歌舞伎町”

　　側(cè)耳聽了一下歌聲，李問：“說說你眼中的歌舞伎町？”

　　早川羅生沉默了一會，看著窗外說：“極道林立，暗潮涌動，風俗業(yè)泛濫，暴力犯罪頻出，骯臟雜亂，廉價的情人旅館按摩店酒吧四處開花。走在路上，還能看到被食物殘渣養(yǎng)得碩大的老鼠從一家店竄入另一家店里覓食?！?p>　　“哼，說的沒錯啊。”李冷笑了一下，又突然問，“你看過又吉直樹的《火花》嗎？”

　　像他這樣穿著黑西裝一副極道大佬打扮的人，確實不太像是愛讀書的樣子。

　　《火花》，搞笑藝人又吉直樹的處女作，卻意外摘得了芥川獎，成為搞笑藝人中的獨一份。據(jù)說他的偶像是太宰治，那也無怪乎他會寫出“真正的地獄，不在孤獨中，其實在世間。”這樣的句子。他筆下的東京和夢想，總是在現(xiàn)實與自我的拉鋸中鮮血淋漓。《火花》后來被網(wǎng)翔改編為電視，紀錄片的質(zhì)感描繪出了都市的孤獨、冷漠與消極，與依然溫熱的人性。

　　“東京這個地方，聚集著從各個地方而來的人們。在鄉(xiāng)下時，從漫畫和電視劇里看見的東京，雖然燈火繁華，但人總是很冷漠。上京后才明白，那并不是冷漠，而是因為身為外來者的大家都心情緊張。外來者進入東京這個城市，個個都表現(xiàn)出不要被吃掉的緊張狀態(tài)，終于成了一個集合體。”

　　李緩緩復述著書中的句子，看得出他很喜歡這本書，居然能把這一長段句子倒背如流。

　　“而這里，是最東京的地方——沒有到過這個東瀛最大的紅燈區(qū)，可以說約等于沒有到過東京。這里也是最不東京的地方——在這個以高度文明與整潔享譽世界的城市里，歌舞伎町卻是個藏污納垢之所?！?p>　　“是啊，空氣中漂浮著酒精浸泡的味道，來的路上還有令人心動不已的美女在向我拋媚眼。”早川羅生喝了口水，清了清嘴里的辣味。

　　“但是那又如何呢？有些事終究是犯法的，而我作為管理部的隊長，有些事終究是不能認同的?！彼恼Z氣表面了他的立場。

　　李毫不在意早川的冒犯，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東京像是一片叢林，引誘著無數(shù)有欲望的人前來獵食，但東京也是一只野獸，倘若你跑得不夠快，你就會被野獸吃掉。而新宿就是這群野獸中最兇猛的一只?！?p>　　“那人們就應該團結(jié)起來，打造武器，共同對抗野獸?！痹绱_生說。

　　“太天真啦早川，那是原始人的做法，所謂的現(xiàn)代人，就是強壯的人聯(lián)合起來把弱的人喂給野獸吃，這樣強壯的人就不用和野獸戰(zhàn)斗啦。畢竟和野獸戰(zhàn)斗是有風險的不是嗎？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讓自己變的強壯?！崩钏剖强嘈Α?p>　　“這個地方是很爛不錯，但我們終究是要在這里討口飯吃的，遇到這些直接把鍋砸了的人，自然也是不樂意的?！?p>　　早川羅生挑了挑眉，“所以？”

　　“我希望你們能出手，你在調(diào)查的那些人，并不屬于我們?！崩顚燁^按滅在煙灰缸里。

　　“這些非法藥劑的背后，不僅僅只是幾個魔藥師，而是有組織的行動。太多的我也不能說，只是似乎聽到些許風聲，說有大事要發(fā)生了?！?p>　　他將一個黑色的文件袋推給早川羅生。

　　早川羅生收下文件袋，正準備再問些什么時，他口袋中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臉上微變。

　　“很抱歉，突發(fā)狀況了，我得先走了，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的?！?p>　　他對李微微點頭致意，隨后和吉田小紅一起轉(zhuǎn)身離去。

　　他將手機中的通訊軟件調(diào)整到了專用的隊伍頻道。

　　“下令封鎖街道！驅(qū)逐人群！”

　　“早川桑。”李突然叫住了他。

　　早川羅生回頭，發(fā)現(xiàn)李靠在椅子上，神情蕭索。

　　闌珊的燈火在他的身后閃爍。

　　“你們以為，可以把陽光帶到這片黑暗的土地上，但事實上沒了這片黑暗，很多人會失去藏身之所。燦爛的陽光固然很好，但我們這些人啊，生來就是活在黑暗中的。”

　　李笑著，朝他舉起酒杯。

　　“你要是想要一把大火燒掉這些骯臟的黑暗，恐怕我們也會被一起燒死吧?！?p>　　早川羅生的腳步停了停，還是選擇回過頭，繼續(xù)向前。